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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法农的殖民理论解读加缪《局外人》

2013-12-12许惠娟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1期
关键词:阿拉伯人默尔局外人

许惠娟

加缪对于阿尔及利亚问题的矛盾态度不仅仅反映在其政论散文中,并且已经渗透进了他的小说创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局外人》中对于阿拉伯人的描写 。萨义德在其《文化与帝国主义》一书中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指出“莫尔索杀死了一个阿拉伯人,但这个阿拉伯人没有名字,没有历史”。①这并不是偶然为之,而是与加缪本人潜在的帝国意识分不开的。因此,“解释加缪小说的相应方式,将是把它作为法国使阿尔及利亚变为并保持法国化的努力的历史发明,而不是作为向我们讲述作者心理状态的小说”。②

一、整体的故事设计

《局外人》的故事情节很简单:一个在阿尔及尔一家公司工作的小职员,因为阳光刺眼而杀死了一个阿拉伯人,却在法庭审判中因对于母亲去世的漠然表现而被判处死刑。

杀死阿拉伯人应当是全书最具冲突性的情节,是默尔索命运的转折点,是他被捕的原因。正是因为杀人这一行动,才有了之后庭审的内容。可是,在庭审中,这一情节却被淡化,甚至彻底退出了读者的视线。庭审辩论的焦点完全集中在默尔索对于母亲去世的冷漠态度上,甚至于连“杀人”这一行动的理由都那么不可思议:仅仅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了。

以往研究《局外人》,都在探讨这一情节发展所体现出的加缪对于人生荒诞的体悟。的确,默尔索的种种表现让他成为了一个透视人生荒诞境遇的 “局外人”,但是加缪却将被杀者设定为一个阿拉伯人。在当时的阿尔及利亚,一个白人如果杀死了一个阿拉伯人是可以免于死刑的。所以,假设默尔索杀死的是一个白人,那么故事将如何发展下去?加缪所设定的庭审焦点的转移还如何具有其合理性?这些问题都揭示出加缪创作时不自觉的殖民立场。事实上,只有当被杀者是一个没有名字、没有历史的阿拉伯人时,他才能在后面的情节中理所当然地消失。

二、无声的失语者

法农在《黑皮肤,白面具》的第一章提出了一个问题——黑人与语言。“说话,即使能够运用某种句法,掌握这种或那种语言的词法,但尤其是承担一种文化,担负一种文明……一个掌握语言的人通过反响,拥有这语言所表达和牵连的世界”。③所有被殖民者都不得不面对殖民国家的语言,也就是宗主国的文化。他们因当地文化的被摧残而产生一种自卑心态,急于摆脱自己的“颜色”。因为越是抛弃自己的有色皮肤,他就越像个白人。法农还指出,除了日常生活中语言的使用,在文学领域中,被殖民地的作家用殖民母国的语言写作,其实也充满了陷阱。萨特在《黑人和马达加斯加诗歌选》的引言中提出:黑人诗人终将扬弃宗主国的语言而回归本民族的语言,这不过是一种过于乐观的预测。④

从法农的这一观点出发重读《局外人》会发现新的问题。首先正如法农所说,被殖民地的作家用宗主国语言写作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根据法农对语言的定义,加缪用法语写作,意味着他担负着法国文明。他用法语描述一个阿尔及利亚的阿拉伯人,也就是在以一个殖民者的视角描写一个被殖民者。可想而知,这样的描述不可能是客观的,一定会带有作者潜在的殖民意识。最终只是“把殖民主义困境做了适应宗主国的美化”。⑤

其次,就具体描写来看,《局外人》中的阿拉伯人都被塑造成了冷静的“失语者”。加缪在第一部的第三章已经在为凶杀案做铺垫了。在这一章中,被杀的阿拉伯人的姐姐作为莱蒙的情妇在莱蒙的叙述中第一次出场,而这次出场她没有一句台词。甚至在默尔索应莱蒙要求写完一封信羞辱她之后,也对于她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任何探究的欲望。她完全被塑造成了一个失语者。在之后的第六章中,莱蒙的死对头阿拉伯人正式出场。这里对阿拉伯人有了形象上的具体描写:“他们默默地望着我们,不过他们总是这样看我们的,正好像我们是石头或枯树一样……用刀刺了莱蒙的那个人一声不吭地望着他。另一个吹着一节小芦苇管,一边用眼角瞄着我们,一边不断地重复着那个东西发出的三个音。”⑥这里直接点出了阿拉伯人的无声状态:默默地,对待默尔索这样的白人就像是对待石头或枯树,不带任何感情,却始终带着戒备,用眼角瞄。唯一的声音却不是自己发出的,而是借助一个小芦苇管,就像他们面对白人时,无法自我表达。

对于阿拉伯人这种失语的状态,加缪自己也有所定义。小说在描写玛丽探监的情节时,对同一场景中的阿拉伯人做了描写:阿拉伯囚犯和他们的家人都面对面地蹲着,彼此低声交谈,“他们沉闷的低语声从下面升上来,在他们头上来往穿行的谈话声中好像是一个持续的低音部……”⑦在白人的世界中,阿拉伯人就像是这样一个“低音部”,他们的声音无法与白人的声音融合,并且永远徘徊在底部。他们的交谈在白人看来只是一串没有任何意义的“嗡嗡声”,甚至让人感到不舒服和厌烦。就是这样一群“失语者”,被加缪巧妙地从之后的情节中删除。这种有意为之正是加缪叙述中潜在的殖民立场在起作用。

三、有色人种妇女和白种男人

在《黑皮肤,白面具》的第二章中,法农提出了另外一个有深意的问题——有色人种妇女和白种男人,而这一问题同样在《局外人》的情节中得到了印证。

法农在其论述中提到了小说 《我是马提尼克岛女人》中的情节。女主人公马伊奥特自白道:“我本想结婚的,但要跟一个白人结婚。只是一个有色人种妇女在一个白人的眼里,从来也不是完全受尊重的。即使这白人爱她。我知道这一点。”⑧法农指出这个黑人妇女爱上一个白人,接受他的一切,把他当做主人,不索取什么,不要求什么,只不过是想在她的生活中“沾点儿白色”。无所谓情人是谁,是俊还是丑,“我爱他因为他蓝眼睛,黄头发和白皮肤”。⑨通过对这部小说情节的分析,法农提出有色人种妇女与白种男人之间的爱情不可能是平等的,甚至要怀疑这是否是真正的爱情。因为在这样的关系中,男女双方各取所需的成分显然比感情更高。有色人种妇女不惜出卖灵魂,只不过是想“沾点儿白色”,而白种男人则把这看做是有色人种幼稚可笑而又徒劳无功的努力,自己不过是陪她们玩玩游戏,根本没有所谓的平等。在加缪的《局外人》中,也出现了有色人种妇女与白种男人的关系设定,并且与法农所提到的情节惊人的相似。莱蒙对待他的摩尔情妇从来就没有尊重,他找默尔索写信羞辱她,甚至直接爆发正面冲突,狠狠地打了她,连玛丽都觉得“真可怕”,但这个可怜的摩尔女人却仍然处于“失语”的境遇,连基本的反抗都无法做到。在被叫来处理问题的警察面前,她根本没有机会为自己所受的屈辱抗议和辩护,只是在警察的淫威下默默退场。警察就代表着白人世界的权利,有色人种妇女在他面前根本无法保有尊严。于是,加缪为莱蒙设定了一个摩尔女人情妇,似乎也暗合了他潜在的殖民立场。

加缪的“阿尔及利亚情结”对其创作的影响显而易见。地中海的阳光与阴影造就了他矛盾的性格,更赋予了他复杂尴尬的文化身份。作为一个生活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后裔,他的书写虽饱含对被殖民地人民的亲近和同情,却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殖民美化的色彩。此外,在其独特的反抗哲学中:“‘不’肯定了一条界线的存在”。⑩这条“界限”应用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就体现为一种人道主义的原则。加缪拒绝暴力革命,他认为“革命的过火破坏了平衡,使世界陷入恐怖之中”。⑾因此,反抗应以节制为核心。而同样是成长在法属殖民地的法农却因为其黑色的皮肤,更为深入地看到了阿尔及利亚人民的痛苦。于是,面对轰轰烈烈的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加缪和法农最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而以法农的殖民理论重读加缪的《局外人》则使我们更加看清了二人在对待同一问题时的不同态度。

注释

① (美)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85.

② (美)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84.

③ (法)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8,9.

④ (法)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16.

⑤ (美)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97.

⑥ (法)阿尔贝·加缪.加缪短篇小说集[M].郭宏安,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35,40.

⑦ (法)阿尔贝·加缪.加缪短篇小说集[M].郭宏安,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35,53.

⑧ (法)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29.

⑨ (法)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29.

⑩ (法)阿尔贝·加缪.加缪全集·散文卷Ⅰ[M].吕永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78.

⑾ (法)阿尔贝·加缪.加缪全集·散文卷Ⅰ[M].吕永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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