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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要臭脚

2013-11-16钱海

椰城 2013年7期
关键词:机器农村生活

■钱海

天上的乌鸦最坏,地上红儿( 我的乳名)最乖。父亲给我这么高的评价,不管他处于什么目的,对于年幼且不懂事的我来说,满肚子如同灌了蜂蜜,兴奋了我的整个童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飘到天上。父亲如此高的“ 褒奖”,无形中也把自强的种子播进了我的血统。为长期享有父亲心中的“ 地上红儿最乖”,从小学到初中到读师范,再到走上工作岗位,学习上没有让父亲担过心,工作上牢记父亲的教诲。三十六个春秋过去后的今天,跟一起工作的同学和同事相比,一无所获, 我还是多年前的我, 除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外,平头百姓的身份没有变。 没能混得一官半职,但在父亲心中,我还是原来地上最乖的红儿。看着我制作的一件件精美的根雕作品, 画的一幅幅漂亮的山水国画,写的一篇篇发表在大小报刊上的文学作品,或听到我忙里偷闲时吹奏出一首首优美旋律, 岁月强行挂上父亲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少了许多, 舒展了许多,父亲脸上绽放出一朵朵菊花般美丽的笑容。

好景不长在,好花不常开。 没想到,我和父亲浓烈的父子情会在某一天后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渐渐淡化。这个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无数次的拷问自己后,总算找到了答案。

省吃俭用,是父亲和广大农民的传统美德。农村人挣钱难,要把挣来的钱爽快地花出去更难,钱不是他们的命根, 但他们时常把钱看得跟命一样重要,农村人的钱几乎都要拧出汗后才花出去的。 农村人的生活标准不高,这与他们挣的钱不多有关。人在天堂,钱在银行。 在农村这是省吃俭用的老人们最真实的生平写照。 而我的父亲不是这样,在他看来, 只有生命的东西才有繁殖能力, 钱没有生命,一块钱装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块钱,下不出子来。 父亲的心里埋着这种理念,如今,父亲都已六十有五,可他依然强撑着身体为人民币“ 卖命”。 父亲每天脚不闲手不停的, 巴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台机器。 到建筑工地砌挡墙,为乡亲们修理农机具,编制篾具,只要有赚钱的路子,父亲都不会错过。半年、一年,在或长或短的周期内,父亲把“ 拼”来的血汗钱都给了几个儿女。 我是一个国家干部,出于面子,更多是出于对父亲身体的担心,我多次找父亲谈心让他放弃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身外之物,告诉他,他的健康就是子女最大的幸福。 每一次谈话,效果都相当明显,父亲都会爽快地答应下来,可最终我所有的话语,包括父亲的承诺“ 有效期” 都是特别的短暂。 一袋蛋糕的保质期为七天, 可父亲的承诺有效期不足七天, 我前脚离开家,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依然做着金钱的奴隶。父亲的思想里只有儿女,没有自己。 父亲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 这台老迈的机器只要还能创造出一定的价值,就要创造一定的价值,直到锈死而不能动弹。 看到和父亲一样年纪或比父亲还小的身边的人因病离开人世,我才担心起父亲来。 是啊! 父亲把钱都给了我们,我们都把钱用去买了房子。 谁吃了五谷杂粮不生病? 万一父亲这台“ 机器”哪一天出了毛病,咋办? 这“ 修理”的费用咋办? 我的良心在谴责自己,是该强行让这台“ 机器”进行休养的时刻了,无奈的我只能使出了杀手锏。

父亲被强行弄到城里同我一起生活。 城里的水泥房子比起农村的土瓦房来说,要漂亮得多、要昂贵得多。 看着能照出人影连苍蝇都歇不稳的地板砖,父亲总觉难以下脚,出门、进门都要换鞋子,一天进进出出多少趟就要换多少回。 父亲对这种“ 皇帝的新装”式的生活方式很不适应,其实更不适应的是我和妻女三人。 父亲的鞋一脱,一股纯正的妥甸豆鼓( 本地最出名的咸菜制品)味即刻弥漫整个屋子,不可阻挡地往妻女的鼻孔里钻,妻子被熏得逃命般往阳台上躲,女儿则往被窝里钻。 我只得劝父亲要勤换鞋,勤洗袜子,同时买了“ 脚臭一次净”让父亲泡洗。 可一切终归都是徒劳,什么措施也抵挡不了父亲顽固的臭脚。 父亲的脚依然还是臭,妻女的第一次逃离,父亲不明其所以然。 父亲是从第二次开始明白其间原由的, 我也是从父亲第二次脱鞋突然间怯红的脸色知道的。

父亲回到了农村。

父亲是为了我家里的空气不被他的臭脚污染才回去的, 脚臭的人所穿的鞋也臭, 鞋怎么会臭呢? 人的脚不都一样,父亲的脚怎么会臭呢? 我在思考这一连串的问题,是鞋把脚搞臭,还是脚把鞋搞臭,为什么我的脚不臭? 为什么读中学时我号称宿舍“ 第一臭脚”,而现在不臭了呢? 反复思考,我得出了答案。父亲的脚是被父亲的鞋弄臭的。我的脚不臭,是我穿的鞋是名牌鞋,除汗透气性能好,而父亲的鞋最好的也只是乡街子上订做的假皮皮鞋,那一刻我的心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无地自容。

一个周末,我再次回到久违的老家,把所买的“ 蜘蛛王”、“ 邦赛”、“ 杰豪” 一双接一双交给父亲,父亲接受了我的鞋子, 却拒绝了回到城里与我一同生活的要求,尽管我磨破了嘴皮,父亲依然找种种理由搪塞。 我知道父亲不想让自己一双臭脚“ 搅乱”我和妻女的生活,可我更不忍因一双臭脚就剥夺父亲享受天伦的权利。 迫不得已,还是这下三滥的手段管用。 我向父亲摊牌,倘若不依我的要求,我只能把城里的房子卖了, 一家老小回农村与他共同生活。我坦言,我只要臭脚,不要豪宅。那天父亲哭了,我也哭了,我们一家都哭了。

父亲回到了我的身边,现在父亲的脚不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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