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琦的诺言
2013-10-31◎文／泊宇
◎文／泊 宇
小凉说过，她很害怕被丢下的感觉。傻傻的她没有忘记夏琦的诺言，一直都相信夏琦会来接她。傻傻的她也很执着，很容易原谅。
1
夜晚的风吹得玻璃呼呼作响。
转校生夏琦咬着笔杆，望着夜幕中璀璨的星星。刚刚在便笺上写下的小愿望贴在靠窗一侧的墙上。彩色便笺层层叠叠地盖住了整面墙，像调色板中的颜料被打翻了一般。
她蜷缩在狭窄的窗台前，夜风撩动着她的发丝，脑海里回转着各种复杂的心情。她抬头，发现夜空中繁星点点，每一颗星星似乎都不会孤独。
而她很孤独。
便笺上只有一句话：“我想拥有朋友。”
2
夏琦是个极其孤僻的女孩，长期封闭在自己形单影只的世界里。这样的性格导致她身边没有任何朋友，被班里的女生无视，社团活动也不参加。换了一所学校也是如此。
“夏琦，社团活动经费不够了。”神气的女生“大姐头”杨洋出现在夏琦面前，冷冰冰又傲气十足地甩出一句话。
夏琦咬着嘴唇把钱递到杨洋手里。杨洋哼了一声，将钱收好，径直走出了教室。
夏琦低头望着自己的白色袜子，上面有一滩小小的污渍，很可能是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溅上的污水，黑色皮鞋也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灰。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却没照亮她的世界。
“依旧没有朋友陪伴。”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出教室，取道操场，准备回家。
“砰——”
一辆单车快速驶来，狠狠地撞上了夏琦。
当夏琦回过神来，才发现骑车的男生已经扶起了车，准备扬长而去，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夏琦站起来，揉着胳膊肘附近的淤青，心里比身体更痛——原来，我永远都是空气人。
怪事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男生刚骑出去几米就开始哇哇大叫，夏琦这才注意到，他的车轮突然不动了，好像被看不见的线扯住，他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不远处，一个女孩眼色凌厉而凶狠地看着这男生，然而当她的目光转移在夏琦身上的时候，又突然变得无比热烈和友好起来。
“嗨！你是夏琦？”女孩甜美的嗓音让夏琦愣了愣。
“你是？”
“我是二年级C班的小凉。”她灿烂地笑起来。
夏琦有些疑惑：“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小凉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撩撩头发，一只猫的纹身清楚地刻在她手腕上，那一瞬间夏琦突然觉得心跳加快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袭来。
“夏琦，你也很寂寞，对吗？”
这是夏琦和小凉的第一次相遇。小凉说自己和夏琦一样，没有朋友。所以想要认识她，和她一起。夏琦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人和她是同类，她兴奋地握着小凉的手：“我们真的可以做朋友吗？真的吗？”
小凉笃定地点头：“是的。”
3
班里总有人特别喜欢恶作剧，尤其是对软弱的夏琦。
当夏琦拿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走进教室，就感觉周围的氛围十分诡异，每个人都盯着她在窃笑。
“啊——”她打开抽屉后，惊恐地大喊起来，大步跑出了教室。
不知是谁在她抽屉里塞了一只死老鼠！
她蹲在树下歇斯底里地呕吐，还没缓过劲儿，杨洋就带着一群女生走了过来。
“夏琦，听说你拿老鼠做宠物，你好特别哦！”杨洋的口气充满了鄙夷。
她扶着树缓缓抬头看着杨洋，没说一句话。
“看你那白痴样。”杨洋拍拍裙子，白色碎花的漂亮裙子此时在夏琦眼中却像一株枯萎的丑陋植物。
“走吧，杨洋，跟她有什么好说的。”一同前来的女生翻了个白眼。
这群人走远后，夏琦才发现小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站在她身边。
“怎么，她们欺负你了？”小凉低声问。
夏琦摇摇头，目光一晃，却不小心看到小凉手腕上的猫纹身，这只猫纹得栩栩如生，眼中有着奇怪的光芒，仿佛在盯着夏琦看，这让她心里有点发毛。
“小凉，你喜欢猫吗？”她收回目光，问道。
小凉点点头：“当然，猫是我的守护神。你也喜欢猫吧？”
她急忙摇头：“不喜欢。”
“咦？真的吗？可是……你不觉得这只猫挺熟悉吗？”小凉抬起手腕。
夏琦转过头去：“不……不熟悉。”
小凉脸色一沉，不过转眼间又恢复了轻松：“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它的。”
夏琦的心又开始狂跳，回忆如潮水袭来——那片茂密的树林，那瘆人的“喵喵”声，在她脑海里回荡。
4
上完最后一节体育课，夏琦愣是磨蹭到大家都走了才去更衣室换衣服。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转身才看到一个篮球躺在地上。
怎么会有篮球在更衣室呢，难道是体育老师忘记拿走了？
这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夏琦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那个，不好意思，我的球从门缝滚进来了，方便进来拿吗？”
“哦……我给你拿出来吧……”
夏琦拿着篮球走到门口，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正在等着。
她有点紧张，将篮球递了过去。
“谢谢。”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少年有着明亮的眼睛，“刚才球脱手了，真抱歉。”
“没……没事。”夏琦觉得脸上有点烫。
“哦，对了，你叫什么？”
“夏琦。”
“知道了。”篮球潇洒地在他指尖旋转，仿佛把她的整个世界都转晕了。一颗星星从天而降，夏琦开始体验到暗恋这件小事的苦涩与香醇，嗯，对方是一个叫尚宇的少年。
第二天下了一场小雨，夏琦在校门口碰到了打扫完卫生准备回家的小凉。
夏琦和她并排走着，几次开口欲言，想把关于尚宇的事情讲给她听，却都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小凉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奇怪地问道：“你有心事？”
夏琦把雨伞的手柄紧紧握住，掌心里全是汗。
“小凉……你有喜欢的人么？”她问。
小凉呆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你有？”
“嗯。”她鼓起勇气点头。
“谁？”
夏琦终于把遇到尚宇的事告诉了小凉。小凉揽着她胳膊，哈哈大笑：“你是一见钟情呀！”
夏琦羞红了脸，想转移话题：“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哈，我喜欢一只妖怪。”
“妖怪？”夏琦瞪大了眼珠子。
“对，是一只……”她慢慢凑到夏琦耳边，说了一个让她每根神经都紧绷的字。她捂紧了嘴巴，却挡不住阴森的感觉蔓延全身。
小凉说的是，猫。
这个夜里，夏琦又梦见了猫。
茂密的树林中，两只暗绿色的眸子盯着她。她后退了好几步，恐怖的眼光依旧步步紧逼。梦里的猫永远不会妥协，因为她欠猫一个诺言。
5
夏琦开始慢慢关注尚宇。
她会偷偷跑到尚宇班级后门透过玻璃窗看他的身影，或者去车棚的角落等尚宇放学推车。每一个细节都蛊惑着夏琦的小心脏。
“他这么受欢迎，应该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生吧。”夏琦望着尚宇骑车走后，难过地对小凉说。
“你怎么不告诉他？偷偷摸摸的，多猥琐。”小凉的回答懒洋洋的。
“我害怕。”
“不如我替你告诉他得了。”
夏琦连忙摆手：“不……不用……他不会喜欢我的。”
小凉揽住她的肩膀：“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夏琦有些感动，可下一个瞬间她又看到了小凉手腕上的猫纹身，不寒而栗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她推开了小凉。
“夏琦，你怕猫？”
“啊，也不是啦……”夏琦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
“喂，如果你遇到受伤的猫，你会帮它吗？”
夏琦的脸色发白，一时语塞。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小凉失望地蹲在了地上。
“夏琦，你真的忘了你说过的话……可是我，一直没有忘记啊！”
不久之后，关于夏琦的流言蜚语便席卷了整个学院。
凡是得罪过她的人，都出了事——往她抽屉塞死老鼠的男生晚上睡觉时被老鼠咬伤了脸；杨洋的裙子突然被泼满了墨水；对她颐指气使的班长下楼梯时扭伤了脚……至于那个骑车撞她的男生，车到现在也还没修好呢。
人人对她避而远之，说她被妖怪附身，是不祥之人。
只有小凉安慰她：“那些人都是活该，没必要自责。”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本来就不受欢迎，还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夏琦觉得更孤独了。
“他们不都是自作自受吗？谁让他们欺负你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没有觉得他们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啊。”
“你真善良。”小凉微微一笑，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忧伤。
也许，那个诺言只是你随口一说吧，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夏琦伸手在小凉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没事。”
6
在一望无际的梦境里，夏琦见到了那只猫。
它在树林中慢慢前行，“喵呜”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当她企图慢慢接近猫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包围了她。小凉笑嘻嘻的面孔蓦然出现在脑海中，夏琦猛地惊醒，坐起身，使劲捂着胸口，仿佛心脏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疑惑一直萦绕在心间，终于，她找了个机会，向小凉提问。
“你为什么喜欢猫？”夏琦有些怯怯地指着小凉的纹身。
小凉嘿嘿一笑，这笑容在夏琦看来，有些诡异：“如果我说我就是一只猫呢？”
夏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梦里的那种感觉出现了！那感觉……就像，就像小凉是一只猫！
“骗你的啦！喜欢猫是因为我养过一只猫。”小凉看着夏琦惊恐的样子，赶紧解释，“为了纪念那只猫，我才纹了猫的图案。”
夏琦这才松了一口气。
“喂，你有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小凉突然别过头问道。
“愿望？”
“就是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夏琦咬着手指，想了想：“我想和尚宇一起去海里游泳。”
“游泳？”
“对，因为……这是很浪漫的啊。”在夏琦看来，和喜欢的少年去海里游泳，大概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我能帮你实现。”
夏琦睁大眼睛：“你要把我喜欢他的事告诉他？”
“不需要。”小凉依旧卖关子。
“告诉我你要怎么做。”夏琦拉着她的胳膊乞求。
“等我的好消息吧。”小凉留给她一个神秘的笑容，就跑掉了。
夏琦只好无奈地笑笑，不知道古灵精怪的小凉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没想到，小凉真的在几天之后实现了她的愿望。
当尚宇出现在她面前并微笑着答应与她一起下海时，夏琦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妙了。小凉早已在海边准备了一切，夏琦感动不已地抱住小凉：“小凉，谢谢你。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些……”
“因为……我们是朋友，你不是一直想有个朋友嘛。”
“那……你是怎么让尚宇答应的？”
“秘密。”小凉岔开了话题，“人家尚宇在等你呢！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时光吧。”
夏琦回头便望见了站在远处挥手的尚宇。他身后是纯净辽阔的大海，蓝色的波光让尚宇看起来更阳光帅气，海鸥鸣叫着徘徊在广袤的碧海之上，咸咸的海风吹进每个人心里。
小凉把脚丫埋在软绵绵的沙子里，望着海面上的鱼儿跃起，又扎进海中消失不见。她的心突然揪了起来——夏琦会像这样再次消失吗？
往事一幕幕浮现。
这世上，没有女孩小凉，小凉是一只猫。
夏琦曾经救过这只猫，并对这只猫许下了诺言，发誓要回来看她，可这些最终没有实现。小凉的等待总是一次次落空，最后，她决定去找夏琦。
她要报恩，也要质问。
找到夏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当时夏琦转学了，再没有机会回来看自己了。夏琦的柔弱与善良让她动容，她最终选择了帮助夏琦——用她认为正确的手段。
尚宇回头看着沙滩上的小凉，“你难道不能满足一个善良女孩的愿望吗”“希望你能看到她的认真和执着呀”“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请你好好照顾她”……小凉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徘徊，让他又想起了那天两人的对话。
那天，小凉毫无保留地把一切秘密都告诉了尚宇。
虽然一开始也很震惊，但尚宇从小凉的言辞中，渐渐发现了她的真诚。
小凉是一只猫妖，单纯，执着，不懂迂回。她让其他同学受到伤害完全是为了保护夏琦，而她出现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和夏琦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尚宇决定，完成小凉的心愿。
7
小凉终于鼓起勇气要把夏琦带到一直想去的地方。
那些被有意无意忘记的过往，她要让夏琦全部想起。
她们穿过一条荒凉的乡间小路，路旁的电线杆渐渐倒退，夏琦觉得这个地方越发熟悉。远处的林中隐约露出了黑瓦白墙红柱的建筑，她脸色突变，拉着小凉的手问道：“小凉，我们去哪里？”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树林。林中笼罩着阴冷腥臭的空气，夏琦咽了口唾沫，止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小凉问道。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夏琦背脊发冷。
小凉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哀伤：“因为啊……你欠我一个诺言。”
诺言？
枯萎的老树，腐坏的树叶，树下一棵红花，开得灿烂。
往事瞬间闪回。
“你，你……”夏琦哆嗦着向后退，小凉的面孔和梦中那只猫慢慢重叠，直到合为一体。
“夏琦，你别怕，我只是……”
话音未落，树林中突然发生了异变。
一只黑色的猫头鹰猛地扇动着翅膀朝夏琦袭来，眼中露出了邪恶而可怕的光芒。在它尖利的喙旁，还能看到隐约的血迹！
吓傻了的夏琦像个木偶一样呆在原地。
一双手狠狠推开了夏琦。
白光闪过，小凉体内倏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化为模糊的猫影，全力撞向了这只猫头鹰。
“砰”一声巨响，林中落叶纷纷，等夏琦再睁开眼，小凉的身体已经和猫头鹰一起，化为乌有。
回忆像电影画面突然定格——
“咦，是一只猫！”
老树下开着一朵红花，旁边腐烂的树叶堆里面，一只前爪受了伤的白猫在凄凉地叫唤。
一个人来树林里远足的夏琦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猫主人的踪影。她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地为白猫包好前爪，白猫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咪咪，今天我要回学校，不能带你走……他们……他们会欺负你的。”
白猫“喵”了一声。
夏琦摸摸白猫的头，又轻声说：“在这里乖哦，我会回来看你的。”
白猫像是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
可不久以后，夏琦转学了，再也没有来过这片树林。
回忆像水晶玻璃落地，摔得支离破碎。
当她醒来时，正躺自己在舒适的床上。周围没有树林，没有小凉，更没有可怕的猫头鹰。她百无聊赖，下床走到客厅，打开电视。
电视里正放着一则古怪的新闻。城西一片树林里出现了大量形似猫头鹰的生物，据动物专家分析，这也许是以前从未被人类发现的猫头鹰种类。
一旁的外婆摇摇头：“哎……这哪是猫头鹰啊。”
夏琦听得奇怪，问道：“外婆，你知道这种生物？”
“以前啊，我们管这种东西叫噬魂怪。山野树林中的猛兽死了之后，兽魂四处徘徊，最后在夜里附在猫头鹰的身上，变得比普通猫头鹰更大更黑……”
“真……真的吗？”
老人家爱怜地拍拍夏琦的头：“嘿，都是老古董的封建迷信喽！”
夏琦没有说话。
她真的在树林里看到过那样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
那场战斗中，小凉用生命救了她。
小凉，她唯一的朋友。
8
夏琦和尚宇再次来到那片黑暗树林，他们找到了被压在腐烂树叶下的猫，亲手埋葬了它。
夏琦的泪水在眼眶内打转，最后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小凉说过，她很害怕被丢下的感觉。傻傻的她没有忘记夏琦的诺言，一直都相信夏琦会来接她。傻傻的她也很执着，很容易原谅。
“小凉，我没有忘记，我回来看你了……”
天空飘起了小雨，雨丝触到夏琦的肌肤，温柔得就像小凉的手。
尚宇拍拍她的肩：“你以后再也不会寂寞了。小凉也不会了。”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始终觉得像是丢了什么呢？
他们肩并肩走出树林，没人注意到，一只白色的猫站在远处一棵树下，愣愣看着他们，眼中全是依依不舍的孤单。
“再见，夏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