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三题）

2013-09-20孟宪歧

地火 2013年1期

关键词：瘦马铁牛大江

■ 孟宪歧

老屋版画/王洪峰作

瘸驴

这头驴也真够倒霉的，一下生，就有一条腿短，走路不得劲儿。还没等长大呢，集体又解散了。

生不逢时啊。

偏偏，它虽说是一条未成年的瘸驴，可作为集体财产，分田分产到户时，被瘸二抓阄给抓去了。

瘸二是一个单身汉，上无老下无小。但瘸二是个老实人，田种得饭做得衣洗得。瘸二在村里的口碑一直不错。就因为瘸，讨不到老婆。

这回，一条瘸汉，加上一头瘸驴，有热闹了。

柳泉说：“瘸二，这头小嫩驴，卖给我吧。”

瘸二说：“卖给你做啥？”

柳泉说：“做啥？还能做啥？只能吃驴肉。”

瘸二说：“要吃驴肉我还吃呢，不卖给你！”

柳泉是个肉贩子，成天骑个摩托车，东跑西颠，收猪，收羊，收狗，杀掉以后卖给城里。如今城里人吃肉吃狂了，争着抢着吃狗肉吃驴肉，大补的。

徐大能是个耍影人的。一到农闲时节，他就走乡串户，搭个小台子，晚上挂个电灯唱影戏。一个人连耍带唱，掐着脖子，呀呀地吼，一个人打锣鼓，当地人叫掐脖子影，也叫驴皮影。因为那影人是用驴皮刻成的。

徐大能说：“瘸二，你也瘸，驴也瘸，瞎子配聋子，一对残疾。干脆，我可怜你，把瘸驴换给我，我给你一亩地种。”

瘸二摇摇头：“不换。”

徐大能不明白：“为啥？”

瘸二说：“你还不是相中了小驴的驴皮？想用它刻影人？”

徐大能哈哈大笑：“瘸二你真聪明。这头瘸驴，对你来说，百无一用，对我来说，成百上千的影人就出自它的身上！”

瘸二喃喃自语：“它可怜，我可怜。没了它，我更可怜！”

瘸二拍拍瘸驴的头：“听见了吗？他们要吃你的肉，要剥你的皮。你赶紧给我好好长，帮我干活，给他们看看，咱俩一点都不窝囊！”

瘸二就给瘸驴割最肥的草吃，还给它许多豆料吃。白天喂三顿，夜里起来再喂一顿。马无夜草不肥，驴也是无夜草不肥啊。

瘸驴很快肥起来。

瘸二牵着很肥的瘸驴，开始往梁上驮粪。过去，要把农家肥弄到梁上，只能靠人来挑，瘸二腿脚不行，干脆，梁上那点地就上点化肥得了。现在，有瘸驴帮忙，他就把粪肥弄上去了。省了买化肥的钱。

那时候，前面走着瘸二，后面跟着瘸驴，上上下下，也是村里的一道风景呢。

瘸二跟瘸驴说：“咱身残志不残，生活照样过得好！你有草料吃，我有饭吃。”

有一回，瘸二去20里外的青山镇赶集买驴缰绳，回到家一看，院门四敞大开，瘸驴不见了。瘸二着急，见人就问：“看见我家瘸驴了吗？”问遍了全村，连瘫痪在床的八爷瘸二都问了，也没问出瘸驴的下落来。

徐大能说：“赶紧去乡派出所报案。”

瘸二就一溜小跑去乡派出所。

所长问：“报什么案？”

瘸二答：“驴案。”

所长笑笑问：“什么驴案？”

瘸二答：“我家瘸驴案！”

所长瞧瞧瘸二的腿问：“怎么瘸东西都上你们家啦？”

瘸二来了气：“你把话说清楚，啥叫瘸东西我是瘸东西吗？我是人，不是东西！”

所长自知话说得有点不太合适，就说：“那好吧，我把案子记录了，有消息就告诉你。”

瘸二回来后，想起瘸驴来就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瘸二伤心至极，火也懒得烧，饭也懒得做，不几天，人就瘦下来。

村里人都说偷驴贼真是不长眼睛，干嘛欺负人家瘸二呢？

瘸二从此就踏上了两条路：一条通往乡派出所的路；一条通往县信访局的路。

派出所所长说：“瘸二你甭再来了，你的事瘸驴的事，我们想着。”

县信访局局长说：“瘸二你甭再来了，你的事，瘸驴的事，我们想着。”

瘸二去派出所，没消息。

瘸二去信访局，没消息。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瘸二头发长了，裤子肥了，骨头多了。瘸二就像一个风吹过就要倒下的稻草人。很可怜。

派出所所长给瘸二送来了他们所捐的钱。所长说：“你先用这钱干点啥。至于瘸驴嘛，我们一定帮你找。”瘸二就手里拿着钱，直哆嗦，不说话哭。

瘸二把所长捐的钱往信访局局长手里塞。局长说：“你这是干啥？你这是让我犯错误！我们已经跟公安局打过招呼了，尽快破案。可你知道，破案得有一定的时间啊！这样吧，我们给你再捐点钱，你回去做点什么。不要老往县里跑了。”

瘸二无精打采地在村里转悠。

他的魂已经跟瘸驴一起被偷走了。

有一天，柳泉看瘸二这个样子，大吃一惊。柳泉好长时间不在村里了。据说他在外面给人家打工，还当个小头目。

柳泉立即从身上掏出500块钱，塞在瘸二手里悄悄说：“别让淑华知道。”

淑华是柳泉的老婆。

瘸二接过柳泉的钱，又哭。柳泉说：“哭啥？瘸驴没了，可你还在呀？你得好好活着！”

瘸二的瘸驴到底也没有找回来。

瘸二用人家给的钱，买了一头小驴崽。

徐大能看见瘸二没了瘸驴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说：“瘸二，你对瘸驴有感情，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我现在的影人虽说已经该换新的了，你记着，我绝对不会再用驴皮刻影人了，我要用胶片代替驴皮。用驴皮，我于心不忍啊！”

瘸二说：“瘸驴虽瘸，可它心不瘸。”

瘸二又说：“没想到，我对驴好，大家对我好。这大恩大德，我要报。我要把这头小驴喂得胖胖的，长大了，还给大家干活，驮粪，拉磨。”

后来，淑华来找瘸二。瘸二一见淑华，就想起了柳泉说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提以前那500块钱的事。

淑华却说：“柳泉走时留下500块钱，叫我给你，说是他以前借你的。”

这下瘸二蒙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说没借吧，就把柳泉给装进去了；说借来吧，又是昧着良心了。

见瘸二欲言又止，淑华笑着说：“柳泉叫我劝劝你，别太伤心，大家都希望你振作精神。”

淑华走时，瘸二还愣在那发呆呢。

瘸二哪里晓得：那瘸驴正是被柳泉给偷走了，卖给了城里的饭馆。柳泉跟人家赌，输了，不敢跟淑华说，只好打了瘸驴的主意。还了赌债后就出去打工。回来时见瘸二萎靡不振，心生惭愧，先给了瘸二五百，又让淑华再给五百。

其实，那瘸驴刚好卖了一千块。

瘸二决定要好好把小驴养好，那么多人情还没报答呢。

瘦马

瘦马是一匹老马。

人常说，老马识途。不错，瘦马就识途。六根当时是生产队的车老板，冬天经常起大早出去给人家拉柴禾，他和跟车的人都穿上绵羊皮大袄躺在车上呼呼睡大觉，瘦马就在前面拉车，遇到岔道了，该走哪条路，瘦马从来没有弄错过。可以这样说吧，瘦马把它的青春都无私地奉献给了生产队的全体社员们。

生产队解散了，它也老了。

六根偷偷跟队长说：“你再最后行使一把权力，就把这瘦马分给我吧，我好歹也赶了它20多年，舍不得分给别人。”

队长说：“大家眼睛都亮得很，这权利是没法用了。不过，如果你运气好说不准它会归你的。”

队长和会计把小队里的所有大小牲口、锨镐锄镰都一一排号，做了阄，全队40户每家出一个人来抓。

六根很幸运，老马真就被他抓着了。

有一户抓着了另一匹马，有一户抓着了那辆胶皮轱辘大车。三家一凑合，六根又成了车老板。只不过原来是三匹马拉一辆车，现在是两匹马拉一辆车。

那会儿农村的拖拉机还不多见，六根就专门给大家拉盖房子的石头和土，秋天往回拉庄稼。有时依旧给大家拉柴禾，瘦马依旧识途。

六根对瘦马很好。他总是对瘦马说：“你呀，跟人一样。你看看我，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的，老啦，不中用啦。可有中用那会儿啊！”

六根就想起当年他给春秀送亲的情景来。

春秀长得俊，六根早就相中了。可春秀娘和六根爹因为春秀家种地多种了六根家一根垄的地，就吵得不可开交，还骂了八辈祖宗，两家就掰生了。但六根跟春秀也是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无奈两家老人听说春秀跟六根相好，就都动了怒，春秀还挨了老爸一脚。六根被老爹骂得狗头喷血。

春秀很快就找了婆家，男方是外村的。

春秀出嫁那天，就是六根赶车送的亲。那天，六根穿了一身新衣服，戴了一顶黄军帽，打扮得就跟他是新郎官似的。赶车的鞭子是新的，中间新缀了一绺红麻丝，像一团火；三匹大马精精神神的，头上都挂了红穗穗，系了铜铃铛。六根一甩红缨鞭，叭叭叭脆响，马蹄得得，铃铛叮咚，威风极了。车上用苇席搭成了拱形的车棚，春秀坐在里面直抹眼泪。马车到了男方家后，出来接亲的新郎官跟六根一比，差远啦。看车车风光，看马马风光，看人更风光。中午喝酒，六根心里记恨着春秀的爹妈，就喝多了。等他套上车，把车赶出村时，酒劲上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到家时，天已经大黑，那马就一直把他拉到了他们家门口。

春秀出嫁不久，六根就也草草娶了媳妇。两个人再见面时，都装作看不见匆匆走过。

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

六根对瘦马比对他儿子还好呢。六根的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外出打工，六根从来不管也不问。儿子不学好，跟几个伙伴抢了人家的摩托车，被公安局的给拘留了半个月，六根连看都不看。可瘦马得了病，六根急得团团转，整夜守着它，没合过眼。无论六根对瘦马多么好，甚至夜里要给它上两回草料，但瘦马依旧胖不起来。

六根让瘦马驾辕。瘦马驾辕绝对听使唤，叫它停，它就使劲扛住车辕，叫它走，它就使劲往前行。

刘老好家在西山割了一车柴禾，请六根去给拉回来。路途没多远，来回也就大半天的事。但道窄，坡陡，不好走。本来六根不想去，一是他岁数大了，跟年轻时不一样，腿脚不太灵便了；二是瘦马也老了，力气小不说，瘦马反应也迟钝了。但架不住刘老好软磨硬泡，六根就跟刘老好去了西山。

装好柴禾，刘老好坐在柴禾顶上，六根坐在车辕子上，瘦马驾辕，大车一路颠簸着开始下山。这条道最不好走的地方就是南梁拐，坡大又陡，每回走这地方六根都要加十分的小心。六根说：“老好呀，这地方不好走，你下来吧。”老好大大咧咧地说：“六根，放心吧，没事儿。就凭你几十年的功夫，我有底儿。”老好不下车，六根只好从车辕子上跳下来，小心地吆喝着。

眼见就到了下大坡的地方，六根使劲一板闸，就听咯嘣一声，车闸上的弹簧断了。车闸失灵，大事不好！

六根大喊一声：“老好你要坐稳！闸完蛋了！”

老好一听顿时吓得脸色煞黄，眼瞅着马车就像离弦的箭，冲下山坡。六根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儿板住车辕子打拖拖，多少减少了车的惯性。但车依旧飞快地往下走，六根急了眼，对准瘦马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由于用力过猛，六根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眼看着那马车的轱辘就从他的身上碾过。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瘦马竭尽全力，猛然奋起一跃，挣断肚带，车辕子立即触地，大车停下来，大车的轱辘刚好轧到六根褂子的大襟上。六根安全脱险，瘦马却被压在车底下。

老好战战兢兢地从车上挪下来，拽着六根说：“六根兄弟，老马救了你！”

六根从地上起来，一见瘦马正在车底下挣扎，便喊：“赶快出去找人！”

老好马上就往山下跑，边跑边喊：“出大事啦，快来呀！”

附近几乎没有人家，老好就一路呼喊着，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三里路。

等到大家赶来时，那瘦马已经奄奄一息了。六根蹲在瘦马跟前直流泪。

后来，大家把瘦马用车拉回了六根家。

六根不惜一切代价，专门去县里请了兽医专家。

专家来了，检查了瘦马的伤势后摇摇头：“怕是不行了。”

六根哭着央求专家说：“救救它吧，没有它我也早就完了！”

专家给瘦马开了药方说：“过去不是说‘死马当做活马医’嘛，咱就试试。”

因为瘦马站不起来，六根就给他灌药。瘦马紧闭着嘴，不肯张口。

六根就哭着对马说：“老伙计，你就喝点吧你不能死，我愿意伺候你，哪怕你就扒着永远也起不来，我也不嫌弃你，照样喂你。你只要活着就行！”

瘦马终究没有能够站起来，也终究没有活下来。

三天以后，瘦马断了气。

六根在自家的一块山坡地里深挖了一个大坑，请村里的人帮忙把瘦马抬着埋在坑里。按照给人发丧的礼节，把瘦马埋葬了。

六根跪在瘦马的坟前，烧了一沓子黄钱纸边烧边哭：“下辈子我变马，你变人，我给你拉车咱俩还是好搭档！”

瘦马没了以后，六根的精气神儿也一下子就没了。

村里人说：“六根的魂儿被瘦马给勾走了。

六根真是没魂了。

因为六根彻底傻了。

犟牛

这让全村的许多人都羡慕不已：“啧啧，这瘸小子，硬是好福气！”

老队长说完，刚才还乱轰轰的场面，马上就静下来。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站在老队长身边的铁牛

老队长知道大家这会儿沉默的原因。铁牛这孩子可怜啊。

那年夏，大暴雨，大队水库溢洪道塌了，库底排水盖堵住，眼瞅着那浑水一个劲地往上涨，已有水漫过堤坝。一旦决堤，下游全大队几千口人的生命呐！铁牛爸有水性，灌了半斤老白干，一个猛子扎进底。排水盖是打开了，可他人也被巨大的引力吸进排水管道里……

铁牛爸是为大家而死的，社员们都很敬佩他，就都千方百计照顾他们母子俩。

但时间不长，铁牛他妈耐不住寂寞，远走高飞嫁人了，扔下了刚九岁的小铁牛。因为铁牛是个天生的跛脚，虽不很严重，可走起路来，还是一歪一歪的，将来是个累赘。社员们在共同诅咒这个狠心的女人一定还要倒霉的时候，又对小铁牛加以百般的呵护，小铁牛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住在老队长家。

可是，集体散伙啦。

全队男女老幼，谁都不说话。用沉默对老队长表示支持。人都是讲良心的啊！

铁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对面前黑压压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转过身来，又对老队长鞠了一躬。然后，一手牵着牛犊子，一手抱着老队长哭肿了眼睛。

铁牛依然住老队长家。

老队长精心地替铁牛喂养着。

老队长疼小黑就和疼铁牛一样。

后来，老队长得了不治之症。临走时，他拉住十五岁的铁牛，颤颤地说：“孩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我走了，谁来管你啊？”

铁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大，您放心，以后的路，我往好走，不给您脸上抹黑，我张铁牛就是您的亲儿子！”

老队长趁着家人不在跟前，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来，悄悄说：“铁牛，这是一千元的活期存折，快拿起来，是生产队分家时你应分得的那份，我替你保存着，现在交给你，装好，可不能胡花呵！将来好歹说个媳妇。”

铁牛不接，铁牛哭着说：“大，用这钱给您治病吧！”

老队长一瞪眼睛，又颤颤地说：“快拿着，我的傻小子。听话啊，我没了，我那俩儿子指不定啥样呢。你就顾好你自己得啦。”

铁牛只好把存折装起来，抱住老队长嚎啕大哭。

果然，老队长前脚刚走，他的俩儿子就把铁牛和他的小黑赶回了家。

有小黑做伴，铁牛倒不觉寂寞。他把小黑住的地方拾掇得干干净净，把草剁得细细碎碎的，自己饱一顿饿一顿行，但决不让小黑少吃一口草，早午晚一天三顿，夜里还要加一次草料。别看铁牛只有十几岁，可他伺候小黑的精心劲儿，还真跟老队长差不多呢。

铁牛和他的小黑开始给村里人干活啦。

铁牛只有小黑一头牛，不能拉犁耕地，只能和村里王栓富家那头花乳牛合作才好拉一副犁。因此，凡是村里谁家用牛，铁牛和他的小黑便与王栓富和他的小花一起，两个人，两头牛，走东家，串西家，拉车，翻地，种地，耥地，忙个不停。当然，他们是不白干的，一人一牛，每天要收二十元，并且管三顿饭。

可是，王栓富有时只让铁牛拿十五元，他自己拿二十五元。

王栓富说，他联系的活多，多得点也是应该的。

那天，他们给大江家种地，大江媳妇跑前跑后地围着王栓富转。大江在外打工，扔下媳妇孩子在家，也确实挺不容易的。

王栓富对铁牛说：“咱俩贪点晚，干完算啦。”

铁牛点点头说：“行，叔，我听你的！”

王栓富又说：“就是牛累点，明儿再歇着。”

铁牛说：“累点累点呗。”

结果，应该是一天半都干不完的活，他们硬是起早贪黑一天就干完了。

铁牛摸着小黑湿漉漉的脊梁，心里怪难受的。

他对小黑说：“小兄弟，今儿你辛苦啦，我夜里多给你加点料，好好犒劳犒劳你。”

吃晚饭时，大江媳妇一会儿往王栓富碗里夹菜，一会儿又给王栓富倒酒。铁牛看在眼里，也只闷头吃菜吃饭。王栓富不时地在大江媳妇的屁股上拧一下，或在大江媳妇的脸蛋上摸一把，弄得大江媳妇脸红红的。

王栓富喝得有点多，对铁牛说：“今儿这工钱，我不收啦，铁牛你呢？也甭收啦！”

大江媳妇连忙说：“你的不收可以，铁牛的得收，他孤苦伶仃的。”

铁牛便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你王栓富和她眉来眼去的，八成想占人家便宜，我可啥都没捞着。再说，我的小黑累成那个样子，咋也得收点。

想到这里，铁牛对大江媳妇说：“大嫂，今儿我只收十元，算给我家小黑买草料的。”

王栓富的脸子立刻阴下来，说：“铁牛，你还真把钱看在眼里啦？”

铁牛把碗筷使劲往桌子上一放，说：“叔，你有家有业的，我呢，瘸拉巴叽的，老了没人管。大嫂，算账！”

大江媳妇极不情愿地掏出十元钱。

铁牛走时，王栓富还在大江媳妇家喝酒。

铁牛猜测，王栓富一准住在大江家。

因为早就听人说过，王栓富和大江媳妇有一腿。

第二天，是给庆山家种地。

庆山家只有老两口过日子。仨儿子都分家单过，谁也不养活他们，只好自己种地，每年打的粮食将就供嘴。庆山老伴是个药罐子，常年在炕上躺着，日子过得非常紧巴。王栓富八成是昨晚在大江媳妇身上累着啦，干活一点精神也没有。他扶犁时那鞭头子经常往小黑身上抽，铁牛在前面牵着两头牛，抽得他心里也一紧一紧的。刚种了不到二分地，王栓富便停下犁，坐在地头歇起来。铁牛看看王栓富，又看看腰弯得像个老虾米一样的庆山，心里有点气。他瞧不惯王栓富看人下菜碟，干活不实诚，欺负人家庆山大伯人老实。铁牛便帮庆山挑粪收拾种子，一会儿也不闲着。

这时，小黑和小花倒热闹起来。

小黑老往小花身上趴，小花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享受着。

过了一会儿，王栓富突然喊道：“铁牛，你过来！”

铁牛刚把粪筐放下，听王栓富喊，便跑过来问：“叔，啥事？”

王栓富瞅着小黑和小花说：“从今以后，这工钱，我要拿二十五，你只能拿十五。”

铁牛问：“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