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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殇

2013-09-17赵鹏海

椰城 2013年10期
关键词:爸爸

■ 赵鹏海

1

秋月又生了个女娃。

母亲通过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神情黯然地躺在床上如醉如痴地聆听一首轻音乐《没人知道的秘密》。在这之前,我一直钟情于另一首轻音乐《月光下的凤尾竹》。我之所以将这首轻音乐尘封在记忆里是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脆弱的心灵受不了这首轻音乐的冲荡,每听一次,心就很厉害地痛一次。

打断我听轻音乐对我来说是一件极为倒胃口的事,好比吃出笼的鲜包子,刚美美地咬了一口,还未咀嚼,馅里一只黑黑的大苍蝇却赫然在目。室友说打电话的是我母亲时,我才打起精神,迅捷地接过电话。

我听完母亲哀怜的讲述,一颗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着,痛得难受。我忍住痛,问母亲,那孩子咋办?

还能咋办!都第三个娃了,自然是送人啦!母亲回答得很干脆,两个女娃就够人受的了,再加一个还不把人烦死。你二大二妈脸色很不好,要不是秋月能干,早就摔锅砸碗了。

我这边一沉默,母亲就换了语气,嘘寒问暖一番后,母亲方扯出正题:让我回家过中秋。

扣了电话,我就一直呆着。我在脑袋里粗略地算了算日子,中秋节那天正好是周末。即使母亲不说这话,我也得必须回家一趟。不为别的,只为看一看我那不同寻常的嫂子:林秋月。

2

我至今对林秋月能成为我的嫂子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我和林秋月相识在高三;分手在高考前两个月;重逢在堂兄石头的婚礼上。

认识林秋月那一日我现在仍记忆犹新,似乎发生在昨天。那是我分到文科班的第一天。我抱着书本一进教室,目光就直直地落在埋头做题的林秋月身上。教室仅有她一人。她旁边的座位临窗,这正是我所向往的。我走过去,礼貌地问,请问你旁边的座位有人吗?

我注视着她那被灿烂的阳光覆住而闪着亮亮光泽的身影。她抬起头,我与她温煦的目光相碰了。她露出一对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嫣然道,没有,你坐吧!说着,她把凳子往前拉了拉,给我让出一条道来。她笑起来有两枚好看的酒窝缀在颊边。

我冲她感激一笑。放下书本,偷瞥她几眼,我才讶异她居然是一个如此赏心悦目的女孩。她的美仿佛是一股英气勃发,像一道水光,一波云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知何故,我竟恍恍惚惚地产生一种“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美妙感觉。

我停止这妙不可言的翩翩浮想。她做一道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相结合的数学大题。这道题似乎很难啃,她两弯修长的眉毛急促地凝成一团疙瘩,一张清秀的脸因着急而涨红了。她这副样子不禁让我怦然心动。我给她支了一条捷径。她略一思索,激动地说:对。太对了!这种解题方法太便捷了。

你叫林秋月?我小心地问,好别致的名字。

她明显地怔了一下,两眼如蓝宝石一样忽闪忽闪地眨着,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咧嘴会心一笑,指了指桌面左上角她的一个笔记本封面。

她恍然地像是为自己的呆笨拿手指点着光亮的额头“呵呵”笑了。她搁下笔,说,看不出你还挺细心的。她绽开四月春风般温暖的笑告诉我,她出生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月亮又圆又亮。所以父母就顺理成章地给她取了这名。

她的声音极好听,如同一股清泉淌过山涧。

我们的交谈愉快而默契。我很快发现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好比夜空的繁星,愈来愈多。这良好的开端注定我们不但成为同桌,还成为关系非同寻常的好朋友。

事实证明,我和林秋月做同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林秋月学习之刻苦用功令全班同学包括任课老师都深感不如。她如同一个朴实勤劳的老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次月考成绩下来,她总是独占鳌头,而我却像一只跟屁虫一直屈居第二。

不好意思啊!委屈你了。她坏坏地笑。

有压力才有动力嘛!我故意撇撇嘴,有你这样的对手同桌,冲刺高考也是件蛮快乐的事。

她莞而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和汝将上下而求索。我很配合地接道。

我俩“扑哧”一声欢快地笑了。

我们共勉的同时也不忘关心彼此。

我发现她早饭只吃两个馒头不喝稀饭就顺便给她捎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和一杯热腾腾的豆浆放在她的桌洞。她每次返校时,我的桌洞就会多出数只浑圆饱满的热鸡蛋。家人费了很大气力给我买的复习资料我毫不保留地让她用。我在外地参加竞赛时,她会把各科老师发的试卷整整齐齐地分类好放进我的桌洞,什么时间发了什么试卷看起来一目了然。就这样,我们课上痛快地学,课余疯狂地玩。慢慢地,她听音乐的爱好也传染给了我。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听到并痴迷地喜欢上轻音乐《月光下的凤尾竹》的。她说自己听这首音乐时,心情就会很明净,很纯粹。

我们的快乐如同飘浮的云朵,来来去去,总不间断。

我们的友情和成绩齐头并进。

这样的结果使得我成了班长,她成了学习委员。班主任在班会上很直白地说明了他的用意:希望我俩给大家起带头作用,搞活班上的学习氛围。班主任的良苦用心不久就被大家的流言蜚语冲击得支离破碎:大伙说我和林秋月走得这么近,肯定是在谈恋爱。班主任很果断地否定了这种愚见。我俩继续任班干部,继续做同桌。我知道班主任之所以没有另做安排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因走得近而影响学习成绩。相反,我们的学习成绩在整个年级上都是首屈一指。这使得班主任在其他班主任面前很有面子。

不过话说回来,我有时隐隐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蜗牛爬行一样正一步一步地超越了好朋友的界限。

这种微妙的感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昏天黑地的复习使得我们难以招架了,开始怨言纷纷。学校害怕军心涣散,发了善心——准我们一次周末放假。

那天下午,放学铃声响过后,大伙犹如水中的鱼,“哗哗”几声,游得没踪没影。

闹哄哄的教室一时寂然下来,只剩下我和林秋月了。她利索地整好书包,说,我们同路,一块走吧!

乡村小路多么的安静呀!麦香阵阵,绿树排排。一轮失去光芒的橘红色的太阳如一只镏金的铜盘,在那晚霞飞升的天地相接的地方缓缓地蠕动。微风和缓地拂过脸面,温柔地沁入胸中,顿感舒畅。

她似一只出笼的小鸟张开双臂轻快地跑着叫着,仰脸呼吸着醉人的空气。她亮泽的乌发随风一扬,我鼻端就荡漾起木槿叶的香味,

你准备报哪所学校?她突然转过脸,认真地问。

我不由一愣,这个话题我们以前从未谈过。

不是军校就是师范院校,我迎着她热切的目光,不过,我希望上军校,追求那种火热的激情嘛!但家里人倒希望我上师范院校,出来在咱们这好就业。虽然平淡,倒也安稳。

她声音颤颤地问,真的吗?我也报考这两类院校。如果体检不能通过,我就上师范院校。她一脸欣喜,希望咱们能考取同一所大学。

如果有缘的话!我声音有些低微。

她却听清了。她的脸庞有些微红。蓦地,我觉得她的脸庞给我一种青春勃勃的感觉。她目光柔和地看着我,我们会的,不过填志愿时可要一块填哟!

在十字路口,我们依依而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快乐的身影融在夕阳的余晖中。

我没有等到那一天。时间不长,她家里就出了事——她的爸爸殁了。

疾病的到来几乎没有一点征兆。爸爸一早醒来挣扎了好久却没有从床上爬起来。他水一样的力气竟然一夜间干枯了。乡卫生院的大夫忙得满头大汗仍是束手无策。他们说爸爸的病是他们行医以来所没见过的一种怪病。爸爸开始小口小口地吐血,后来就大口大口地吐。爸爸的身体好像一块吸饱了血的海绵,微微一动,血就会汩汩地往外流。我和妈妈弟弟妹妹站在床前看着温暖的阳光照在爸爸惨白而瘦削的充满恐惧的脸上。爸爸淌着泪,声音若有若无地对妈妈说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他身体里的血全部吐完的。妈妈已经哭得五官变形,整个人浸在泪水里。我和妈妈在村里人的张罗下将爸爸送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晚了。病菌已经毁坏了他的肺腑肝脏。爸爸咽下最后一口气可眼睛总不肯闭上。我知道,爸爸丢不下我们娘五个……

这些是我给她送学校发的冲刺试卷时她和我坐在村外的田埂上告诉我的。她边说边拭眼角,到最后,她已是泪珠滚滚。她把泪光荧荧的瘦脸靠在我的肩头,无助地抽泣着。我有些手足无措,心扑扑地狂跳。长这么大,还是头次遇到这种事。我惶惶不安地伸出手,慢慢地却很有力量地搂住她那剧烈发抖的肩膀。

我动情地说,生老病死,谁都会碰上。你也不要太悲伤,要振作起来。我们不是还要考同一所大学嘛!这可是我们约定好的啊!你要是心里憋得慌,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这样心里就会好受些。

我惊异自己这时候不再嘴笨,说得如此深情连贯。

像是回应我,她两手紧紧地缠住我的腰,头埋在我的怀里无所顾忌地恸哭起来。哭得我心里酸酸的难受。

她似乎哭够了,抬起雾蒙蒙的泪眼抽噎着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心中那柔软的部分猛地一动,两眼倏地一热,抬起发颤的嘴唇吻向她那蓄有泪水的迷人的眼睛。她没有躲我。她的泪水滑过我的舌尖,咸而涩。我咽了下去,喃喃道,我们还要考同一所大学呢!

我们会的。她喃喃地应道。

我们取暖似的相拥着回望夕阳。

事情却并没有这么简单。我在省城参加完两科竞赛回来后,林秋月的桌子空无一物。一问同学,得到一个我无法接受的事实:林秋月两天前退学南下打工去了。

她在我的英语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你要专心复习啊!争取考上你心仪已久的大学。我相信你的实力。我会在他乡的夜晚看着星星为你祝福。

我必须去她家一趟,了解一切。

黄昏时我去了她家。一踏进那冷清而落败的院子,看着芦苇叶儿似的她的妈妈弟弟妹妹。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放下带来的一包点心,寒暄了一会儿,咬着嘴唇匆匆地出了大门。

我仅仅知道她在深圳一家工厂,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我清楚她是有意这样做的。

林秋月就这样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我的视野里很突兀地消失了。

我这才猛然发现她像一粒种子已在我心里生根,越扎越深。我试图把这些从我的心里完全剔除出去,可换来的只是疼痛。

两年后,我上大三。那年的中秋节,我和林秋月见面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林秋月是我堂兄石头的媳妇,按规矩,我得尊称她为一声“嫂子”。

那一天,在石头的婚礼上,滴酒不沾的我喝得不省人事。

3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家的时候已近黄昏。村庄陷入一片空静,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浓得化不开的过节的气息。

在院门口闲聊的乡亲瞧我大包小包疾步走来,纷纷停止他们的口头新闻同我打趣起来。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堆起一脸的谦笑应答着他们并拆开几包月饼散了开来。我没有心思看他们津津有味地品尝月饼的样子,更无心听他们的溢美之词。我短短地寒暄了一阵就脚步匆匆地往家赶。

我略略可以宽心的是,父母都很康健。我稍微歇了片刻,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和父母还没说上几句热心话就拎了一包精装月饼朝二大家走去。

二大家清冷得如一口冰窖,我一踏进院门就切实体会到了。秋月的两个女儿翠翠和芳芳正逗一只小花猫玩,见我进来,兴高采烈地蹦跳着一左一右围着我,扑闪闪地眨着乌黑晶亮的眸子向我问这问那。她们的面貌让我心惊,酷似她们的妈妈。

二妈闻声从黑暗的屋里出来,见是我,阴郁的脸上很勉强地泛起些许的笑容。

我二大和石头哥呢?我将月饼递给二妈。

二妈接了月饼,叹着气说,都出去转了,还没回来呢!

我沉吟了半晌,装做很随意地问,嫂子呢?身体还好吧?

我每当叫出“嫂子”这两个字时,心里就别扭的难受。

二妈似乎生谁的气,脸上本来就少的笑容减完了,像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似地说,去蔬菜大棚啦!脸上却是愤愤的神色。

一股冷气顺着我的血脉从脚地渐渐上升。秋月分娩还不到一月啊!何况中秋之夜,竟是这般光景。

我同二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几句就推辞出了来。我心有些痛,像有一把小刀子插在心里绞动着。一轮圆月悬在蓝湛湛的夜空,地上尽是水银泄地般的月光。我望着这姣好的圆月,深觉她像哭肿了的眼睛,透着孤独的苍白。望着望着,我就感到寒光冷气侵入我的身子。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我披着一身月光心绪惆怅地赶到蔬菜大棚时,看到秋月两手抱着小腿坐在洁白的月光下,她把下巴支在膝上傻子一样盯着眼前的一片夜地。我小心翼翼地立在她身后,瞅着她瘦削不堪的背影,我心中不由一酸,两眼随之潮了。

她似乎察觉了身后的异样,机械地掉过脸来。她轻微地“啊”了一声,脸上布满惊疑的神色。她一张秀美的脸凄白得像雪,没有一点血色。她站了起来,很喜悦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没想到。她明显有些局促。

我强抑制住内心的酸痛,回答了她。我木木地叫了一声“嫂子”,她一怔,有些不安。她很不自然地苦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的名字。这样一来,倒有些生疏。

你还好吗?话一出口,我才发觉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果然,一声悠长的叹息过后,她沉默了。

苦了你啦!我幽幽地说。

我这样一说,她的冰冷的泪就连连续续地滴了下来。她也不揩揩眼泪,月光射到她的脸上,两条泪线就像早晨草叶尖上的露珠一样放起光来。我知道她这时候需要释放,也没劝她,只是不停地给她递纸巾。看着她又瘦又长的影子,我就觉得心又一次痛起来。

家里人不理解我,她一副忧郁的面色。自打第三胎生了个女孩后,公公婆婆整天对我冷眼冰语,连石头都对我没有先前那样亲善了。一出门,村里人就冲我指指点点,我不敢像往常那样自在地出门,不敢在路上自在地走。我就像一个贼在众目睽睽之下行窃被逮住了一样。

我听了心里面阴晴雨雪地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滋味。我没有说一字半语,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使劲揽住了她的肩膀。我想用这简单而又不寻常的肢体语言暗示她我可以给她一丝温暖、一丝安慰。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犯罪,是不是不道德。我只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直到现在,我才清楚我对她别样的感情的火苗还没有熄灭。

她仿佛接受到了我传递给她的信息,将半边泪脸轻轻地贴在我肩上。我们就这样相偎着仰望夜空的闪闪繁星。

清凉的夜气不动声色地在我们周围左环右绕,摩挲着我们的肌肤。微风吹着我们,星照着我们。她的面色颇有好转,明净清爽,充满了清新之气。

我知道你一直在纳闷我为什么会嫁到你们康家?她的声音宛若潮水,一阵一阵地冲向我的耳膜。

为什么?我垂下头望她一眼,诧然地问。

我是有意的,她释然地一笑,我只想在这个家里能看到你,能知道你的一切。

我莫名惊诧地瞪圆了双眼。

其实,我在高三那年就喜欢上你了。她坐直了身子,脸上起了一层红潮。如果我爸爸不出事,我和你一定在同一所大学。爸爸出事之后,我知道自己的梦想破碎了。我是老大,我不能看着妈妈为我们几个受苦受累。

你那年为什么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的语气有埋怨的味道。

我不能那么做,时间那么紧,那样会耽误你学习的。她说,当我知道你的堂兄和我在一个厂里时,我真的很兴奋。我就这样和石头走在了一块。

我的心缓缓抽紧,抽得我透不过气来。两行泪水无声地凶猛地淌下来,我痛苦地大叫,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等我?我大学毕业可以娶你啊!

她骇了一跳,愣了。她无比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你前途似锦,我不能拖累你。我只要能看着你幸福地活着就心满意足了。她坚定如铁的声音在夜里回荡。

我晕眩了,从头到脚如同浸在冰水里。我像一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咽不止。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微微撼着,说,你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好更爱你的女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毕竟还是一家人嘛!

远处响起了鞋与路面摩擦的声音。我知道是石头寻秋月来了。我狠狠地认真地擦干眼睛,我不能让堂兄怀疑什么。

那晚,月饼吃得没滋没味。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临走前,秋月送我一双她亲手扎的做工极为精细的鞋垫。我带到学校锁在柜里,一直没用。

4

日子就这样重重叠叠地一日复一日地像水一样流着。

半年后,母亲突然打来电话欢天喜地告诉我,秋月又一次隆起了肚子。母亲还告诉我,二大二妈担心被泼凉水,命石头带秋月特地到镇上算了一卦。算卦老头告知怀的是男娃后,二大二妈又费了好大气力在镇卫生院做了B超,当结果与卦相吻合后,二大二妈一家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我喜极而泣,秋月从此可以做一个幸福的女人了。

我抽空回了趟家。二大二妈喜气洋洋,像得了压岁钱的孩子。他们好比一对忠诚的仆人小心谨慎地照顾着肚子隆得并不明显的秋月。我看到玻璃柜里的补药堆成了小山。

秋月气色极佳。屋子剩下我俩时,她像当年那样坏坏地笑问我,对象瞅下没有?

我笑说没有,她却不信,紧蹙双眉怨我对她都不说实话。

正午的阳光穿过树叶,透过玻璃,碎花般地映在屋子的角角落落,心情霎时就清净明亮起来。我们就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中午兴冲冲地不厌其烦地海聊着。我没想到,这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

这年的中秋节是我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中秋节,我没有回家。我和宿舍的一帮哥们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馆喝了个一塌糊涂。我们四个搀扶着晕晕乎乎地回到宿舍时,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蒙蒙秋雨,愈飘愈大,最后就哗啦起来了。

我们四个趴在窗台上迷迷糊糊地奇怪地瞅着喊着骂了几句脏话后就像挨了子弹一个接一个地栽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电话急促地叫了起来,我懒洋洋地抓过来,还未“喂”一声,母亲悲怆的声音就像一根又细又尖的钢针扎进我的耳朵:秋月死了,昨晚上难产死了。

我听得心头阵阵发凉,一下子就懵了。

我风尘仆仆地奔回家。我没有看到秋月的丝毫。

秋月凄厉的叫喊声持续了一夜,比屋外的雨声更响,比檐下的雨线更长,撕裂了中秋夜的祥和。秋月永远睡在了自己的鲜血里,直到呼吸渐止,鲜血仍在奔涌。她大睁着一双眼睛,纸一样的脸在疼痛里扭曲变形。那个血糊糊的小人的脑袋已探进了这个世界,迎接她的却是淋漓的鲜血。

我往村外踉跄地走去时,听着村里人三五成群地议论,语气哀戚。

秋月的坟墓匍匐在一个不起眼的壕间,异常地小,如同一个土堆,弥散着的土腥味很浓。我像一个疯子无意识地爬在秋月的坟墓上,泪水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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