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英豪

以下所记是20多年前的往事，但至今记忆犹新，如仍在目前。

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荣誉馆长、中山大学客座教授、

广州市荣誉市民杨永德先生是香港知名的文物鉴藏家、

实业家，他热爱祖国，关心支持祖国的文物建设事业。

他与夫人杨张瑞贞女士志趣相投，酷爱陶艺，

对中国古代陶瓷枕尤为钟爱，收藏之精，享誉遐迩。

在广州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成立之初，

杨氏伉俪将其多年来在海外搜求得来的中国古枕200件无

偿捐赠给该馆，又捐资支持建馆工程，他们的义举受到当

时的国务委员李铁映专函嘉许和国家文物局、广州市人民

政府的褒扬。杨氏家族还投资河北、河南、广东的农业，

支持祖国现代农业的发展，报国之心令人敬佩。

从一本《中国瓷枕》谈起

1987年10月12日，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主办的宋代陶瓷艺术展举行开幕仪式，当晚，香港文物鉴藏家协会“求知雅集”设宴款待从广州专程到香港参加展览开幕活动的全体成员（杨永德先生是“求知雅集”的创会会长，又是香港另一个文物鉴藏家协会“敏求精舍”的会员）。席间，杨先生给在座的广州客人各赠一本精装的《杨永德收藏中国陶枕》。此图录收录1984年由日本东京的根津美术馆、热海的M0A美术馆和大阪的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巡回展出的杨氏珍藏古枕126件，是第一本系统介绍中国古枕的大型图录，颇具学术性、资料性和观赏性。当时谁也没有想到，4年之后，杨永德夫妇要将他们多年来在海外搜求的200件珍贵古枕送给广州市人民政府。原来，他们在参加宋代陶瓷艺术展开幕时已考虑要把“暂得于己、快然自足”的个人珍藏公诸大众。他们“独乐乐不若与众”的高尚情操，令人称颂。

好事成双

1988年2月8日，广州西汉南越王博物馆首期工程的综合陈列楼建成，展出南越王墓出土的部分珍品。杨永德先生与许多求知雅集的会员应邀参加开馆典礼。来宾对出土的各类文物所反映的两千多年前岭南大地物质文化的丰富多彩表示惊讶，尤其对所出玉器颇感兴趣。杨先生以求知雅集会长名义向广州市文化局的领导提出：希望组织一个“南越王墓玉器专题展”到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展出。对此，广州市文化局表示支持。其后，杨先生要求我主持玉器展的筹展事宜，并提出要编印一本精美的玉器图录，展览和出版费用由他全资赞助。这是大好事，但操作起来颇有难度。经过一番努力，“南越王墓玉器选萃展”于1991年12月5日在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开幕，港督卫奕信爵士夫人亲临剪彩；一本编排独特、印制精美的《南越王墓玉器》图录也同时和观众见面（该书后来被评为1991年度香港出版物一等奖）。是晚，在求知雅集举行盛大宴会，庆祝展览开幕和玉器图录出版的成功。随后，杨先生夫妇约我到咖啡室闲聊，给我讲了他们收集保存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的一些情况。杨永德伉俪志趣相投，特别钟情中国的陶瓷。大约在10年前，把视线转向宋瓷枕，觉得它既是实用器，又是艺术品，其造型、釉色、装饰手法变化多样，饱含朴实的民间韵味，有些枕上题写的诗词或格言还具有道德教化的寓意。这些年他们从香港、日本、欧美各地搜求所得已达130件，曾应日本美术馆之邀赴东京展出；1985年冬，到台北历史博物馆展览两个月；1989年在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展出130件；1990年又精选30件到法国巴黎的兰菲妍美术馆陈列展出。在这期间他们听取了上述展出单位的意见，着力汰劣存精，力求补缺，收藏精品古枕的数量达200件有余。他们认为文物是全人类共有的文化遗产，收藏文物不应秘不示人，而应公诸同好。近年来一直在考虑把这些藏枕捐赠出来，想到如能由南越王博物馆接收最合适。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在馆中辟设一个展览室，将它们陈列出来，给大众共赏，千万不要把它们锁在仓库里睡大觉。他俩的最后一句“麦先生将何以教我？”让我的思绪波澜起伏：钦佩、感动、惊喜。我起坐而答：“杨先生，这是好事成双啊！感谢二位对我馆的信任，我当尽力而为，促成义举。”杨先生采纳了我的建议，写信给广州市文化局钟子硕局长，表达捐赠藏枕的意愿。为此，文化局建议接受杨氏伉俪捐赠藏枕并在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辟建专题陈列室的专题报告很快就得到广州市市长黎子流、市人大主任欧初、市政协主席黄伟宁等领导的批复，他们对杨先生的义举深表感谢。

国家文物局对杨永德夫妇捐赠藏枕一事十分重视，要求广州市文化局办好藏枕专题陈列室。杨先生不仅立即与我们研究藏枕的交接安排，更细致地提出两项要求：一是展室要有专门设计的陈列柜，灯光柔和、藏而不露；柜前要加一块小平板，可让观众写点笔记；二是要重新编印一本收录这200件藏枕的图录，定名为《枕》，全彩版精装。同时建议我们到河南、河北、山西、江西等古窑址众多的地区作实地调查，收集对比资料作出鉴定，让读者能够更清晰地认识藏枕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窑口调查历时2个月，行程万里，得到5省30个地方有关文物单位的支持配合，拍摄了可供对比参考的唐至元明的瓷枕249件和一批窑址出土的瓷枕残片。这次调查所得已选收在新编《枕》的图录作附录：《瓷枕对比参考图片资料》，共78例。

国宝无价

杨氏藏枕200件有余，数量多，品类全，窑口众。产地以河南省的为主，有巩县、新安城关、修武、当阳峪、鹤壁集等14个地点；出自河北者以定窑和磁州窑为多；出自山西的属晋南和长治两地窑口的共有41件；出自江西的有景德镇窑和吉州窑枕。此外，还有涉及安徽、湖南、辽宁等地的个别窑口。

枕的年代由唐及元，其中以宋、金时期的居多。唐代的有巩县窑的三彩、绞胎和绿釉等枕。宋代的则以定窑的白釉刻划花、剔花、印花和珍珠地等纹饰的枕为上乘；河南新安城关镇窑的枕，造型多样，釉色丰富，特别是绿釉、褐釉、三彩釉的印纹枕犹具特色；山西长治窑的褐彩虎纹枕造型与彩绘都有特色。至于晋南的三彩枕，另有一种清新简朴的韵味。

这批枕不乏珍品、精品，其中的天青釉如意形枕，经鉴认定为汝官窑的瓷枕，十分难得。金代定窑的擎荷娃娃枕造型别致，据杨先生介绍，这件枕是从英国伦敦苏富比拍卖行高价购得。还有一件长方形的磁州窑诗文枕，枕面当中以褐彩釉写《枕赋》一篇，全文洋洋洒洒共259字，末署“漳滨逸人制”，在诗文枕中尚属首见，可视作宋代词赋的遗篇。杨氏捐赠的这批藏枕先后经耿宝昌、赵青云和国家文物局文物鉴定委员会陶瓷组专家们的鉴定，属一级品的有19件，二级的有40件，可见其珍品之多。

报国有心

1983年10月6日，西汉南越王墓的室外发掘工作结束，根据广州市人民政府的决定，古墓原址保护，并就地筹建博物馆。在墓室进行维修加固工程时，碰到一个棘手问题，即砌筑墓室的红砂岩石块石质疏松，多已断裂，需要进行表面喷涂加固，但在加固涂料的配方中，有两种原料市面上已脱销，过去一直是独家生产这种原料的工厂已停产，维修工程面临夭折的可能。杨永德先生得知我们的困境后，他在香港各化工商号也寻找无着。这时，他怀疑我们所需原料的中文名字不确，再索取了原料的英文名字，但仍未能找到。我对他说：香港也脱销，这就死心了。“不，还有一线希望，我已发出5份电报给美国、日本的朋友，请他们代为寻找。”他这样答复我。过了半个月，两种原料分别从美国、日本买到了。因原料属易燃和有毒的液体，为了确保安全，他雇了专车，深夜将原料运到正在维修施工的现场。后来，杨先生又斥巨资支持主体陈列楼的第二期建馆工程，并对南越王博物馆开馆以后收支不平衡给予3年的补贴，又发动求知雅集会员捐赠专款对馆内临展陈列室的设施进行更新。难怪广州文博系统中有人说：杨永德先生如此支持南越王博物馆，因为他对该馆情有独钟。我觉得，是这样，也不完全是这样。

杨永德耿耿报国，从1988年至今，先后被授予广州市荣誉市民、高州荣誉市民、鹤山荣誉市民的称号，1997年受聘为中山大学客座教授。2012年，在国家文物局指导、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主办的活动中，他又被评为“薪火相传——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杰出人物”。他爱国报国的赤子之心，赢得人民的尊敬。

（本文作者为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广州博物馆名誉馆长） 责编 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