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 王向

（作者为北京石景山红十字中安救援队队员）

2013年4月28日 星期日 阴雨

突然一下，又醒了过来，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不知何故被惊醒了。是因为旁边队友们在小声议论的刚刚发生的强余震，还是帐篷顶部被雨点敲打的恼人的滴答声，不得而知。到灾区几天了，没有一天能够睡好觉，虽然被白天繁重的救援队的保障工作折腾的浑身酸疼、精疲力尽，但回到帐篷里却又无法安然入睡。刚开始时是精神高度紧张，担心发生强余震而无法睡实，等习惯了不时发生的余震，却又遭遇被大雨冲入帐篷，多次连夜搬家的“不幸”。呵呵，索性披衣而起，拿起一包烟走出潮湿的帐篷，坐在邻家的屋檐下，望着濛濛雨夜，在烟头的忽明忽暗中，不禁想起在震区这些日子里，发生和遇到的那些人和事。

梳理着脑海中凌乱的思绪，突然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快乐的身影浮现在我眼前，哦，这是在芦山中学，当我们结束在芦山医院和国张中学的供水保障任务后，接到抗震救灾指挥部的通知:芦山中学现有师生近两千人，并且还有大量受灾群众也被紧急安置在这里，另外还有近千人的抢险救灾人员、活动板房搭建工人，也都驻扎在学校，但因为水厂的设备被震坏，虽然紧急架设了输水管，但只能做洗漱之用，因为没有彻底净化，不能直接引用和做饭，要求我们救援队马上安排移动净水车到达芦山中学，进行饮用水保障工作。灾情就是命令，我们马上出发，迅速到达保障现场。

一到现场，我就被眼前的影像惊呆了，热水供应点的一侧是堆积如山的各种品牌成箱的矿泉水、纯净水，另一侧的十几千米地面上被各种颜色、形状和大小的空矿泉水瓶铺的满满的，仿佛一张厚厚的彩色地毯。而二台开水炉边站着几个女孩子，看年纪不过十几岁，在阴雨潮湿的空气中，头发和脸庞上流淌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看我走近，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的女孩子，扬起圆圆的脸庞笑着说:“叔叔，再等一下水就烧开了。一会您就可以打水了。”我回答道:“谢谢小姑娘，叔叔不是来喝水的，叔叔带着净水车给你们送水来了。”话音刚落，几个小姑娘同时欢呼起来，高兴的嚷道:“您可来了，我们终于把您盼来了！”一边说，一边把手都伸了出来，“您看我们的手，拧瓶子盖把我们的手都拧肿了！”我不禁笑着摇摇头，心想真是一群娇贵的小丫头。但当我眼睛落在他们伸出的手上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孩子们伸出的手指头和虎口都是又红又肿，有的还用创可贴包着，我不禁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们叽叽喳喳的抢着回答:“我们一天要拧好几万个瓶盖呢，有的可紧了，叔叔你来了我们就解放了！”

看到这种场景，来不及再多说什么，马上安排队员停靠车辆，启动发电机，连接管线，迅速开始制水，第一时间保障了开水炉的用水之需。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忙碌，开水供应站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和有序。我让队员们也找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刚才在一旁一直热热闹闹嘴里不停的向我们问这问那的几个女孩子都不见了，只有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子还静静的站在一旁。我走了过去，问道“他们几个呢？”“他们看车来了，没事了，就回去吃饭休息了。”“那你怎么不回去？”我又问道。小姑娘说:“我不饿，还担心你们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们，所以就没走。”“哦，那谢谢你，小姑娘，叔叔这没事了，你先吃饭去吧。”一边这样说着，心里一边想: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听我这样说，小女孩笑着点着头，礼貌的说了声“叔叔，再见。”

很多时候，以为身边的偶遇只是生命中的一个片段，瞬间即逝，却未曾想过不经意间的一次闲聊，却让一切成为永恒，成为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篇章。

下午，圆圆脸的小女孩又出现在开水站，手里还拿着两个不大的苹果。看见她，我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这里有我们呢，没事。”她也笑着回答“我没事，我在宿舍里还有两个苹果，给你们送过来。”听到她的话，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要知道这时候芦山县城的所有商业网点都还没有恢复，车辆个别临时帐篷小店在卖一些生活必需品，在这里，蔬菜、瓜果根本就见不到，是最宝贵的东西。在北京，这样的苹果别说吃，就是让我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但是在连续吃了这么多天方便面和压缩饼干的情况下，看见它不禁嘴里发酸，还真是想咬上一大口。但我还是克制了自己，笑着说“叔叔不爱吃水果，你自己吃吧！”小姑娘摇摇头，“你们从这么远过来帮我们，太辛苦了，你们吃吧！”说完，她倔强的把拿着苹果的双手伸在我的面前，为了不伤害孩子的心，我双手接过苹果，一边对她说道:“谢谢你啊，来，陪叔叔坐一会。”在闲聊中，我知道她叫杨梅，是芦山中学高一（2）班的学生，在开水供应站不是老师安排的，是志愿者，自己看到这边需要人，就留在这里干了起来。

我问她:“地震的时候在干什么？当时害怕吗？”她说“我们刚上课，一地震大家都跑了，我是班里倒数第二个跑出去的。”我不禁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同学都跑了，你没跑？”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同学们都说我有点傻，反正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没反应过来。”说完我们一起笑了起来。随后我又问道:“家是芦山的吗？”“不是，我是宝兴的。”听她这样一说，我的心一沉，我知道宝兴是这次地震的重灾区，问道:“家里还好吗？”听我这样问，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家里的房子全塌了。但我家里没人了，我爸爸在外地打工，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爸妈早离婚了。”她说完这些话，我们都沉默了下来。“地震后你回过家了？”我随口问道，“没有，是我堂姐打电话告诉我的。”“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回去看看？”我好奇的问道。“反正房都塌了，我回去也没用，再说我回去一趟要6个多小时呢！”“瞎说，宝兴叔叔去过，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到！”我不太相信她的话。“真的，坐车、倒车要3个小时，我还要走将近3个小时的山路呢！”听她这样说完，我很长时间说不出话，从芦山到北京，连坐车再乘飞机也不过6个小时，我真的有些开始心疼这个女孩子了。

为了避开这些不开心的话题，我又问她“高一哪个班学习好？”“当然是一班最好，我在二班，期末争取好好考，进一班。”她很认真的回答。“你们上学交多少钱？”在我想象中，这种相对贫困的地区学费不会太高。“一年下来要一万五呢，学费、住宿、伙食等等。我爸爸就是出去打工给我挣学费的，我快两年没见到他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听到这里，我真心的开始心疼这个懂事但又早早背负起沉重生活感的孩子来。“哦，是这样啊，对了，把你的手机号告诉叔叔，叔叔回北京后，给你找一些重点学校的辅导资料。”“谢谢叔叔，可我没有手机，我有qq号，周末我能上一个小时网，或者我借同学的也可以。”

想象着大城市的同龄孩子们的富裕而幸福的生活，不比学习而攀比物质享受，我深深的被眼前的这个不起眼的但又如此坚强的孩子打动了。一定想办法帮帮她，让她顺利完成求学之路。

快燃尽的烟蒂烧疼了我的手，掐灭烟头，望着已经蒙蒙亮的天空，做出了一个决定:先给她买部手机，这样即使在远方的城市，也随时能关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