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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秘密不足为外人道(外七首)

2013-08-15□子

创作评谭 2013年6期

□子 衿

你在我面前喝酒。拥堵的火车轰隆隆开远

酸涩的枇杷打在我头上,疼

像故国晚秋的炮弹,掀开我们的伤口

夏天到了,云梦泽在古老的传说中冒出蒸汽

汨罗是方志里遥远的地名

我在江西,鄱阳湖边,不逊于云梦泽的水面

今年瘦弱多病,营养不良。屈平,来

是不是很久没人这么叫你?

脱下你的白鞋子,你的峨冠和博带

时代变了,但妇女们还在叽叽喳喳,散布关于

你峨眉的流言。你爱过一个女人,或许是昏聩庸碌的

市井妇女,像你爱你的国家,爱金殿上肥胖的楚怀王

爱你发霉的理想和远徙的故乡。

哦,屈平,咽下这颗

缄默的枇杷吧

我和你如此相似,我的乌托邦

建筑在陈腐的官衙对面,不值五斗米的案牍背后

臆想中负气远走的行囊里面

我爱它,但我不说出来,不对任何人解释

那婴儿般的干净(或迂腐)

我只是在火辣辣的夏天,想起你时也想起诗歌

而不像他们,只想起艾叶、粽子和假期安排

怀 旧

茶叶必须要双份才苦

吃盐必须要两倍才咸

一睁开眼,必须看到太阳晒在窗帘上

他肥胖的老婆,必须在准备早饭

(这说明她还活着)

隔壁那个内心充满悲哀的无政府主义者

必须在自由的时间里和楼下邻居讨论时事

玫瑰花和股票必须具备同样的颜色

谈到现状,他充满遗憾地怀念那次

错过的购金潮。在今天,这样的机会

越来越少。有时候他也走过儿时走过的天桥夜市

哀悼那个多年前失踪的新疆烤肉摊

昏黄的路灯还活着,而它已经不在

他还提醒我,啤酒和白酒不能混喝

经验之谈。还有很多话没有明说

他走到天桥下,还会看看底下盘踞的流浪汉

是否又丢失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老来一事无成。”他揉着眼睛

对视桥下发愁的河水(他像一块礁石)

自言自语,明明是浅浅的河水呵……

“可我再怎么努力,也上不了岸”

甜蜜危险

你看到的一切都在变化

工蚁企图改变性别,爬上蚁巢的顶端

气温直转而下,迟迟不举

薪水和职称挂钩,与诗歌无关

生存是危险的游戏,你必须适应

适应坐下来的人在慢慢等死

无根,分裂,游刃有余的语言正在退化

每段爱情都滑向梦醒的边缘

第一期诗人聚会里,那个脾气暴躁的光头

被妻子和幼儿修理得鼻青脸肿

某年某月,另一个长发诗人

把身体借给奔走的河水,变成纸船

而整整一个春天,你潮湿的耳朵积满尘垢

体内的野兽也在发霉,熬瘦新一年的骨头

从前你多年轻,像早晨刚栽下的橡树苗

在雷池畔徘徊,在路边摩擦双脚,却

不敢僭越一步

喝 茶

那个老人向我大倒苦水:

儿子要做丁克;工作不如意

烦闷像海潮,疯狂攥紧他迟暮的后半生

而我在喝茶,茶叶在滚烫的开水里

发出吱吱的惨叫,惨叫声中我获得内心的平静。

狭小的心胸,对苦难低级的

忍受力,唉声叹气,不够清晰的指桑骂槐

人类就是这样,舌头最大的作用是化成匕首

割开自身无辜的伤疤

就是这些了。茶喝到最后,那个老人

满腹的苦水行将告罄,这一生苦涩的结晶

比一切茶汤都要杀口

他却不得不用来浇灌贫瘠的自己

他的儿子,还会是明天重复的话题

如果时间倒流还将如此,就像他最后总要翻翻相片

侧着头,好像依靠在一个并不存在的胸膛上

与清风书

那些年城市在发冷,樱桃树

沉睡的地方,拱起坚硬的高楼

如同生锈的性器。他离它很远

他离历史更近一些,他想变成

燕子或杜鹃中的某一只

步入中年的男人在月下做梦

(与一只眯起眼睛的花猫在草丛间相遇)

南山的春天还剩下一半

清风来时很轻,从后门进,从窗户出

清风在翻他昨夜摸黑写下的羞涩情书

那个老人让我想起中国梦

每一个字都惭于见人。城市暮春,那个

干枯的老妇在垃圾桶里翻拣残羹

为什么,你把自己坚强地撑起来

像个倔强而贫穷的村干部,料理自己谜般的一生

你很常见——叹息的一部分

像中国千千万万隐藏于暮色下的村庄,来城里讨生活

或苟延残喘,悬挂自己过时的臭皮囊

对,这个老妇,还曾把自己虚弱的身体

悬挂在除夕雨夜,屋檐下,潮湿的地铺里

像颗自生自灭的野草。你有怎样的过去?

家在何方,可有老伴,几双儿女?

现在这些疑问都没有意义,挺过刀片般锋利的年关

你的自身,也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尖锐

原谅我,此时唯有无奈路过

挣扎在稍上层土壤的半吊子诗人,不过比你

多出几分不值钱的青春,和下顿饭的着落

我摸索着走过,你的身边,小心躲避身体内部

爆炸的自责,那么险峻,那么

战战兢兢

此起彼伏呵,有形或无形的炊烟

腾起在省会城市春天的心脏,我不得不向你承认

路还很长,而我是罪人

你一遍遍定格在贫穷和窘迫里的画面

被我发现,反复回放,反复鞭打

你病态弓起的驼背,我从春梦中惊醒的内心

中国梦,今年的热词。若要谈及

我请求:

有一年,春暖花开。你小心存好的梦想还不习惯曝光

中国的大地在你脚下延伸

困苦贫病是此刻逼真的幻象

一生能走多远

这一场梦里装满你的烦恼,温度和生长期

这一场梦里,你自己的城市在延伸

向东边,向南边,向上海,向深圳

一生能走多远?你在中国的边缘

小心提起滑落的脚步

你在钢筋的夹缝里读诗经

在房租和催缴单里,辨认过去的影子

逼仄冰冷。在滚滚车轮里

抛弃野性和爆炸的火星

你一生的敌人从纸面上探出头来

疲倦,自卑,神经质。在暮色里跌疼

在提醒你,妻子甩下的家务,幼儿的奶粉和

厨房饥饿的米桶。一生能走多远

这个问题取决于脚

和鞋子的性格

去 年

去年,故乡的油菜地开始发亮

养老院和鄱阳湖比邻而居

一场谷雨酝酿出共同的湿冷

老家的炉灶藏在地名里上灰

去年,我在暴雨中回乡

赴一场早晚必至的葬礼(孤独的葬礼)

世的瘦躯里填满落寞的叹息

“日子终于到头……”

去年,我漂过阴谋、倦怠、傲慢和某某地

经历一群在时光里消融的灵魂

千疮百孔的理想主义者

舌尖上的厚黑学,无法恪守的脊梁

去年,老渔民抛弃厮守多年的木船上岸

我丢失抄满诗歌的笔记本

头颅日趋圆润

耳朵是唯一桀骜的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