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清

朝鲜官方通讯社朝中社12月15日报道，当天，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一脸轻松，视察了东部海滨城市元山市的马息岭滑雪场。

在朝鲜官方于12月13日宣布处决其姑父张成泽后，这是金正恩第二次公开露面。首次亮相是14日，也是一身黑色呢绒大衣，他参观考察了人民军设计研究所。

对于朝鲜人来说，这样的画面再熟悉不过。这两年，金正恩以这样的形式时常出现在画面上。而在1994年以前，这般形象见诸于报刊电视的是金日成，金正恩的爷爷。

出行期间，金正恩偶尔穿着父亲金正日曾经穿过的那种浅色外套，但更多时候是穿着金日成年轻时候喜欢穿的那种深色大衣。

一丝不苟的笔挺衣装，两边耳鬓垂直向上休整的发型，还有金正恩在视察军队过程中接见官兵时的“慈父”角色，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

相比父亲金正日，金正恩在朝鲜官方公开的视察活动中，表现出了更多的热情。这被很多西方分析人士看作是金正恩在尝试仿效一贯表现得与人民亲密无间的金日成。而在1994年金日成去世后成为朝鲜国家最高领导人的金正日，则显得低调很多。

2010年9月，朝鲜官方公开了金正恩作为金正日的接班人的消息，并发布了金正恩的照片。此后，金正恩才开始与父亲一起在公开场合出现。

不过，父子携手亮相的时间没有持续太长。仅仅一年三个月后，金正日在乘坐专列视察途中突发急性心肌梗塞，后抢救无效去世。仓促接班的金正恩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尽管，不论是金正恩本人还是朝鲜领导层，却都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个新时代。

“白头山血统”保卫战

2012年4月15日，金日成诞辰100周年纪念日，金正恩发表长达20分钟的演说。西方媒体对此的反应是“内容无新意，但讲话本身却是一大惊奇”。据说“金日成也经常以低沉的声音发表公开讲话”，金正日则在公开场合几乎一声不吭。

自2008金正日被传出因患中风而健康恶化后，各种关于朝鲜“接班人”的猜想层出不穷，直到2010年9月30日朝鲜官方正式发布了金正恩的照片，引发外界一片感叹：金正恩俨然就是一位“小金日成”。此前两天，朝鲜继1958年和1966年后召开劳动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后，时隔44年举行了第三次党大会。会上任命金正恩为“人民军大将”，后又宣布他当选为党中央军委副委员长及党中央委员会委员。舆论评价称，这一次大会是专门为了金正恩一个人举办的政治活动。

从2010年10月开始，朝鲜电视台开始反复播放金正恩的影像，金正恩的画像牌匾“大将福”也与祖父金日成、父亲金正日的画像一起，成为朝鲜全国各地学校、工厂、农场乃至商店里的第三块牌匾。

而这年1月，朝鲜在党内就发布消息，将金正恩的生日指定为国家纪念日，并称金正恩是完美继承白头山血脉的又一位领导人。

当年28岁的金正恩，即便朝鲜人对他也很陌生，“国父”的影子以及“白头山血统”的名分，最能让朝鲜人从心理上接受国家的新领导人。

近代以来，白头山（中国称长白山）被朝鲜民族认为是其民族的发源地。2009年2月16日，朝鲜劳动党机关报《劳动新闻》在金正日生日之际，在社论中提及“血统继承”问题：“白头山血统集成后，主体革命将迎来光明的前途。”2009年3月，负责督查朝鲜军队思想纪律的总政治局第一副局长、大将金正阁将金正日推举为最高人民会议代议员候选人， 并表示：“让我们用枪保卫万景台血统和白头山血统。”

有分析人士据此认为，万景台是金日成的出生地，故“万景台血统”应该指的是金正日；而依据朝鲜官方资料，白头山是金正日的出生地，因此“白头山血统”指金正日的接班人，即金正恩。

有着“国父”形象和“白头山血统”保驾护航，金正恩在金正日去世后不到半年内完成“三级跳”：2011年12月30日，当选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2012年4月11日，当选朝鲜劳动党第一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和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2012年4月13日，当选朝鲜国防委员会第一委员长。这意味着金正恩戴齐了朝鲜党政军最高领导人头衔。

金正恩的最高领导权威，在金正日去世7个月后得以全面树起，而朝鲜终于完全迈入“金正恩时代”。 2012年7月18日，朝鲜官方宣布，朝鲜国防委员会第一委员长金正恩被授予“共和国元帅”称号。多数朝鲜问题专家看来，此举意味着金正恩完全掌握了党政军大权。朝鲜元帅分3级，分别为大元帅、元帅、次帅。1953年金日成41岁时被授予元帅称号，1992年80岁时被授予大元帅称号。同年，50岁的金正日被授予元帅称号。

但金正恩看似顺畅的接班过程中，却一直暗流汹涌。“扶灵七元老”中已有5人遭解职，其中，姑父张成泽遭处决消息的公开，更是让朝鲜局势显得扑朔迷离。

根据韩国统一部今年10月公布的报告，金正恩执政后已调整了97名党政军高级官员的职务。

12月13日，朝鲜官方媒体公布处决张成泽的判决书，判决书说，无论岁月流逝、世代交替，“白头山血统”是绝不能改变或更换的。朝鲜党、国家、军队和人民只认金日成、金正日、金正恩同志，绝无其他人。

今年6月，朝鲜还在时隔39年后首次修改规范力度高于宪法和劳动党章程的《树立党的唯一思想体系十大原则》。修改后的《十大原则》中将金正恩一家称为“白头山伟人”，并在第10条第2款规定，应将朝鲜劳动党和革命的血脉——“白头山血统”永远延续下去，并坚决保持其绝对的纯洁性。

这场可能比外界所想象的更加复杂的“白头山血统”保卫战，其实几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避免，金正日的突然离世留给仓促开始接班的年轻的金正恩太多变数。

金正日1974年2月在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上被选定为金日成的接班人，此后历经24年，才于1998年正式掌权。但金正恩于2010年9月被选定为接班人后，仅一年零三个月就正式接班。

而金正恩选择公开张成泽被处决的消息，虽然可以借此在朝鲜国内强化“白头山血统”的不可侵犯，并提振自己的权威，但朝鲜政权内部的动荡也同时公之于世。

“金正恩对于张成泽采取的处理方式，显示其内部并不稳定。”美国著名亚太问题专家、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副会长包道格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相反，这种处理方式还可能引发朝鲜经济、安全和军事体系内的进一步波动。

“社会主义仙境”的困境

位于元山市的马息岭滑雪场，是金正恩上任后最看重的打造“社会主义仙境”的一项工程。按照朝鲜官方发布的消息，12月15日出现在滑雪场的金正恩，已经是今年第三次来此视察。

金正恩在朝鲜公开张成泽被处决消息后，连续两天公开亮相，被一些分析人士解读为显示其在“大动作”后已将朝鲜政局平稳控制的底气，同时也向朝鲜民众传递其打造“社会主义仙境”的进程未受阻滞。

朝鲜劳动党中央机关报《劳动新闻》今年11月6日发表社论指出，朝鲜军民高举创造“马息岭速度”的火炬，以爱国热情打开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全盛期，努力将朝鲜转变为“社会主义仙境”。

“仙境”一词在朝鲜非首次使用，几年前朝鲜就提到过要将城市和农村建设成“美丽、宜居的社会主义仙境”。金正恩“接班”后的这两年来，“社会主义仙境”在朝鲜官方和主流媒体中被越来越多地提及。

而今年6月4日，金正恩在发表致朝鲜军民的号召书中正式提出“马息岭速度”，朝鲜全国上下随后掀起一波波学习“马息岭速度”的热潮，“马息岭速度”与“社会主义仙境”如今成为朝鲜经济建设的代表性词汇。

号召书中称，朝鲜马息岭滑雪场的建设者仅用不到一年时间铺就面积数十万平方米、总长度十多万米的多条滑雪跑道，取得了“令人惊喜的成就”。“如果换了人，是用10年也完不成的。”

依照朝鲜官方公布的消息，马息岭滑雪场的跑道，无论从其数量还是总长，堪称世界一流。该滑雪场计划于2014年1月建成后，将成为进行滑雪、滑冰、雪橇等项目的综合性冬季运动基地。

在建设过程中，由于周围的配套交通设施还未开发成熟，数万朝鲜军人被动员起来，肩扛背驮运送建筑所需物料。

负责体育促进发展与和平问题的联合国秘书长特别代表莱姆克曾在今年到朝鲜访问，他在考察了马息岭滑雪场后表示，滑雪道和设施已完工70%，只是周围的设施都还未开发。

朝鲜有意要将马息岭开发成类似金刚山的旅游特区，吸引包括韩国游客在内的外国游客。可目前面临困境，由于朝鲜受到联合国制裁，暂时还无法从瑞士进口马息岭滑雪场所需的滑雪缆车配备。

而能有多少外国游客不惜冒险去朝鲜滑雪，也让莱姆克心存疑虑。

2012年以来，朝鲜官方发布的经济新闻大多与游乐设施有关。位于平壤大同江畔新建的大型水上乐园——纹绣戏水场今年10月15日举行竣工典礼。此前，金正恩亦曾多次视察。据英国媒体报道称，金正恩还下令为五一体育场铺设橡胶跑道，足球场改为人工草皮，并装设先进的照明设备，要将五一体育场建为全球最大的运动场馆，设有15万个座席。

金正恩全力开发游乐设施，被认为同其成长背景和个人爱好有密切关系。金正恩小时候和母亲高英姬去过日本东京迪斯尼乐园，对美国NBA也很着迷，而在瑞士伯尔尼上中学时便学会了滑雪。

金正恩和美国NBA球星罗德曼的私人交往，朝鲜“第一夫人”李雪主的时尚打扮，以及由金正恩一手策划、被称为“朝鲜少女时代”的牡丹峰乐团表演中出现的性感打扮，同样和金正恩的留学经历不无关联。

曾在朝鲜做过金正日御用厨师的藤本健二透露，金正恩10多岁时曾问他：“我每天滑轮滑、打篮球，夏天还能玩水上摩托艇，到底朝鲜人民是怎么生活的呢？”

当成为最高领导人，他一方面建设游乐设施来表达他对人民的关爱，还可以借此向民众做宣传：朝鲜也有与发达国家同等水平的游乐设施。

美国外交关系协会朝鲜半岛问题资深研究员、美朝政策研究项目主任斯科特·斯奈德的观察是，“金正恩‘接班两年来，朝鲜国内最主要的变化，一是娱乐设施的建设，二是农业上的改革。”但他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可朝鲜去年9月计划推出的“分田到户”的改革措施之后，几乎不见下文。

过去的两年里，年轻的金正恩的主要精力和心思是在巩固和保卫“白头山血统”。与此同时，外界猜测金正恩对于朝鲜真实情况的了解有多少？

有西方媒体称，曾在瑞士留学两三年的金正恩，由于人际交往被严格控制，他除了对NBA和西方时尚有所接触外，并对西方社会有多少了解，而他对于朝鲜了解多少也一样成迷。

延续金正日“先军政治”路线的朝鲜，其投放于近120万军队上的军费开支约占其GDP总额（国内生产总值）的20%以上，占比之高少有国家能与之相提并论，原本就缺乏资金支持的朝鲜经济改革和建设，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核阴影笼罩下的外交孤岛

“不论是对内的经济改革，还是在处理对外关系上，金正恩延续的还是金正日时期的做法。”布鲁金斯学会资深研究员、东北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理查德·布什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除了继承和延续，年轻的金正恩的出现还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而国内政治的波谲云诡更会随时给这种不确定性“火上浇油”。

一年前，在金正日去世一周年前夕，朝中社于12月10日报道称，朝鲜宇宙空间技术委员会发言人表示，由于运载火箭的第一级操纵发动机系统被发现存在技术缺陷，朝鲜“光明星3号”卫星发射时间将推迟至12月29日之前。

可在两天后，朝中社突然发布消息称，朝鲜当天上午在平安北道铁山郡西海卫星发射场，使用“银河3号”运载火箭成功发射“光明星3号”二期卫星，卫星顺利进入预定轨道。

金正恩的“随性”“善变”不只这一次。同年4月，朝鲜第一次尝试发射却宣告失败。而金正恩为此做了一个破天荒的举动，将70多位外国记者请到了朝鲜。但据韩国媒体称，外媒记者在被领到平安北道铁山郡东仓里导弹发射基地后，却在发射当天被通知只能呆在宾馆。

但接下来朝鲜进行的第三次核试验，更让朝鲜几乎变成了“外交孤岛”。时至今日，成为朝鲜最高领导人的金正恩没有一次对外出访，也从未会见过外国领袖。

在朝鲜今年2月12日宣布进行核试验后，联合国安理会3月7日一致通过由韩国和美国共同提交的朝鲜核问题2094号决议，开出了一张史上对朝鲜的最严厉“罚单”。2094号决议首次将从事非法活动的朝鲜外交人员、银行业实体以及非法现金转账列入制裁范围，并进一步增加了旅行限制。

在布鲁金斯学会资深研究员、东北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理查德·布什看来，正是朝鲜坚持不弃核的选择逼迫原本分歧明显的国际社会形成了“制裁朝鲜统一战线”。

5月底，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局长崔龙海作为金正恩特使访华，被看作是朝鲜尝试打破因第三次核试验、发射远程火箭等造成的外交孤立局面。虽然中朝外交层面的沟通和交往渠道保持打开，但金正恩依然未有动静。形成反差的是，在6月，中美、中韩两国元首都分别进行了会晤。

在外界看来，金正恩仍然延续着“拥核求和”思维。

在包道格看来，“过去的两年，不论是内政还是外交，金正恩都没能让外界看到他的清晰战略。”

在张成泽等一批元老被肃清之后，或许是观察金正恩“新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