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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本位去

2013-05-14司徒伟智

杂文选刊 2013年5期
关键词:老派萧乾笔会

司徒伟智

沈尔立在《笔会》写过篇《萧乾搬家》。那个家,早先越搬越糟:从剑桥大学终身教授公寓,到“大酱园”(北京作协大院),再到劳改农场,终于“一家老小被赶在一间门洞里”。

如此有辱斯文,今天,非过来人不会信了。那年头张伟然随导师在武汉拜访我国图论学科开创者李修睦,说到巷子既窄又脏且曲里拐弯,“简直就是贫民窟嘛”。连带说到程千帆沈祖棻夫妇住地一样糟,沈祖棻竟至遭车撞死,“在那种巷子里,确实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引自《读书》)。就我自己,也有够多亲闻。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到施蛰存家组稿,沿着愚园路街面房幽暗狭长的楼梯,踏入他书房,真呆了:一代名儒,竟在个破旧亭子间写作?我曾往地区房管局反映,终归无效。过后几年郭豫适陪同胡乔木去看望,我关注那记述文字,依然写到“虽扭亮了小电灯,照明度仍差”的狭窄楼梯。难能可贵者,在于老派学人超越环境的定力,无论顺境逆境。至今记得,提及居住窘状,施蛰存三言两语轻轻带过;一转到文章内容,他顿时两眼发光,滔滔道来。萧乾也是,前期蜗居仍坚守文化使命,后期出任中央文史馆馆长、有机会换大住宅了也被他谢绝。沈氏忆述,八十四岁的萧乾满足于住房初步改善,焦急的只是文化贡献:“我就希望在这书房里能多出些活儿。”

好多网站转载做标题时,突出萧乾当年“谢绝大住宅”表态,意味深长。同样一个有关学者的话题,公众注目点会变化哩。从前,让一群高端文化人生活拮据,“居陋巷,食陋羹”,太不成话。但是,时移势易,情况已然改观。反过来,现在好些新潮文化人整日追寻的无非挣钱暴发购大房,于学问无心,惟发家有意,那也不太像话吧。文化人,干啥子的?别忘了质的规定性。

“回到本位去”,现下处处有这等呼唤。一个正常社会,需要各得其所,各司其职,方有不同而和。就怕沦落成陈平原讥讽的“官员读博,学生打工,教授走穴,老板讲课,好像是‘全面发展,实际上每个人都‘生活在别处。”甚至你看,网友都在憧憬“很久以前呀,那时理发店就是理发的,浴室是给百姓洗澡的,照相是要穿衣服的……”不守规则,越出底线,生活中的“位移”遂层出不穷,不就乱了套?

可怕的是文化人也来自我“位移”。记得看过两会报道,说的是一名企业界政协委员取笑同小组的科学家争论科研经费:“我们商人在一起时其实很少谈钱,反而科学家在一起的时候总谈钱,搞得商不商、学不学的。大学里每个月的报表是哪个系拿了多少研究基金,就像公司的报表,比的不是成果而是钱。”可笑者,就在社会角色的错乱。在商言商,商人重利,任富甲天下,又何讳焉?轮到学者言钱,则大犯忌——真正的学术是“出世”的,理当“正其义不谋其利”,富贵于我若浮云,万户侯何足道哉。

最钦服老派学人的风骨,竟是如此信守本位,穷且益坚!甘琦做过欧美出版业的实地考察:相较于今日为追求超高利润不惜出坏书,老派出版人关注的是文化创新,“超前的观念一开始只能为少数人接受,因此好书不获利理所当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两三百年的时间里,欧美出版业的年利润率只有3%-4%,甚至低于银行存款利息,而出版人仍乐在其中。”安德列·西弗林忧虑的是:“当利润率压力达到10%-15%时,出版的性质就被彻底改变了。”

惟此,才是回归出版人本位,才合乎老出版家刘杲屡屡强调的“出版不是卖皮鞋”,“编辑工作的最高追求是出版传世之作”吧。

舍此,前辈能不生气?搞影视的就顾拉长、吊胃口、发财,离徐桑楚呼吁的“正派的电影”不亦远乎;写书评的,看谁给钱就好评,难怪王蒙感叹缺少“能直起腰来的专家”;生物学论文也作假,就真应了邹承鲁说的“谋财害命”。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稼轩名句,不过时的。

【原载2013年3月21日《文汇报·笔会》】

题图 / 为了做科研 / 宋 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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