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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难为

2013-05-14井凉

飞言情B 2013年5期
关键词:青莲女皇

井凉

大殿上。

文武百官手执象笏各站一边,他们低着头,神态恭敬,整个殿内鸦雀无声却叫他们心中战战兢兢。像这种情况已经连续出现在十个早朝上了,他们把自己分内之事上禀完毕后,却始终听不到女皇做出定夺,约莫过半盏茶工夫,女皇身边的近臣青莲就会宣布退朝。

早朝形同虚设,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谁人不知,盛平国的女皇延君性格阴晴不定,城府极深,心情一个不舒坦就能拿人开刀,该不会是在想什么法子考验他们吧?百官们甚至不用抬头也能想见此刻女皇的模样,华丽红袍上镶着金线边,雍容华贵,她只手抵着脸,烈焰红唇,眸子黝黑深沉,环视众人,心中似有千万盘算。

事实上,女皇的姿态确是如此,可那半垂的眸子里分明盛满了忧郁,她面无表情实则内心的咆哮就像那泄了闸的洪水,汹涌不绝啊!她闺名虽也叫延君,但她可是城北那个卖豆腐花的老实人刘延君,绝对不是这个被用来吓唬不睡觉的小孩儿的女暴君啊!她不就是很好命地有了个已经谈婚论嫁的男子——当朝的将军沈戈鸣,结果被女皇召见,美其名曰:与国家栋梁的家眷多多接触,被亲切地拉着手话着家常,说着将军的趣事,和女皇一起做豆腐花,甚至还被留宿在女皇的寝宫里,睡着凤床。她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啊,结果她一觉醒来,镜子里就是女皇那张美艳的脸……

这种天方夜谈的事儿就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了,说出去,谁会相信?

“大将军沈戈鸣晋见。”是留守殿外的公公尖细的声音。

半躬腰的青莲从余光内瞥见那个女人突然间睁大的眼睛,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惊喜,他心中哼了一声。

刘延君一直注视着那个风尘仆仆走进来的高大男子,他黑了也瘦了,戍边的荒凉为他的眉眼更添坚毅,只是那总是带笑的英俊面容却是冷酷的,仿佛是带回戍边的萧瑟冷风。他半屈膝,声调沉稳无波:“末将沈戈鸣拜见女皇。”

刘延君压下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指尖,缓缓地深吸口气,再睁眼时,话语冷静:“沈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就像荒漠里找到了清水,寒冬里拾到了火把,归来的沈戈鸣对她而言,就如同救赎。在这个深宫里她谁也不能相信,没有女皇延君的手段和魄力,记恨她的人只会让她不好过,她在这里如履薄冰,像纸老虎般,时刻担心露出破绽。

但刘延君没想到的是,她遣退了随从,关了殿门,正想泪流满面向入殿的沈戈鸣诉说衷肠时,沈戈鸣却是一把甩开她的手:“刘延君在哪里?”他的口气是不善的,眼里是让她陌生的冰冷。

原来他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没想到他在私下里对女皇也是如此,听这口气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心高气傲的女皇怎会忍受?

心里虽奇怪着,但刘延君还是赶紧说:“沈大哥,我在这儿啊……”

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夫人”二字,下了重音,他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沈大哥,我真的是刘延君啊!说来你也不相信,但我真的一觉醒来后就在女皇身上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梨花树下,我那时要摘梨花结果从树上掉下来,是你救了我。之后你每次都会来我的铺前吃上一碗豆花,有时我卖不完,你还连吃了好几碗……还有还有,没人知道你的剑舞耍得很好看,因为你只让我见过,那时你每天晚上都会在我窗外耍给我看,虽然我嘴上说‘烦死了烦死了,可我打从心里喜欢得紧……”刘延君因为慌乱而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但说到后来,回忆让她有几分沉溺几分怀念。

她直视他的目光澄澈透亮,不复以往的难以捉摸,甚至说话的时候喜欢大拇指抠食指的小动作也和他的刘延君一模一样,这无疑让沈戈鸣心中泛起轻微波澜,但——

“你说的这些事,只要有心,想知道也并不困难。女皇,请让末将把刘延君带回去。”

盛平国自开国以来,刘家的子孙无论男女,只要是能者便能担当君主,刘延君能打败她那一众的兄弟姐妹继位,本身就不可小觑,然而她无论有多么的诡计多端,他都不会上当。

“沈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再找一些事来问我。”刘延君有些急了,“我也很想知道我的身体现在在哪里,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戈鸣轻笑道:“你不要再装模作样,末将自己会去找人,不求您了。”

沈戈鸣甩袖便走,他面上虽是一贯的平稳,但他的气息隐隐是压抑的,他是真的生气了。

刘延君呆站在原地,她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说服他相信这么天方夜谭的事?

吱呀——门开了,有人进来了。

刘延君收好自己的思绪,便听见身后传来青莲的声音:“女皇,慢慢来,沈将军早晚会明白你对他的心意的。”

这一句话叫刘延君明白了,原来女皇延君也喜欢着沈戈鸣,人在有所图的时候总会委曲求全,卑躬屈膝,连女皇也不例外,更何况她求的又是人心这种叫人捉摸不定的东西。

这么一想,刘延君对她却平生几分同情。

女皇延君妆容素来都是精致的,青玉束冠,眉间点缀桃花,眉角上挑,凤凰花色般的红唇衬得她整个人更加明眸皓齿,美艳中带着逼人的英气。但沈戈鸣从未见过她穿成这样,素雅的碎花裙,面上不施胭脂,宽袖挽起,小家碧玉的装束让她似乎少了几许强势,多了些少女的天真,她站在简陋的小屋里,在影影绰绰的日光中,做着豆腐花的身影意外地和他记忆中的刘延君重合。

不知道她这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竟敢一个人约他,让他把她带到刘延君的铺子里。

“沈大哥,你尝尝,我想了想,就算是容貌变了,一个人的手艺还是他人无法重合的。”

她捧着冒着热气的瓷碗走来,盈盈笑意里有期待也有忐忑。

沈戈鸣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刘延君捧得手都酸了也不见他做出反应,她这才皱眉,沉着声音说:“沈戈鸣,这是我的命令!”

他轻哼一声,似是在说她终于露出了本性,然后拿起了汤勺……

他们回宫的时候,天色已愈见昏暗,刘延君跟在沈戈鸣身后,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她看着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也许是这天色迷了她的眼,不过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此刻她却觉得沈戈鸣就如那遥不可及的星辰般。

豆腐花他吃了一口后就若有所思,可什么话也不说,让她在一旁干着急。刘延君不禁有些气馁,她烦躁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他们从这段路回宫的距离会比较近,但相对也不会比较偏僻,只是会倒霉到遇到趁着天黑拦路抢劫的贼人,却是刘延君始料未及的。

对付他们,对沈戈鸣来说绰绰有余,刘延君在他身后躲躲闪闪看他拳脚干净利落地将人打趴下,暗暗挥拳叫好。那些歹人见势不妙便起了下三烂的念头,混乱中,刘延君看见其中一个偷偷捻出了飞镖,瞄向了沈戈鸣。行动比意识来得更敏捷,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把沈戈鸣扑倒在地,然而,这个举动让她离斜坡边缘更近,沈戈鸣一推开她,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就直直地滚了下去。

底下是一段很长的斜坡,把刘延君直滚得头晕目眩,最后因为撞在一块巨石上,她才勉强停了下来。她艰难地爬坐起来,过了一会儿,就见月色下,沈戈鸣点着足尖,跃了下来,身影如鬼魅般,说不出的潇洒。

他很快到她面前,例行公事般地问:“女皇,您还好吗?”

剑眉斜入云鬓,星眸如幽深的湖泊,刚毅坚定,这样的男子怎能不叫人沉溺?连眼高于顶的女皇也为他倾心。刘延君假意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羞赧:“没事没事。我们可以上去了吧?”她状似毫不在意地说着,脸色有些苍白。

“这一长段的斜坡看似安全实则有些地方比较崎岖,要上去比下来更困难,我不能保证在这样的天色下能让您安然无恙。”他简单明了地说着。

“那只好等到明天了。”她笑着说道,没有任何异议和担忧。

沈戈鸣又在附近摸了一些柴火回来,就看见延君抱膝坐在火堆边,笑嘻嘻地冲他打招呼,等他坐下后,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他和刘延君之间的事。夜风中,没有平日朝堂上的刻意压低,她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说到兴起时,更是比手画脚,跟个孩童似的。

“别说了……”沈戈鸣出声打断了她。

就像突然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哦了一声便沉默不语。那小模样着实有些不解,有些委屈。

沈戈鸣接着说:“你受伤了。”话语平静,言语肯定。

刘延君很诧异地睁大眼睛,似乎很惊讶他是怎么知道,却没有否认,只背过身,把被血染红了一片的后背给他看:“应该是刚才撞到石头了。”可怜兮兮的口吻。

其实她掩饰得很好,要不是她时不时皱起的眉头和白得不自然的面色,沈戈鸣也不会注意:“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你肯定又会觉得我是故意的,想要骗你同情我、相信我,我才不要这样。”她这么理直气壮地解释着。

沈戈鸣竟找不到应对的话语,她说的确实是事实。良久,他才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因为推开我而受伤,值不值得?”

“啊?”刘延君抓抓头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当时一冲动就上去了。我想,虽然你很强大,可你是我喜欢的人,保护你是我的本能。”

沈戈鸣只觉胸腔处猛地一震,那时他临上战场前与她告别,她收拾了行囊就要跟他一起走,说的正是这句话。

就连神态也是一模一样,傻愣愣的,天真得仿佛不知“凶险”二字如何书写。火光跳跃在她的长睫上,轻轻一抖,似乎能抖落一地的莹光。

如果是女皇延君,她有百般手段去诱哄他,却没有一种手段是以生命为代价去保护他。

看着眼前这个担忧地看着他的人,沈戈鸣要深吸一口气才能抑制心中不断奔腾的激动,他说:“延君。”

刘延君觉得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不一样在哪里?该是沈戈鸣对她的态度吧。自那天回来后,他明显对她已经没那么抵触了,眼神不再酷寒如冰,甚至也能和她好好说上话。

“你是怎么想到在豆腐花上淋蜂蜜的?”这一天是阴天,他们坐在亭子里,沈戈鸣突然这么问着。他笔下未停,在替她积存的奏折上加注。

刘延君在以前就听说过,被誉为盛平国栋梁的沈戈鸣,文能兴国,武能安邦,但真正接触了才会深刻地体会到,这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帮她晒被子,替她买菜做饭,别别扭扭地讲笑话……何其有幸的刘延君。

“其实不是我想的,是隔壁李婶家的大胖猫,碰倒了装蜂蜜的壶子,结果浇在了豆腐花上,没想到比撒上糖粉还好吃。”女皇延君并不是面善的人,面无表情的时候不怒自威,想必也没人知道,她笑眯了眼的样子会是十分可亲。

“嗯。”沈戈鸣应了声,就没有下文了。

刘延君偷偷地打量他,虽然猜不透他的心思,可她隐隐觉得沈戈鸣心里是有八分相信了她,那余下的两分怀疑到底是为什么?她明明就是刘延君,还会有哪里不对劲啊?

刘延君困惑地思索着。

许久听不见动静,沈戈鸣抬起头时就看见她正背靠着柱子坐着,她身上穿着那件大红的皇袍,细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半敛的眉眼,俨然就是朝堂上那个翻脸无情的女暴君。

他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像是察觉到刺人的目光,刘延君有些疑惑地抬眼,目光相对时,她的面上瞬间开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刘延君依然假扮少言的女皇且越装越得心应手,偶尔一时兴起也会在朝堂上似笑非笑地看看众大臣们,满足地看他们吓得都快把头藏到衣服里了,沈戈鸣似乎也越来越相信她是刘延君这个事实了,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可刘延君并没想到,这会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朝堂上,沈戈鸣双膝点地,背脊却挺直如松柏:“请女皇允许末将领兵出征。”他的声音洪亮,在宽阔的殿堂如钟鸣。

沈戈鸣向来都是以沉稳的样子示人,鲜少有这么情绪高昂的时候,这大概是每个将军与生俱来的使命吧,在面对延边残暴的入侵者时便会一马当先,不惧生死,更何况敌军还杀了他守城的兄弟。

国仇家恨,怎可不报?

作为君主,刘延君应该让他出征,可褪去了这一层外衣,她就只是单纯地喜欢着他,最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人呀!刘延君不能轻易点头,他有他的肩上重任,可她却有着自己的儿女情长。

可她刘延君喜欢的人,就该是这样顶天立地、昂首无愧于天地的男子汉。

“女皇,请允许末将领兵出征。”他复言,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尽是坚持和……渴求。

刘延君一怔,藏在宽袖下的双手交握,只是这一眼,她就明白她的软肋已经被沈戈鸣掐住了。记忆中,比她来得更加强大的他从来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面前,所以他难得的恳求她不忍拒绝,她是被需要的,甚至她第一次庆幸着自己在女皇身上醒来,如果不是这样,她一个卖豆腐花的姑娘哪能帮到他!

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本身就已经是一把最锋利的武器,可以伤人亦可以保护所爱的人。

那一天,殿外风光正好,殿内却气氛压抑,众臣只听见衣袍窸窣的声音,抬头就看见他们的女皇站了起来,手臂挥动,大红宽袖就如同翩然起舞的赤色蝴蝶。她只是站着,就让人感觉到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气势:“着大将军沈戈鸣即日出征为我盛平国平定叛乱,”她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铿锵有力,“本皇定将全力支持。”

她冷着一张脸,可额间的粉色桃花却分明生动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担心沈戈鸣,在他整军的这几天,刘延君一躺下去就一整夜一整夜地做梦,有时是梦见在只有她和沈戈鸣的大殿上,她含笑看着阶梯下的他,双臂舒展说,沈将军,这就是我壮丽美好的盛平国,手一拢,却指向了自己,这是我盛平国最尊贵的女子,只要你点头,他们你皆可拿去。

有时又是在书房里,她柔弱无骨地往他身边靠,有些哀怨地问,沈将军,是我生得不好吗?你怎么不看我?上唇微撅,眸中带水,当真是柔媚入骨。

刘延君明白,那个人不是她,而是真正的女皇。这可能并非梦境而是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个高傲的人有多喜欢沈戈鸣,甘愿把江山当嫁妆,只求换来他的注目。现在再回想起来,女皇延君会召见她的目的并不是那么单纯,也许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子跟她脱不了干系,那她又做了什么?

这一夜躺下,刘延君很快又入了梦,然而这次她梦见了一大片桃林,她就站在一间竹屋门前,她刚要伸手推门,就猛地听见一声巨大的雷鸣声。

跟着又是谁在她耳边声声地喊着女皇?

刘延君睁眼,就看见一脸着急的青莲,事出突然,他也顾不得规矩:“女皇,沈将军他、他逼宫了。”

刘延君瞬间就清醒了。

整个皇宫内,灯火通明,亮若白昼,远远望去,黑压压的天空是要下雨前的征兆。刘延君站上宫墙,下面是大批的士兵以及被簇拥在最前面的……沈戈鸣。

“沈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隔着大段距离,她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她知道他是没有表情的。

“女皇延君,残酷暴虐,不得人心,今夜我将为我盛平的将来除去暴君。”他字字清晰响亮地说着,引得众人齐声拥护。

这来得极其突然的局势让刘延君的眉头拧起,心头烦躁感顿生:“沈戈鸣,你疯了吗?你应该把剑对准的是延边人!”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会讨伐起她来?

“没有延边人。”沈戈鸣突然这么说着。

刘延君怔住,没有延边人,那就是他骗了她?他连同戍边的战士一起骗了她!想起她那么热血沸腾地把兵符交到他手中,万分不舍且担心地对他的各种叮咛,心头的怒火便不可抑制地蔓延:“沈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解,放在城墙上的手握成了拳。

然后她看见那个人说:“是你逼我的。”

那么平静到令人寒心的口气,她不相信沈戈鸣会这么对刘延君,唯一的解释是:“你是不是从未相信过我的话?”

“你说得很动听,让我有动摇过,但戏演得再好你终究都不是她。”

屁话!刘延君很想这么大吼,她不是那谁是!

“要说演戏,你演得更好。”她这句话是有赌气的成分在,明明心里不信她,还装得差点就信了的样子。

“大伙儿听着,给我好好守住宫门,事成之后重重有赏!”刘延君扬声对着宫墙上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大喊道。兵到城下,她潜意识并不想这么轻易就范,她有预感,她现在向沈戈鸣低下头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忽然巨雷骤响,一阵倾盆大雨紧随其后,灭了无数盏烛火,待烛火再被点亮时,她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匕首,那时候离她最亲近的是——

“青莲?”

那个瘦削的青年自黑暗里走了出来:“是我。”

还是第一次,刘延君注意到这个斯文寡言的青年,原来那么清秀的面上也会出现这么阴冷的笑容。

明明知道众叛亲离的是女皇延君,可刘延君还是觉得无比难过,怎么会有那么多荒唐事?

本来冷眼旁观的沈戈鸣看见那个被雨水打湿了头发,周身狼狈的刘延君一脸诧异地盯着青莲,然后像真的被那匕首割破脖子般,疼得似乎倒抽了口气……

一只蜡烛照亮了这小片空间,狭小的暗房一览无余,穿着红衣的女人背朝着门,正缩在角落里,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沈戈鸣进来后都不见她有任何的反应。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在过去的三天里她被关在这里,只有少量的清水和食物可提供,但最让人恐惧的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这片暗无天日的环境,在这里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不能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皇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把刘延君藏在哪儿了吗?”他人是高大的,气势是从战场上磨出的凌厉,让这个暗房更加拥挤。

她没有说话更没有动,缩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样子,沈戈鸣又很有耐性地问了句,可那语气分明是忍到了极限。

半晌,刘延君才闷声说:“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刘延君?为什么?”那么困惑,那么虚弱。

“你说过,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手艺也不会变的。你做的豆腐花做法虽然跟刘延君一模一样,但百密一疏的是,她会先在碗底刷上一层蜜,而你没有。”

“如果我告诉你,因为蜂蜜不够所以我少了这一步,你会信吗?”刘延君没想到就是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会让她所做的努力都化作灰烬,“许多你跟刘延君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凭豆腐花那点就想否认全部吗?”说是质问,却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刘延君乏力地攀着墙壁缓缓地站了起来,像是被这微弱的灯光闪到眼睛般,她不适应地捂了下眼睛,然后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的脚下明明只是冰冷的砖块,可她像踩在荆棘上,步履蹒跚而艰难。

“你是说得分毫不差,但在此之前你召见过刘延君,那么傻的姑娘想必是什么话都让你套出来了。”

“我是刘延君啊,刘延君就是我啊。”

沈戈鸣没有回答,只是双手一拍,外面就有人进来了,是青莲。他自袖中取出好几张纸:“我的皇,您在很久以前就有脑疾,常常头痛得夜不成寐,有个老太医就给你下了重药,能缓解你的痛疼,但相对的后遗症就更大。那时您就开始有些错乱,记不住事,甚至偶尔会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我这里还有太医当时诊断的方子,您不信可以看看。”

已经不用看方子了,沈戈鸣都相信的事,她能找出什么破绽,甚至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连刘延君都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她认为自己是刘延君其实只是个幻象?她和沈戈鸣的回忆都是她盗窃来的?

不,不是这样的!

刘延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的脑袋不那么混乱。

“那么,刘延君在哪里?”沈戈鸣上前,捏起了她的下巴,他的眼里星星点点亮着的是他快控制不住的怒火。

刘延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挥开他的手吼道:“照你们的话说,我现在还是刘延君,我哪里知道自己在哪儿。”

像是早料到她会抵死反抗,沈戈鸣和青莲对视一眼后,他退至门边。

啪!青莲自身后抽出粗长的鞭子,狠狠甩在刘延君身上,她当即疼得在地上打滚。

跟着又是连续的好几鞭,她从一开始一声声的痛叫到后面便再没力气叫疼了,只是侧卧着身子看着沈戈鸣,目不转睛,似乎在埋怨他,也似乎在哀求他。

即使心里叫她这一眼起了波澜,但沈戈鸣还是选择背过了身去不再看她。

对敌人的心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他更没有忘记,女皇延君有多么会掌控人心。

“沈将军……”他突然听见青莲这么迟疑地喊道。

他正想回身,却被一双布满鞭痕的莹白手臂像抱住了浮木般,自身后紧紧环着他的腰部:“沈大哥,别这么对我,我很疼。”

沈戈鸣是个深情的男子,他为了所爱的女人甚至能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地将权势至高无上的女皇延君拉下宝座,可这样的情深对刘延君而言,就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可她死也要捂着伤口不让血滴下,因为她始终相信,终有一天,沈戈鸣会相信她就是刘延君,她不想到时让他觉得内疚不已。

一个人的疼,咬咬牙就过去了,两个人的疼,只会让疼更痛。

刘延君在那段煎熬的被囚禁的日子里,只能这么抵死地安慰自己。分不清日夜的暗房让她变得浑浑噩噩,可只有一个想法是越来越清晰的——她只有找回自己的身体才能证明自己。这样的想法越强烈,她便夜不成寐,成宿成宿地做梦,梦的内容却是千篇一律地在那片桃林,她站在那间竹屋前却始终移不动脚步进入。

这样的煎熬让刘延君低吟出声,却没发现在外面看守的人早已兴致勃勃带着消息去邀功了。

于是隔天,刘延君还未清醒时,便被人抓住手臂提了起来,不由分说地给戴上了斗帽,在她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被强行地拉上了马车。

“去哪儿?”他们甚至不用捆绑她,因为她已经到了连说句话都艰难的地步。

一身青衫的沈戈鸣与她隔了半身的距离:“找刘延君。”

他这句话实在平淡到听不出情绪,可她刘延君没碰到他也知道他此刻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有多紧,他在害怕,怕找到的会是刘延君的尸体。

刘延君轻叹了口气,很想告诉他“她还好”,可是已不敢说出口。

担心害怕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一路颠簸,刘延君身心俱疲,竟什么也没想,就这么就着别扭的姿势睡着了。她隐约想,事到如今,再发生什么荒唐的事她都不觉得意外了。

可等到马车停在桃花林里,刘延君还是感到了诧异,这分明就是她梦里的画面啊!

沈戈鸣看她的表情,轻哼一声说:“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把刘延君藏在这里。”

刘延君无话可说,她百口莫辩也无力去辩解,他们想要的真相就在前面。

青莲已经率先推开了竹门,素雅的竹屋叫人一览无余,门开的那一刻,屋里的场景便印入众人眼帘,冲击着沈戈鸣的眼球。

羸弱的刘延君居然被粗壮的铁链锁在墙角,只抻着脖子张着嘴让一个妇人喂着饭,在看见他的时候,她憔悴的面上尽是惊喜,圆溜溜的眸子里霎时盈满了水珠,未张口泪就先掉下来了:“沈大哥。”

我见犹怜。

沈戈鸣在感到心疼的同时还有汹涌而来的愤怒,这个大将军头一次毫不犹豫地挥刀杀了妇人,得到解救的刘延君笑中带泪:“沈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我就知道……”

而还穿着红袍的女皇延君呢?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此刻的全然失了生气,连沈戈鸣直射过来的毫不掩饰的带着恨意的目光也令她麻木了。

“这就是真相。”他讽刺道。

真正的刘延君被囚禁在这里,她所有的说词便通通成了谎言,这就是真相!那她呢?她是谁?她的身体重重地摇晃了几下却被她强撑住,一阵大风拂过,吹来一场桃花雨,面上没有一丁点血色的女皇延君在纷飞的花瓣中,怔忪着却又仰天笑了起来,笑声那么凄苦,受尽了委屈却无处话凄凉的悲痛,笑着笑着便蹲在了地上,肩膀颤抖。

明明是那么可恶的人,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沈戈鸣差点就要心软了,如果不是她突然发疯似的冲上来掐住刘延君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假扮我?为什么要害我?我才是真正的刘延君啊!”她头发胡乱披散地像个疯子,冲着圆眼的姑娘吼着时面目狰狞。

刘延君吓得说不出话来。

刺啦——是衣帛裂开的声音。刘延君迟疑地低下头,就看见一把剑刺穿了自己的腹部,视线向上,就见到握着剑柄的一脸冷然的沈戈鸣。

她眼里尽是支离破碎的流光,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划过了脸颊,缓缓地,她上扬的嘴角代替了疼痛的表情,染了鲜血的红唇一张一合默默地说了六个字……

沈戈鸣心中猛地一紧,手中的剑一用力拔出,她的身体直直地往后仰倒。

砰,扬起了无数花瓣。

死了?

死了。

在这之后,沈戈鸣的日子依然有条不紊地过着,他扶持了女皇延君的弟弟当了皇,自己则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国父,也顺利和他的刘延君成亲了,一切看着都那么顺心,只是沈戈鸣却没有意料中的心满意足,拥着一如既往娇俏可爱的刘延君时,却也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不管愿不愿意,那个爱穿红衣的女人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这一天,因为新皇发烧的缘故取消了早朝,沈戈鸣提前回了府。

在推开房门时,却隐约听到了有对话声低低响起,鬼使神差地,他不动声色地停在了门外。

“你要的封地,沈戈鸣也给你了,我们不必再见面。”不似以往憨憨的语气,刘延君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警告。

沈戈鸣皱眉。

“我的皇,我此番就是来同您告别的……”

这么阴森的腔调是那个现在本该到了自己封地的青莲的声音,那时他突然找上门来,说要告诉他一个关于女皇的秘密,甚至会帮他找到刘延君。也是因为他,他才能及时察觉到女皇延君的阴谋,但此刻他说的话却让沈戈鸣倍感震惊。

“吾皇真是能谋善断,既得到了沈将军更不着痕迹地铲除了情敌。”

“行了行了,要不是你帮我们灵魂转换成功,还把我的一些记忆催眠到她脑子里,也不至于这么顺利。”刘延君言语不耐,瞥过视线就看见铜镜中的自己,瘦小的身体,清秀的脸蛋,与以往的自己大不相同,可就是这样一副身体、这样一张脸能让她得到想要的那个人,那就足够了。

青莲曾经是江湖术士,会被她看重也正是因为他扬言有法子把两个灵魂调换。没错,她才是真正的女皇延君,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设计的,那个刘延君只能算她倒霉,谁叫她是沈戈鸣喜欢的人。

啪!房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她一惊,就看到了沈戈鸣,他面无表情,不知道站在外面有多久了:“你们在说什么?”

他话语平淡,却叫延君背脊突感一阵寒意,他听到了,他都听到了。

“沈大哥,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她欲急切辩解。

啪!沈戈鸣一掌便让他们面前的桌子碎成了木块。家丁闻讯赶来,却听到他说:“把这两人押下去!”

家丁们一时迟疑,再看他一脸阴郁便只好照办。

“沈大哥,你听我说……”延君还不死心,但那人已不再看她,她枉费了心机,却一个不小心换来这个结果,她怎肯甘心?她瞪向青莲,对方缩了缩脑袋。

沈戈鸣颓然地低着头,脑海里想起的尽是那个被他一剑杀死的刘延君。她何其无辜!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为什么偏要这样害她?为什么在她为自己声声辩解的时候他却鬼迷了心窍把她往火坑里推?临死前她说什么了?对,她说,沈戈鸣,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那个傻姑娘,分明都疼得要死,就是怕有朝一日他得知了真相后会难过,才这么安慰他……

沈戈鸣的侍从突然看见自家的主人头垂得低低的,只手掩面,良久才抬起头来,却仿佛骤然之间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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