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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丈白衣

2013-05-14扶笛

飞魔幻A 2013年12期
关键词:阿秀公子

扶笛

他是个有洁癖的杀手。冷漠,孤僻,狠辣。他喜欢穿白衣,永远纤尘不染,这点与楚香极为相似。

楚香是楚楼有名的杀手,楚香的名气不是来自于杀的人多,也不是杀人从未失手,而是他杀的都是楚楼的叛徒,楚香善用毒,每一味毒,都是让人迷醉的香味,杀人于无形。这一点他比不上,他擅使剑,他的剑,快狠准,杀人的时候,薄如蝉翼的刀片划开人的喉咙,兵不血刃。

这日春光明媚,他走在路上,很小心避开过往的行人,这条街很热闹,人来人往,以他的身手,竟然没有人碰到他的衣摆,可是他仍皱眉,眼见便要离开这讨厌的地方,一个布衣男子低着头匆匆自前方而来,撞在他身上,随即抬头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而后转身便走,一如来时。他眸子一沉,跟上他转入一个偏僻的小巷,飞身一落便拦在那人跟前。那人脸色突变,自怀里掏出方才从他身上偷来的银子,几乎要哭出声来:“大侠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丝毫没有动容,漠然自腰间抽出细软的寒叶剑,只见白光闪过,那人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努力睁大眼睛,好似在问为什么。

“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别人碰我。”那钱袋是再也不会碰了,他转身头也不回离去,过了片刻,自巷角跑出来一个人,她匆匆伏到那小贼身边,见他没了气息,趴在他身上痛哭起来。半晌抬头用袖子擦掉眼泪,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眼中露出,仇恨的光。

【1】

楚千白心情不是很好。这一路走来看见很多脏眼睛的事,比如有人从楼上砸花盆,比如买主派来另一批杀手欲将他灭口,比如现在,一群恶汉围住一个嘤嘤哭泣的女孩,意图轻薄。

他只是随意一瞥,便径直路过,没想到有人眼尖发现他这个目击者,顿时拦住他的去路。

“哎,既然看见了,就别想走。”

楚千白面无表情看着他,那汉子便贼笑:“不过你想走也可以,本大爷见你这双眼睛黑漆漆的很是喜欢,留下这对招子,本大爷就让你走怎样?”说着作势把手伸了过来,只是眨眼,便发出一声惨叫,那段胳膊被一道白光割裂在地。

那汉子的同伙见了纷纷拔出家伙,楚千白冷笑一声,不过片刻,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了无声息。他收剑回鞘,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脚步轻快地往前走,那个被遗忘的小女孩便跟了过去,咬着牙齿一声不吭跟在后头。

楚千白有些厌烦,他喜静,最恨别人死皮赖脸粘着,虽是如此,却也没有动手。他虽冷情,却有原则,只要不是买主的指名,只要不是胆敢触碰他的蠢人,他一概不会动手。

他虽无善心,却也不会丧心病狂肆意杀戮。只要没有触及他的底线,撩拨他的逆鳞。楚千白视若无睹,大步往前走,女孩跟不上便跑了起来,仓促间跌倒在地。

他顺势拐出小巷,入了一家酒楼。这仙客楼乃京城最大的酒楼,奢华雅静,非富贵之人不能进,他上二楼临窗而坐,随眼瞥到女孩被挡在门外,门口护卫厌恶地将她赶出去,她也不恼,走得远远的,靠在墙边坐着,只是一双眼睛不住往这边张望。

他闭眼凝神,品着唇边上好的龙井,耳听远处细微的喧哗,微一抬眼,便见原先靠在墙角的女孩被几个乞丐拉拉扯扯,推到一边,女孩不肯走,那些人便将她围在中间踢打。

半晌后才将她抬起丢到一边,女孩缩成一团艰难爬起,蜷在更偏僻的角落,将头埋进膝盖里,有些落寞。他起身出楼,身姿清俊不已,衣袂飘飞间路过她身边,丢下一锭银子,女孩傻傻看着,见他越走越远,又爬起来跟在身后。

她只是跟着他,什么话也不说,银子不要,让人捉摸不透。楚千白懒得捉摸,任她跌跌撞撞跟着,去客栈吃饭,她也在外候着,出门时随手将一个馒头扔在她怀里,她惊喜地接过,愈加欢快地跟随。

这个小尾巴真谓肯吃苦耐劳,他为甩掉她夜晚入住客栈,第二天醒时,又见她抱成一团宿在大门旁。真可谓千锤百炼,锻不尽她的跟随心。

她不仅心坚,更是胆大,在他夜半三更入密林时,她也摸着跟在后头,躲在一棵树后,看他抽剑旋身,宛若天人,手段凌厉地完成楚楼发布的任务。惨叫声发出的时候,她会闭上眼捂紧耳朵,半天才敢睁开眼看,一睁眼便吓得要命,那个杀人时都散发出蹁跹风采的白衣男子,此刻正一言不语瞧着她。

她身高方至他的胸口,看他的时候,得用力扬起脑袋,于是看见他漆黑的夜里,如星曜闪烁的眼睛,透着森然的冷光。

“为什么跟着我?”

她努力不让自己发抖,便又听上方传来他冰凉的声音:“你不怕我灭口吗?”

“怕……但是公子是我的恩人,若不是你,我、我早就没命了……我的命早就是公子的,公子想拿就拿去吧!”最后那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闭上眼睛抬起头,准备接受他的灭口。

然而过了半晌,只听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一点点睁开眼睛,就见那抹纯白于月下熠熠生辉,渐渐隐在黑暗中。

【2】

她赶紧跟了上去,这一次,楚千白并没有先前那般无视。他生了一团火,在火焰的红光里看她,十四五岁左右,生得秀致可人,白净的小脸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夜很凉,四下有不知名的野兽在嚎叫,极为瘆人,她躲在一边瑟瑟发抖,楚千白睨了她一眼:“过来。”

她小心挪过去,坐得远远的。

“你既然这么怕我,还跟着我做什么?”楚千白眼也不抬,女孩嗫嚅道,“公子不喜欢人靠近,我会很小心的。”

楚千白不由多看她一眼,跟了这么多天,她观察倒很仔细。

“名字?”

她愣了半天,半晌反应过来,红着脸道:“我叫阿秀。”

楚千白嗯了一声,这夜过后,阿秀便一直跟着他。

楚千白的任务是有专人送过来,或是打扮寻常的樵夫,或是直接飞鸽传书,接到任务楚千白便会带上她一起前去,只是远远在前边走,她在后边跟,偶尔跟不上了,他会停一停,而后继续走。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累赘,每每望见她一双乌黑灵秀的眼睛,带了崇拜与敬畏,便会蹙起眉头。初时阿秀跟着他的时候迫于他的威慑,从来不敢主动开口,只有他问话时才会嗫嚅几句,跟了久了,见过他会睡觉会吃饭,其实也不过是食人间烟火的寻常人,几次鼓起勇气开口没有接到什么特别的回应后,便也渐渐大胆起来。

这一日,楚千白一招击毙前来报复的对手,阿秀没有忍住,从树后蹿出来拍手尖叫,满眼崇拜之色,丝毫没有察觉头顶埋伏的一个高手,所以当那人跃下将她抓住威胁楚千白时,她半晌没有回神。

那人拿刀子抵住他的脖子,对楚千白冷笑:“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我杀了她!”冰冷的凶器在颈上激起一排小疙瘩,她努力咬着唇不哭出来,她在想,公子会救她吗?

事实总是很残忍,楚千白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挑起软剑,速度快到肉眼难以看清,他一剑刺过去,剑身险险穿过她的腋下,刺入身后那人胸口。于是她清楚地看清他眼底的冷漠,毫无感情痕迹。那人临死前在她颈上割开一道伤口,火辣辣的麻痛顺着一股暖流渗进衣服里。

她被甩到地上,抬手一摸,满手的鲜红。

“以后没有我的话,不要轻易现身。”他往她身上丢下一个药瓶子,漠然离去。

【3】

跟了一个杀手,等于是将命提到了剑尖上。可她并不后悔,也许一不小心就会死去,一个不当心,便会被他抛弃。可毕竟留在了他身边,她不后悔。楚千白有个习惯,每次完成任务,绝对要宿在山林,而身边必须放一朵花。这个任务交给阿秀,这是她跟着他的唯一价值。

她升起一堆火,做了个火把往外走去,公子喜欢纯白色的花,花瓣不多不少,必须六片,她身上藏了一把防身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夜风清凉,吹得她火把摇曳不停,一路细心打探,终于凭来时记忆找到了一朵,刚摘下,花后突然出现一条青色小蛇,一闪而过,在她手腕留下一道小伤口。

她惊慌地捂住左手,将毒液吸了出来,感觉头有些晕,可到底还是将花送回公子身边。楚千白看了她一眼,闭目休憩。林子里顿时陷入寂静,阿秀昏昏沉沉的,寻了个平地躺下,迷糊间,哪里传来一阵噪杂,越来越近,最后化为一声娇喝:“楚千白,你给我去死!”

黑暗中无端跃出一个女子,水红色纱衣,一现身便执剑往楚千白刺去,阿秀忙爬起身躲到树后,眼瞧楚千白随手一夹,女子看似凌厉的一剑便轻易化解,女子愤恨不已,想要抽剑而出,无奈怎么也拔不出来,楚千白手指微弹,女子便被力道反弹而去,摔倒在地。

女子不死心,爬起来又杀过去,嘴里喊道:“你这个凶手,你还我小黄!”

楚千白一个飞身落在她身前,双手一点,便将那女子定在原地。

“走。”二话不说招呼阿秀离开,阿秀从树后跑出来,经过女子的时候多看了两眼,见她满眼怒色,盯着楚千白的背影,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夜,先是遇到一个前来报仇的莽撞女子,又遇见一个青衣散发的刺客。这个刺客出现时,他们还在寻下一个落脚地,悄无声息的刀突然自斜旯里刺出,楚千白千钧一发抽剑格挡,看清那人面容惊讶一声:“楚默?”

然而那个人宛若未闻,大吼一声,劈砍而下,楚千白闪身躲避。阿秀早已躲在一旁,发现这人似乎比楚千白厉害,刀用得如剑一般灵活,月光下刺客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逝,她惊讶地发现,那人目色赤红,好似充了血。

走火入魔?眼见楚千白吃力抵挡,身上已中了多处伤,不觉紧张起来。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今日他若死在这里,那便是,那便是……

“唱歌!”正慌乱间,楚千白的声音传来,她愣在那里,随即他的声音更大了,“快唱歌!”

虽是不明白,但她听话地唱了起来,唱的是家乡的民谣:“晏殊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声音清亮婉转,刺客愣在那里,随即转头往她看过来。一双眼睛,红得像大年夜的灯笼。阿秀吓了一跳,楚千白趁机一剑刺入他胸口,而后抱着阿秀飞身离去。脸颊树枝飞速掠过,她靠在他的胸前,发现他衣裳一片濡湿,到停下来时,他终于倒在地上。

楚千白受了重伤,他胸前臂上全是血迹,她从来没有见过楚千白受伤,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所措。楚千白就躺在地上喘气,没有叫她,她也不敢动,一直到他胸口起伏渐渐弱下去,眼睛闭得安详,她才小心翼翼过去,试探性唤了声:“公子?”

没有回应,好似昏倒了。于是她自袖口抽出那把匕首,抬手往下刺,却在瞬间,腕被人抓住。楚千白睁开眼,眸中寒光冷烁,她道:“公子,我想给你治疗伤口。”

她的手已然用衣服包了起来,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委屈道:“我知道公子讨厌别人碰触,所以我会很小心的。”

楚千白松开了手,她便小心撕开他的衣服,赫然看见他胸前可怖的伤疤,都是过去留下来的。她忍住哆嗦,撒上药后很认真地替他包扎,忙活整夜,第二日大早,阿秀见他身上有脏污,想他定然不舒服,便跑开出去。

楚千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子微沉。等了很久,日上山头,阿秀也没有回来,楚千白甩了甩衣袖,正欲站起,就见一个翠色的影子自林外跑进来,似是十分开心。

阿秀再回来时手捧了荷叶,荷叶中盛了清水,她递到他跟前:“公子,这些水我没有碰,从上溪舀来的,很干净的。”

上溪那么远,她去了那么久,就是为他取水?她的衣服上全是被树枝挂破的痕迹,想来是太过匆忙,他嗯了一声,取了水将脸洗净。阿秀一直蹲在一旁看着,睁着眼睛,一眨不眨。

“看什么?”

阿秀笑开,眼睛弯成细月,睫毛又密又长:“我突然发现公子长得很好看。”

“你喜欢?”他漫不经心净手。

“嗯。”阿秀使劲点头。

楚千白不再说话,闭目养神,不过看上去,脸色柔和不少。想来拍马屁还是有些许作用,阿秀悄悄舒了口气,起身欲将荷叶丢弃,哪知陡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瞬间晕倒在地。

果然持续劳累,身体支撑不住了。

【4】

“你中了蛇毒。”这是阿秀清醒时他说的话,“什么时候?”

“为公子寻花时。”阿秀垂着眼,楚千白拿出一粒药丸喂进她嘴里,一股清凉的气息萦绕丹田,楚千白站起身,“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

他回来后带了一只兔子,放在火上烤,立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饱餐一顿,阿秀就要休息时,发现他的伤口有渗出血迹,突然想起他仍伤重,却仍出去寻食物,实在危险,于是她道:“公子,你教我捉兔子吧。”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楚千白知她不会武力,只能巧捉,于是教她制作陷阱。不过显然她没有天分,泥土沾了满脸不自知,还在那里辛苦钻研陷洞。

“公子,这里是要这样放置机关吗?”她很认真地请教询问,鼻间黏了一片绿叶子,看着傻傻的,他忍住笑,伸手将她鼻上的叶子拿掉,她便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然后反应过来,担心脸上还有,忙用手去摸,哪知泥土摸了满脸。这下楚千白再也忍不住,唇角渐渐漫开来。

“公……公子,你在笑?”阿秀完全呆了,她怀疑自己出了错觉,再眨了眨眼仔细看,又发现他还是那个冷峻的表情。她舒了口气,果然是想太多了,劳累过多出现了幻觉。

折腾了半天,陷阱总算做好,又折腾了半天,总算抓到一只笨兔子。两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阿秀将兔子腿反复在火上烧烤,不知不觉冒出了青烟,一股烧焦的气味传来,她赶紧将肉拿出来,果然兔腿已经一片焦黑。

阿秀欲哭无泪,厚着脸皮往上边洒了一些佐料,递到楚千白跟前:“公子,你别怪我,下次我一定努力学习厨艺伺候你。”

脑袋几乎埋到了胸口,半晌没有回应,阿秀以为他嫌弃不吃的时候,他却接了过去。她惊喜抬头,就见他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是不是很难吃?难吃就不用吃了,我再去做些别的。”阿秀很紧张,她拿起另一条腿塞进嘴里,发现味道古怪,哇地吐了出来,伸手就要去夺楚千白手里的兔子腿。

“公子快别吃了,好难吃的!”手方碰上他的衣摆,突地想起什么,吓得脸色发白,哧溜把手缩了回来。

这只手,该不会被剁了吧……阿秀胡思乱想着,却见楚千白根本没有看她,又往兔腿上咬了一口,没有多大表情。

“不碍事。”他几口将肉吃光,阿秀暗暗松了口气。

吃饱喝足,已至下半夜,两人都睡了。火噼啪作响。半晌,阿秀从火边坐起,看着闭眼的楚千白轻唤:“公子,公子?”

没有回应。她站了起来,再次从袖口掏出匕首,目中闪过怨恨,而后狠狠朝他刺了过去。

【5】

电光火石,一只手抓住了她。楚千白睁开眼,与她对视。她惊慌退了几步,妄图解释:“公子……我不是……”

“你往肉中下毒,我知道。”楚千白声音清淡,阿秀变了脸色:“那你还吃……”

“这点毒奈何不了我。”他转头看向她,“何况,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他问:“为什么费尽心机接近我?”

阿秀脸色发白,自知已无退路,咬牙道:“你杀了我哥哥!那个偷了你银子的窃贼,你杀了他!”

爹娘早死,她只有哥哥一个亲人,流浪到絜城,身无分文,眼看活不下去,哥哥为了养活她,不得已走上这条道路。可是,这是一条不归路。她躲在巷角,亲眼见他一剑夺去哥哥性命,那个时候她便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杀掉他,为哥哥报仇。

她太弱小,而他太强大,她便想尽办法接近他。不惜一切代价取得他的信任,就算被欺辱,就算被殴打,就算生命遭受威胁。她也要亲自手刃仇人!只可惜他太谨慎,就算她真心相待,他也一样不相信她。

“他只是拿了你的银子,你就杀了他!你真恶毒,真残忍!”阿秀哭了出来。

“我是杀手。”他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瘫坐在地,捂着脸呜呜哭泣:“他只是碰了下你,只是碰了下你……”

夜风吹过,树叶哗啦作响,楚千白站起身。

“你走吧,看在你跟了我这么久的份上,我不杀你。”

阿秀瞪着他,爬了起来,往外走去,她握紧匕首,咬着牙,很紧很紧。

阿秀并没有走远,她依旧跟在他后头,只是较于之前远些。她依旧在他每次出任务时跟着,看他手段凌厉将对手打败,她在一旁看着,只想等待有一天,能有人能打败他,到时候她便可以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给他一剑。

说到能打败他的人,她想起了那个双目赤红的青衣男子。后来她问过楚千白,楚千白只说了一句:“他是楚楼第一杀手。”便没了后话。

阿秀对楚楼这个杀手组织很感兴趣,听闻如此,她甚至在想,能不能进入楚楼学习技艺,然后想办法报仇?于是她问:“怎么才能进楚楼?”

楚千白当时睨了她一眼,还是回答了她:“楚楼有专门的猎新使,调查到合适的人,便会通知各门门主,由门主亲自去接。”

她追问:“可以主动去找他们吗?”楚千白再也不回答。阿秀无奈,不敢再开口。

只是很可惜,除了上次的青衣刺客,再也没有见过有人能打败他。为此她很苦恼。

直到一日在客栈,看到了那个红衫女子,于是她走了过去与她搭讪。女子叫红杏,是个养花师,她之所以那么恨楚千白,是因为他杀掉了她的小黄。

“小黄是我辛苦培育五年才养出来的唯一品种,可是他为了救他的朋友,将小黄熬成汁喂给了它!”红杏咬牙切齿。

这时阿秀才知道,小黄是一朵花。却是后来才知道,楚千白的朋友,也是一朵花。

【6】

楚千白知道阿秀一直跟着他,也知道她在伺机下手,只是他没有戳破。依旧像从前一样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下榻,一个人动手。只是偶尔会习惯性地停一停脚,看一眼身后,看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有没有跟上。看到后边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会转开眼瞧四方风景。

周围嘻嘻闹闹,车马喧嚣,只是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于是他转身往回走。

这一次的方向,与以往不同。他并没有接任务,也没有一个人去赏花赏月,他去了一个很僻静的山,经过长而复杂的弯曲小径,一直到了一个别致的小屋。

阿秀一直跟在后边,于是,她也看到了那个小屋,顿时惊得眼睛都直了。那是一个由花组成的房子,窗台爬满了藤蔓,屋顶开满白色的小花,屋前空阔的院子更是种满了一株一株的花草叶。

阿秀不敢进去,便一直在外边候着,潜伏多日,所见的都是楚千白双手捧了洒水壶,安安静静地为那些繁盛美丽的鲜花浇水。撇开他的职业不谈,单是那优雅浇水的侧影,便静谧安详得如同剪纸画,白色的衣袍在花丛中鼓动,实在美得太动人。阿秀的满腔杀意,被那景致消磨得没了脾气。

果然杀手闲着无聊没事干的时候,就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修身养性吗?阿秀蹲在那里,用手撑着下巴,偏着脑袋,看他一个一个地浇花。

某一个瞬间,她甚至也想冲过去,拿水与他一起浇洒。只是当一阵冷风吹过来,她立刻清醒,愤恨地将脑海中的不上进的思想粉碎掉,在漫空萦绕的清香中,抽出匕首,咬牙往手指上扎了一口。

疼痛让人清醒,她保持着对楚千白的愤怒,悄然摸到了他的屋子前。拨开藤蔓往里看,就见楚千白抱着一盆白色的花,花开六瓣,淡雅怡人。他抱着花躺在藤椅上,很轻柔地触摸它,而后似乎在对它说着什么。

阿秀凑过去,想要听得更清楚,哪知突地一声巨响,楚千白家的大门被一个红衫女子暴力踢开,阿秀一看,却是红杏。红杏走进去,指着楚千白的鼻子破口大骂:“楚千白,如果你不赔我小黄,我再也不治你这里的破花了!”

楚千白没有抬头,只是摸着怀里的花低低道:“它真的只能再活十天?”不知是不是阿秀的错觉,这一声低叹,竟然含了些微落寞。

红杏的声音低了一些,不再凌厉,可是也还硬着脖子道:“你杀死了我的小黄,它已经多活了三个月,已经很不错了!”

“嗯,多谢。”楚千白将花盆小心放到一边,转自桌角,从里边拿出一个包袱,“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的积蓄,希望能赔偿你的损失。”

阿秀听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似乎懂了,为什么素来对敌人手下不留情的楚千白,会一再放过红杏。红杏似乎是他这一片花圃的大夫。红杏走后,楚千白走出门,站在他一片鲜花的园林里。他负手而立,转过头,冲墙角道:“阿秀,你不用躲了。”

阿秀便从墙后走了出来,一身的翠色衣裙,衬着满园的白花,春意盎然。楚千白看着他,缓缓道:“是不是我死了,你便能开心?”

“是!”阿秀看着她,目中全是冷意。

于是楚千白张开双手,开口道:“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7】

楚千白知道,他喜欢阿秀。不知何时,也许是在她倔强地尾随在后,又或许是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关怀里。每次走,都有一个人跟在身后,他不孤单了。

终于有人把他放在心上,尽管是要他死;终于有人肯贴近他的心踩着他的影子,尽管是想在黑暗中给他最后一击。可是终究,有这么一个人,肯时时关心他,时时在意他。

所以他张开双手,毫无防备:“我只给你一击,一击不成功,你便离开。”

阿秀不敢相信,站在那里没动。于是楚千白道:“怎么,不敢杀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报仇?”

阿秀皱眉,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只听他继续道:“你忘了你哥哥怎么死的?一剑封喉,想必死得很痛苦……我当时没有感觉,现在也不后悔。”

阿秀握紧手指,哥哥音容笑貌在她脑海一幕幕飘过,最终定格在一幕,他捂着脖子,满眼的惊惧愤怒,与对生的渴望。那时看着哥哥死去,她是多么无助。可是没人来救他们,她那么恨。

于是她拔出匕首,狠狠刺了过去。无论这是不是骗局,不管这是不是陷阱。她要发泄愤怒,她要不顾一切报仇。这一击集聚了她所有的怨恨,冲着他的心脏直刺而去。

杀器入体,可怕的摩擦声撕裂耳膜。她曾想过无数次报仇的场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他敞开怀抱,迎她而去。

透胸而过的刹那,他一合手,将瞬间茫然的她抱入怀中。多年来在刀尖上生活,他受过无数伤害,身体已吃不消,上次受的毒原可以解掉的,可是唯一那颗解百毒的药,他喂给了她。身体硬扛着,扛到现在,其实已经熬不住了。

“我很不喜欢看见你怨恨的眼神。”他的声音十分轻柔,一点也不像他,于是她怀疑这又是一个错觉,只是他给的陷阱。可是他又说,“我的朋友也要死了,我感觉生活没了意义。”

他自身后端来那一盆花,白色的花瓣,恰巧六片。根茎却是少见的红色。

“这花是我偶然得来的,十年来不曾凋谢,非常珍奇,你去鬼香门,将它带给楚香。”

阿秀睁大眼睛看着他,看他那样温柔地与她说话:“楚香一直想要这花去救一个人,如今你带过去给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血自唇角滑落,楚千白微微笑开来,恍恍惚惚之下,似乎又看见那个小女孩,着了一身翠色长裙,在花朵绽开的青园里绿意萌动,惹来一身春意。

她蹒跚的脚步跟在后头,迷蒙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神话。

只是越走越远,再一回头,她已远远落在后头,消失不见。

【8】

阿秀顺着楚千白说的地址,找到了楚香。那是一个气派的大府,府中下人端了各色的药草,来来往往,却十分安静。她说出暗号,便有一个女子引她去了一处药庐,里头一个男子白衣墨发,正捣鼓着药草。

“阿珍,你先下去。”楚香听了她的来意,再看一眼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便让那个带她进来的女子退下,阿珍应了一声,关上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很整洁,便是各色药草堆放,也是很规矩地摆得整整齐齐,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清香,她感到自己浑身的毛发瞬间都舒适起来,恨不得立马寻个平软地躺下,好好的睡上一觉。

楚香便在这个时候轻轻叹息一声:“楚千白死了?”

她点头,浑身的警觉被那销魂的香味疏散得不留一点,手抚上怀中抱着的花,一股清冽自指尖传来,瞬间清醒了些,她怔怔看着楚香,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清楚。

“这花是他的命根子,死都不肯给人,现在这么大方,一定是死了。”楚香笑了一声,自身侧拿了一株不知名的药草倒捣弄,似是漫不经心道,“你杀了他?”

她被那香味熏得迷迷糊糊点头,再惊醒时,楚香已不知何时卧在一张软榻上,长长的黑发垂到了地上,温润地笑:“你不必害怕,我不会替他报仇。”

“他这人孤僻得很,无亲无朋,你杀了他也不会有人在意。”

“不会有人在意吗?”她看着手中的花,突然便觉鼻头酸了。

不是的,不会。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花呢?”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想问。

“他性格孤僻,没人同他说话,他便去同花说话,这花陪了他近十年,是他唯一的知己好友。”

这样啊。阿珍将她送出门的时候,给了她适当的价钱。

她抱着银子装得满满的包裹,想起楚千白死的时候,给她的最后退路。卖掉那盆花,得来的银两,够她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等他死了,滴上化骨粉,整个人便能烟消云散,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便不会有官府来抓她,便能够让她安安心心过她想要的生活。他身中毒,可以去找楚香解决,可是楚香一定会让他以花相换。可那花,是留给她的。他想得太过周到,让她觉得,这一切,好似都是他一手策划。

让她狠心杀掉他,让她不再背负仇恨过生活。好像都是为了她的样子,好像真的是为了她的样子。怎么会呢,他明明就是一个没人性的杀手!他一定是想让她内疚,一定是想让她成为世上第一个不会忘记他的人!

他成功了。因为她脸上似乎有一滴泪滑落。湿了青衣,化了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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