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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江湖

2013-05-14

飞魔幻A 2013年1期
关键词:魔教江陵夕照

【一】

夜已深,然而后院那个半趴在石桌上的人却仍未停歇。地上已喝空了大大小小无数的酒瓶酒罐。

夕照站在回廊之下,紧盯着那个人影,不由暗自攥紧了拳。

自一年多前,她和大师兄一同出生入死之后,整个剑宗门下的人都将他们看成了至死不渝的恋人。小师妹遭遇魔教围攻遇险,大师兄情深意重孤身救人以致身受重伤,她不离不弃背负着他一路逃回剑宗,的确当真是成了一段人人称羡的佳话。

只是……这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不必看了,你再看他……他也不会看你一眼。”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清冽动听,尾音微颤,古琴勾弦一般的的悦耳。听在耳内却又似觉得有几分熟稔。

“什么人!竟敢擅闯剑宗!”她循着那声几步跃上了一旁的屋顶。

顶上果真站着一个人。

眉目狭长,面容清隽,薄唇勾起一弯笑,像个狡诈的狐狸。

面对明晃晃直指他要害的秋水剑,他仍是波澜不惊,眼底含笑。

“我只是个路过的,闻见这儿有酒香想来看一眼,谁知是个不懂风情只知牛饮狂灌的莽人,真是白白糟蹋了这美酒,美景,当然,还有……你这位情深意切的小美人儿……嗯,姿色稍差,却也有几分别人没有的味道……”他轻抬眼皮,笑得极媚,颇有几分调戏的意思。

这样不知庄重,自是惹恼了自小便在这名门正派长大的夕照。

“淫贼!”她反手一挥,一招白虹贯日又急又快直朝他胸口刺去。

他只是两指轻按剑锋,就阻住了她的锋锐。

一招落败。

“不知为什么……”

她闻言抬头,以为他要开口羞辱她武功低微自不量力,正欲发作,却听见他慢条斯理说出下半句:“……我挺喜欢瞧你这副恼羞成怒的别扭样子。”

混蛋!

她拔剑怒刺,却招招空落!

男人只轻轻跃开几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便已身在几丈之外。

“小美人儿……后会有期……”

一声传音入密,那人已寻不到半点踪迹。

【二】

正堂之内,剑宗宗主陈玄冥正襟危坐。

“近日来山下淮城有妖人作乱,丧心病狂偷取不足月的婴孩,几日之后婴尸被抛在乱葬岗上,个个都是吸干了血……白骨附皮,形状可怖。”他略顿了一顿,又看一眼张蔚风和玉夕照,才接着说:“县丞休书与我,希望我们剑宗能派人下山查探此事。”

妖人?夕照心中陡然一惊,不知为何竟想到前几日在后院遇到的那个浑身都是妖邪之气的男子。难道竟是他……她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陈玄冥喊了她的名字。

“……蔚风,夕照,你二人先前往探查,为师处理完宗门之事不日后下山。”

“是。”

张蔚风早已没有几日之前的颓丧,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已经忘却一切烦忧已然开怀。夕照心里清楚,自一年多以前从琅琊山回来,他就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处事淡然的大师兄了。直到他们收拾行囊下山,他都一直闷声不语,没有多说一句话。夕照心中喟叹,却也只是跟在他身后进入淮城。

淮城四围环山,正处山与山之间的凹谷之内,分外清雅,只是湿气颇重,遍地常生各种毒虫异草。

二人寻了间普通的客栈投宿,商定好夜半之时再出来探查。

三更。

夕照悄然起身,也未点灯,摸索着出了房,在隔壁张蔚风的门上轻扣了三声。

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暗号。

可等了半天,依然毫无动静。

正在夕照疑惑之际,却听见扑棱一声,窗外飞速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极快,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显得分外诡谲,未合拢的窗因此被带入一缕风,竟隐隐有血腥之气。夕照心下陡然一惊,推开窗一个跃步就追了上去。

一路追至郊外,夕照终于发现有些不对。

那黑衣人武功不弱,速度极快,她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一晃神却又再看见黑衣人的似乎就在不远处——

怎么看都觉得是故意要引她上钩。只是事关张蔚风,她完全失了谨慎。待她发觉之时,已到了淮城城郊,万籁皆寂,四下都是荒野。

那黑衣人终于停了步子回过头来。脸覆黑巾,只留一双冷冷的眸子,在月光之下更显犀利。锋芒一闪,黑衣人已亮出一把圆刀,直朝夕照袭来。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武功路数竟是夕照从未见过的。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只见对方的锋刃已然朝她当头劈下,她却毫无招架之力。

当的一声。

夕照眼一花,却看见一星白光横架而来,堪堪挡住了朝她劈下的那一刀。

“喂,打架的时候不要说话!专心一点啊……被劈成两半可就不美了……”这声音太过熟悉,调笑之中又带了几分关切,竟令原本紧张的夕照心中一松。

是那夜擅闯剑宗的那个妖人!

那妖人与黑衣人缠斗几招,似乎轻轻“咦”了一声。而那黑衣人却也并不恋战,找了个破绽迅速没入黑暗逃走了。

夕照松了口气,看着那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却还是没好气:“你干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救你?我高兴救就救了,还管为什么。”妖人收了长剑,面色却有些凝重起来,“不过那个黑衣人的功夫……”

“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妖人又仔细看了她一眼,“你没受伤吧?啧啧,这生死关头,真不知你那位大师兄去哪儿了,莫不是去什么醉红楼华月阁之类的地方喝酒……”

“我大师兄是正人君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淫贼一般!”夕照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一想又狐疑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他淡然一笑,“江陵羽。听说这儿有妖人吸血,就想来……凑凑热闹。”

【三】

那夜夕照回到客栈,却见张蔚风正在客栈门口等他。两人互问之下,才发现都是在夜半看见黑衣人追了出去,只不过一个是追丢了,一个是差点把自己的命给追丢了。她并未说出江陵羽的存在,直说自己是察觉出不对就逃了回来。

“我已打探过,听说最近有大批武林人士在清风谷恶斗,不知与死婴的事有无关联。”

第二日一早,张蔚风便准备探入清风谷。

出了淮城,一路往西,待到入得谷中,不多时便看见几条小路都有带着刀剑的武林中人急急朝谷内跑去。那些人面目可憎,行动粗野,一看便是江湖中不成名的绿林。张蔚风下了决定:“我们分两路查探,切勿与他们交手。”

夕照颔首,择了右边一条小道悄然追了上去。

前方绕过一处山包便可看见小小一个凹谷,凹谷中一片片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妖异非常,红得刺目如血。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似乎连空气中也能闻见淡淡血腥之气。

而先前那些绿林大汉斗志正酣,打得难舍难分,竟是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夕照正在疑虑不定,回头打量却看见一个熟人。

那个总是阴魂不散的江陵羽!

他并非参加斗局,而是在一旁大石上摆了个极为舒适的姿势,正一人独斟独饮,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观赏着眼前的生死搏斗。

夕照懒得理他,正欲离开,却又听见他在后面幽幽叹了口气:“这件事,并不简单。”

“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摊了摊手,“要是我都知道了,还来这儿干嘛。”

“你……”

“江陵羽。”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却是从另一条小路追过来的张蔚风。夕照心下诧异,怎么大师兄会认识这个江陵羽?只见江陵羽也朝他点头:“别来无恙啊,张少侠。”

“魔教教主竟也出现在这,莫非淮城死婴之事真是魔教所为!”张蔚风神色冷然,步步逼近,“你平生只知道修炼什么魔功妖法,害死了灵溪还不够,还想要害多少人!”

“什……什么……”夕照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魔教教主?

江陵羽却只是淡淡一笑,可夕照分明察觉他那一笑之冰冷苦涩,竟是比哭还要令人黯然。他不疾不徐慢慢开口:“是,是我害死了灵溪,所以我……再也不想有人再同她一样……”

“夕照,我们走。”张蔚风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夕照看了看张蔚风,又看看神色黯然的江陵羽,叹口气便跟了上去。

【四】

她想起从前的事。

一年多以前,她接到下山办事的大师兄张蔚风的传书,只说突遇危难,恳求她不要惊动旁人,独自下山接应,却未说究竟发生何事。她心知她那位大师兄素来心高气傲,若不是到了绝境,是绝不会开口找她帮忙的。所以她一路匆匆忙忙,马不停歇一路赶去。

那一战太过惨烈。

数十名魔教绝顶高手围攻张蔚风,他浑身浴血,身受重伤,然而身上却还负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她从未见过平日沉着冷静的大师兄那般失态的时刻。他的身上脸上都是血,早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唯有露出的一双充斥着哀伤的寂灭和绝望之后的疯狂的眼睛。

可那一战,即便有她襄助,似乎依然阻挡不了失败身死的结局。张蔚风突然发力一剑横飞,暂时阻挡了魔教高手们的围攻,让她先走。

她没有走。

即便在那生死关头的最后一刻,她也并无一丝一毫的后悔。张蔚风已不支倒地,她支撑着挡在了他的面前,只远远看见一片白光倾覆而下——

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可是那一片白光之中,却听见一个声音。

“你们倒是胆子大了。”

那声音清冽动听,尾音微颤,古琴勾弦一般的的悦耳。

她感到有人来救下了他们,连滚带爬一般到了张蔚风的身边,只见他双眼微合,嘴唇一张一翕想要说什么。

她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到极微弱的声息。

“灵溪……灵……她……她如……何……”

夕照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个一直被张蔚风负在背上的女子,此刻已因他体力不支而被放在一旁的地上。他说的便是她?那名叫灵溪的女子容色极美,只可惜双目紧闭,脸色如纸。夕照伸手一探,她浑身冰冷,早已没了生息。

“她……死了。”

那一瞬间,张蔚风的魂魄好像也被带走了一般。他一动也不动,怔怔瞪着一双血目,甚至连呼吸也没有了一般。

“大师兄……大师兄!”夕照又急又慌,狠狠地拉扯着他的肩。

他终于动了,像是突然回了魂,仰天发出一声哀嚎。

那时的张蔚风本还有一口生气,却因着这沉重的打击而昏死过去。夕照拼着最后一口气,背着他一路往回走,不知走了多远多久……最终昏迷在剑宗门门口。

而自那之后,张蔚风仍是那个剑宗门下沉稳冷静的大师兄,只是她在他眼中,只看得见空洞的虚无。她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敢问也不敢提。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当然知道他不想让人知道那段秘密,于是只好骗大家说自己是不小心遇到魔教妖人,大师兄为了救她才身受重伤。

直到此时遇见江陵羽,她才真正想起来。

她的确是听过他的声音的,在那濒死的关头,正是那个江陵羽救了他们。可他若是魔教教主,围攻他们的魔教妖人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名叫灵溪的女子……

她想不明白。

所以,她决定去问江陵羽。

【五】

江陵羽还在那个山坳里转悠,看见她来找他,却是一点也不惊讶。

“你当真是魔教教主?”

“魔教……”他一副听了笑话的样子,“我们不过是一群闯荡江湖的闲人。”

“我并非什么教主,若当真是教主,也是你们正派所封。”江陵羽突然正色道。他只是个自小流落江湖的孤儿,多年钻研各种武艺,总算略有小成,在江湖之中闯荡几年,也有了一帮志趣相投的生死之交。其中以他最为聪敏机警,朋友与他玩笑,便说来日若是开门立派,愿意尊他为一帮之首。

“那时年轻气盛,做了许多任性胡为的事。”

他们无门无派,无来源更无去处。不知从何时起,有人便称呼他们为“魔教”,而他这个带头者,便被人称作“教主”。

“我原本以为江湖,求的不过是个洒脱自在,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恣意畅快,只要问心无愧。”江陵羽略微停顿,看了她一眼,“可后来我才知自己天真可笑,竟是错了。”

他有一个妹妹灵溪,他们父母早亡,很小就流落江湖,对这个唯一的妹妹,他十分宠溺,放任她四处游玩,并不十分管束。而他自己却常年闭关修炼各种武功,即便身为“教主”,也很少过问事务。

谁知他那所谓“魔教”因着人众渐多,内里也起了纷争。

他曾以为的“洒脱自在”,到最后也演变成了争权夺利。趁着他在闭关练功,几个往日互道兄弟的几人却突然开始收拢人心,预备真的开派立教,选出真正适合的教主人选。

灵溪自幼对毒虫药草颇有兴趣,那时原本是去淮城采药,不想遇到张蔚风,两人互生情愫,却被那些正筹备立教的有心人以“敌我不分”的借口围攻。

他们一路追杀,酣战数日。

“其间灵溪也飞鸽传书给我,向我求救……”说到这里,江陵羽的眼神黯然,“可我却因潜心练功而并未查看,等我赶到的时候……”

却发现灵溪已死,张蔚风身受重伤。

他亲手葬了灵溪,但哪怕在此后一年之内手刃仇人,遣散教众,他也觉得内心仍然不得安宁。

“那么,你为何又到这淮城来?”

“因为我听说淮城之内突然出现婴孩被盗,发现尸首之时浑身都被抽干了血……”江陵羽眼中光芒一闪,“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为何?”

“灵溪死后,我在她随身记录的名册之中发现她翻译古文记载下来的一种妖花。”传闻那是上古时期的异草,名为噬阳,千年长成一株,花开之时美艳非常,乃万花之王。这噬阳花不仅开时美丽,还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若是习武之人服用,更能固本培元,增长数十年功力。

“这怪花和死婴有什么关系?”夕照仍是不解。

“传闻噬阳花长成之后与一般野草无异,唯有用鲜血灌溉才可开花。前十日,用初生之血,即不足月的婴孩鲜血,后十日,用纯阳之血,即修炼刚猛内力为主的男子鲜血——我后来抓了在这打斗的人查问才知,是有人放了消息,说这谷中有吃了便可增强力量的仙草,他们被人蛊惑才在这拼个你死我活。”

这么说,是有人一心一意要培育出那妖邪的噬阳花,才害了那么多的人。既然有人培育妖花,多半是从灵溪随记之中泄漏出去的。他自然不可能不管。

“那你找到那株花了吗?”

“没有。我并不知道那噬阳花长什么样子。但我猜,它一定就在这山坳之中。”他无奈地摇头,“我必定得查明此事,不能让这祸害再存于世。”

【六】

待夕照回到客栈,却发现陈玄冥带了门下几个弟子已来与他们会合。

“你们这边情况如何?”

夕照犹豫了片刻,却又觉得那噬阳花之事事关重大,更何况江陵羽并未嘱咐她不可告诉旁人,索性就将他说的那些都叙述了一遍,只将张蔚风与灵溪的过往一律揭过不提。

“世上竟有这么神奇的妖花?”陈玄冥略作沉吟。

而张蔚风却眸中一闪,一语不发。夕照只当他是想起灵溪,心中难免哀痛,正打算过后私下劝慰几句,却没想到张蔚风突然开口:“他说的话当真可信么?”

夕照微微一愣:“可是,他……又何必要骗我?”

“据他所说,噬阳花前十日要婴孩之血浇灌,后十日是修刚猛内功为主的成年男子之血,算来那花定然已浇灌有十多日了,可昨夜却还有婴孩失踪……”张蔚风不疾不徐道,“如此说来又是为何?”

“这……”夕照一时语塞,“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自己素来谨慎,为何却一下子听信了江陵羽所说的话。许是江陵羽接连几次都救了她,她便自然而然地信了他的话?可他若是说谎……

“他当然有理由骗你。”张蔚风冷哼一声,“因为我怀疑,他就是那个吸血妖人!”

“好了。”陈玄冥打断他们的争执,“为师带了这么多人来,这几日都会潜伏在淮城伺机而动,是与不是,自然会有分晓。”

夜半,万籁无声。

从一开始夕照就觉得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也许是因为她一早就接受了江陵羽的说法,所以才不肯相信这一夜还会有什么吸血妖人出来作怪。她正有些分神,却突然听见一声长鸣,正是剑宗门下暗号!

吸血妖人竟真的出现了……

远远可见一个黑影,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一个轻纵便跃了几丈开外。夕照再不迟疑,抽出腰间秋水剑紧追了上去。

那人逃得极快,只看他朝他们之前查探过的山坳飞跃而去,却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剑宗门下原本分散在各处的众人一路追至坳口,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便各自点了火把,执了剑,小心翼翼走入山坳。

山坳之中顿时火光大亮。

只见地上果真有好几具干巴巴皮附骨的婴尸,形状甚为可怖。而一旁却蹲着一个穿着灰袍子的人,一手正探在婴尸的脖颈处,蘸了残留在伤口的鲜血往嘴里送。

那人是夕照也认识的。

正是那个整日嬉皮笑脸的江陵羽!

“江陵羽!果真是你。”张蔚风执剑上前,剑尖直指江陵羽的胸口,“这下看你还有何要狡辩的!”

“不,不不不……”江陵羽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说,“我看你们误会了……”

“误会?”夕照看一眼地上的死婴,又看一眼江陵羽,他的唇角偏偏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她只觉得心内一阵恶心,“我们都亲眼看见……”

“不是我。”江陵羽看着她的眼睛,“你信我一次,当真不是我所为。”

信?还是不信?夕照竟然有些犹豫。她明明和众人一起亲眼看见……可她心底却又不由得有几分相信。江陵羽这个人……她虽然接触并不多,却隐隐觉得他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更何况……

她这么想着,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站到了他身前。

“师父,我看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我们还是先查清楚再……”

“你疯了吗!”

她听见江陵羽在她身后惊呼出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拦。

那一剑太快太冷,却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刺穿她的心,而是在她胸前旋了个剑花,以剑风一带,竟将毫不抵抗的夕照抓到了手中。

“张蔚风!放开她!”江陵羽大声呵斥,一剑指向那黑衣人。

真的是他。

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张蔚风。

他并未蒙面,只是穿着一身黑衣,冷冷看着江陵羽。

“你只要再过来一步,我就让她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你想怎么样?”江陵羽有些焦躁,他没料到夕照会这么傻,明知那人为了噬阳花杀害那么多条人命,还呆愣愣地就冲了出去。这便是她说的“喜欢”吗?他心中苦涩,却也因着看夕照如此痛苦而心中更添爱怜。

“我想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张蔚风冷哼一声,毫不怜惜地拉过夕照,退了几步,停在一丛红花之前。在那丛红艳艳的花朵之中,唯有一株草稍有不同。叶茎细长,看来一副嬴弱无力的样子,而在单薄的两三片绿叶之上,并未看见什么花苞,只是有个如长刺一般的绿色尖头。

“我要这噬阳花开……”

如喃喃自语一般,张蔚风一把扯过夕照的食指,狠狠朝那尖刺摁下去。

夕照只觉得指头一痛,竟是一股蚀骨的凉意钻入血液之内。她想甩开手,却发现手指被那尖刺牢牢地吸附住,那力量好似一张大口,疯狂地吸食着她的鲜血和元气。

她渐渐失去力量,渐渐支撑不住身体,朝地上滑倒。

眼前已是一片迷雾,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什么也感知不了。而那手指上刺痛的感觉也逐渐变得麻木起来,她好像就快要睡过去。

“夕照——”

夕照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她的身体似乎在渐渐枯萎,犹如一朵开败的花。而不过须臾之间,那长长乌发也变成了满头银丝,在这诡谲的暗夜之中轻扬飞舞。

张蔚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奇异的笑容。

“灵溪,你看,这噬阳花就要开了。”

【九】

有如烈焰盛放,赤色之中仿佛带了几缕金光,那搬璀璨光华,艳丽到了极致的美。

这就是噬阳花开。从未有人见过的噬阳花。

张蔚风满足地看着它,伸手轻轻抚摸它的花瓣枝叶,突然低低地笑了。他终于感到有些不支,松了夕照的手,颓然倒地,喉头一腥就吐了一口乌血。

“夕照!”江陵羽一把抱住昏昏沉沉的夕照,抚着她满头的白发,心中剧痛。

“她不会死的。”张蔚风看了他一眼,用极为缓慢的语调说道,“我的灵溪死了,你的夕照却不会死。”

江陵羽这才发现他亦有些不对:“你……是怎么回事?”

“我?”张蔚风淡然一笑,“噬阳花除了噬血之外,也噬养花人的精气元神,等它花开之日,养花人也到了末路。不过我做出这许多事来,原本就是该下地狱的,死不足惜……”

“末路?”江陵羽冷笑一声,“噬阳花生死人肉白骨,你只要吃下它,便是一具尸体也能活过来!”

“吃它?”张蔚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我怎么会吃掉它?”

他目光迷离,看向噬阳花的眼神似乎充满了怜爱与深情,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朵花,而是他心爱的人。

他的灵溪啊……

“她说过的,噬阳花长什么样子,她从来没见过。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将它养活,但是书中又有记载,说那是世上百花都比不上的极致之美。”张蔚风低低一笑,尽管那笑比哭还要难听,“你知道吗?她死在我背上……她很冷很冷,她伏在我的耳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真想看一看,那噬阳花究竟是何等的美丽啊,我……怎么可以让她失望呢……”

江陵羽又惊又怒,忍不住呵斥:“灵溪若是泉下有知,得知你为了这妖花害死那么多人命,她亦不会瞑目!”

“是,你说得对。我这便去找她,此后生生世世为她赎罪。”

张蔚风又看一眼噬阳花,像是有几分不舍,但他很快伸手,一把将那株妖花连根拔起,放入夕照的手中。

“这花给她吃下,她便会好了。”

他轻叹口气,竟是十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夕照已有些清醒了,她呆呆看着手中的噬阳花,眼中竟滚下一滴泪珠。她自己也不知这泪是为自己,还是为张蔚风,又或者是为那个就算是死了也不曾被忘怀过的灵溪。

“夕照!那是不是就是噬阳花?”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她的沉思。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充满渴盼和欲望的双眼。

是刚刚赶来的剑宗宗主,她的师父陈玄冥。

她突然有些厌倦了,原来这江湖并不如她想得一般简单。江陵羽错了,她也错了。江湖便是人,人便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必有纷争,有江湖的地方必有无尽的欲望。

“夕照,快将那花交给为师!”

她想一想,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

“下月武林大会之时要推举盟主,我们剑宗数十年来都是……夕照?夕照你要做什么!”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那花开得绚烂,燃起来的时候却也是艳丽非常。陈玄冥抢上来想要夺花,江陵羽却一剑而起,招数起落之间,将他阻拦在外。

他虽不知夕照为何将那花烧了,却也愿遵她的意愿。

“噬阳花花是大师兄为你培育出来的,现在便化了给你。”

“这样罪孽深重,承载了太多痛苦绝望的东西,我实在没有办法把它吃下。”

【终】

“跟不跟我走?”

秋意已深,淮城内的的树叶大多枯了黄了掉光了。然而那光秃秃的树下,停了一匹白马,马上一个隽秀清雅的男子,正朝树下伸出了他的手。树下站着一个紫衣女子。女子容貌姣好,可却年少白头,她朝马上的人眨了眨眼睛,问他:“去哪儿?”

“就去……”他转过头随手朝云海,朝群山的尽头指去,“那儿。”

“好!”女子甜甜一应,已攀了他的手轻身一纵翻上马背。

他们要去天边,去到人世间的最远处。

去哪儿都好,只不要再在这江湖之中受流离颠簸之苦痛,也不要受生离死别天涯永隔之悲伤,只要能永远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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