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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见白头

2013-05-14橘文泠

飞魔幻A 2013年8期
关键词:帝君南国

橘文泠

(一)

“帝君,近日朝中有些传言……”

今日端阳,一大早负责情报的密侍便来向我进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臣子们的那些议论我也已经有所耳闻——

女帝恋上了威远将军。

按我大夏朝的规矩,女帝不能婚配,当然养几个宠臣玩物是可以。但若勾搭的对象是手握重兵的将领可就不妥了。

会有这一说,无非是恐惧女子会将太多的权力分给心仪之人,而届时军权皇权两重保障,主弱臣强的局面一旦形成便很难挽回。

“行了,你要说的朕都清楚,退下吧。”我想着种种利害关系,笑着屏退了密侍。

继续看奏折,不觉数刻过去,内侍进来通报威远将军到了。

岚齐,他说今天要带我逛庙会。

与他相见时我已换了一身钗荆裙布的打扮,岚齐也是寻常装束,可他见了我还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怎么,不好看?”

我从没穿过这样普通女子的服饰,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怎么样。

“不,只是没了冠冕朝服,一下子有些认不出来了。”他笑了笑,向我伸出手来,“走了,惜瑟。”

这是我的名字,自我登基后,他是第一个得到允许这样唤我的人。

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我随他进到密道中去。

年幼时父皇常说过兆京的端阳庙会何等热闹,可我从未亲眼见识——当时体弱,父皇微服出宫从不带我。

而今日身临其境,才知虽然父皇的口才好,却还是没能道出这繁华于万一。

艾叶留香,彩线交错,街边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在人群中岚齐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生怕与我挤散了。

“这百业兴盛的升平景象,都是帝君的功劳。”贴得近时,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回他一笑。

走过最热闹的那条长街后,岚齐带我去了城东的花神庙。那里有许多男女在求签,我咬着糖葫芦看他一脸虔诚地摇了一根花签,去庙祝那里换了签词回来,边走边看,脸上是喜悦的神情——

“惜瑟,是上上签。”

我抻长脖子看了看他手里的签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得此签者今生必遇妙人,一诺至白头。

这算什么上上签?《白头吟》是写给负心人的诀别之作,从里头单单挑出这两句来根本是断章取义。心里嗤之以鼻,但看岚齐含笑的脸,我又觉得不该把这番念头说出来。

随后又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也曾带那个朱若来此?是不是也曾为她求过一支签?那签词上说的又是什么?

岚齐他以为自己将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但其实那个朱若第一天到他府里我就知道了。她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孤女,淳朴天真心性,清秀姣好容貌,宛如璞玉可怜可爱的妙人。

只可惜她是个南国人。而那次岚齐上战场正是与南国作战。

那一战他大胜而归,意气风发正容易遭人嫉恨,这时他还把一个南国女带回府中,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幸好他也不是太笨,至少在我向他示好时还知道要逢迎我。

或许是抱着日后可以向我求恩典,让朱若成为大夏子民的想法,他才这么变着法地哄我开心。

总之,不是真要与我相好……

“什么话,朕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岂能与凡夫俗子轻许之?”我嗤笑了一声,看着岚齐脸上的笑意瞬间退尽。

“是臣僭越了,帝君恕罪。”他轻声说,同时低下头去。

“走吧。”

我说着便转身向外走,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将签词狠狠揉成一团,扔了。

(二)

刺客来袭时我一无所知。

那些人夹杂在人群中难以辨认。

“惜瑟!”直到岚齐大叫着一把拽过我,我才惊觉寒刃已至,弩箭险险擦过我的脸颊。

岚齐将我拉到身后,抽出软剑一阵疾舞,只听叮叮当当一片响,断开的弩箭落了一地。

“千万躲好!”他低吼道。紧贴他的后背,我能感觉到他的戒备与杀意。

百姓们尖叫着四散奔逃,那些刺客则逐一现身。

局面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然而就在对方首领自高处跳下向我们冲来,岚齐一抖软剑意欲迎敌之时,一支翎箭不知从何处而来,正中那刺客腹部。

被射倒在地。

“护驾!护驾!”我听见禁卫统领的大嗓门,却见一群百姓装扮的人或跃上房顶与刺客缠斗,或在地面接应。

更多的,则是拥到我与岚齐面前,将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臣等护驾来迟,帝君受惊了!”禁卫统领跪着请罪,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觉脸上有些异样,伸手一碰,竟见一道血痕。

那支弩箭……留下了极细微的伤口。这下可好,破相了。

我说了要留活口,可那班刺客都是宁死不降,全都在战败被擒的前一刻吞毒自尽。

夜半三更,御书房内我屈起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玉案。岚齐跪在五尺开外的地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事无论怎么说都有蹊跷——这次出行只有他和我,以及我的几个心腹内侍知道,连禁卫统领也是事后发现我不见了,逼问内侍才得知的消息。

那么,那些刺客又是如何先行得知我的行踪?

“爱卿,朕信你的忠心,信你不会是幕后主使……只是爱卿会不会是在无意之中透露给了什么人知晓?”我起身,在岚齐跟前来回踱步。

他不语,许久才讷讷道:“臣……臣不知。”

我叹气,再给进一步的暗示——

“比如说,爱卿府上的那个南国女子。”

他猛地抬了头,目光灼灼,大约是没想到我竟已知晓朱若的存在,更没想到我会把遇刺一事联系到她的身上。

“帝君,臣愿为朱若担保。”思忖再三,他咬牙说道。

我却挥了挥手:“若不是她,爱卿一个只识弓马的粗豪之人哪里来这么多哄劝女子的花样?要说她不知今日庙会之游,朕决然不信。”

一定是朱若替他出的主意。

“一个时辰前朕已下旨到你府上拿人了,多言无益,你出去吧。”转身负手,我背对着岚齐说道。只闻好一阵的静默,然后他起了身,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竟连告退的礼数都不讲究了,我哼笑,走出书房,在重华殿门檐的阴影中站着,目送他的背影踉跄着消失在夜色里。想他对那个朱若用情倒深,只不过小小变故就这样失了方寸。

这天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就那么站了多久,只知道最后——

手脚与心底,都冷透了。

(三)

后来我亲自去刑部的天牢看了那个朱若一回,天牢昏暗,灯火下她的肤色倒是更显白皙。

弱质纤纤的女流,就算真有什么本事,在那七十二重刑具之下也是不得不吐真言的。

朕想让她吐什么,她就得吐什么。

短短数日之后,刑部呈上供状,那朱若承认自己是南国的奸细,端阳出游也是她向岚齐所提,再泄露给京中的南国杀手知晓,才有那惊魂一幕。

狼毫蘸了朱砂,笔尖在几行字间晃来晃去,悬而不决。

腰斩、车裂、凌迟。

该选哪一种作为朱若的结局?

“帝君,威远将军求见。”内侍话音未落,我已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帝君!”刚搁下笔,岚齐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帝君开恩,朱若她……”

“放肆!”我瞪了他,他愣了一下,半截话哽在那里。随后我使了个眼色,内侍立刻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我这才回眸看着岚齐,“她怎么样?她是无辜的?刑部所呈供证在此,你自己看看!”

我将案卷甩到他面前,他却看也不看:“帝君,刑部怎样的做派帝君难道不知?大刑之下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她……”

真是够了,后面他还要说什么?说朕要找替罪羊吗?他怎么不想想朕就是真要找替罪羊屈打成招,又是为了谁呢?

“住口!”我顺手抄起砚台砸过去,虽砸不中他,却也让他闭了嘴。

“朕现在说她有罪,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违背朕的意思?!”我厉声道。他不说话,只是恨恨地看着我。

只要没有当场抗命就好,我暗暗松了口气。

“别再管什么朱若了,八百里军报,南国又在蠢蠢欲动。”我将军报拿给他,看着他扫过几行,眉头紧拧。

“帝君要臣何时走?”他沉声问。

“就在这两三日之间。”我想了想,上前一手覆在他肩头,“朕也知道仓促了些,但行刺一事闹得大了,百官都盯着呢,你越快离京越好。岚齐,你要明白,这是朕对你的恩宠……”

我的指尖,擦过他坚毅英挺的脸庞。

可他低下头去——

“臣,谨遵圣意。”

他走的那天轻装简从,我没有为他送行,却去了城门,看着他的背影沿着官道一路远去。

同一天,我下令将朱若暂时收押,硬生生压下此案。

数月之后,消息自南境传来,南国之君数度以小股军队侵扰我边境。当然岚齐每战必胜,但是他也从不追击,更不重创对方。

这是消耗国力的行为。

我去书斥责了他,要他下次再战之时务必赶尽杀绝。然而一日之后我便收到了他的回书。

他竟然要求我将朱若送到南境。

“混账东西!”我当场将回书撕得粉碎,在御书房中大发雷霆,相信连外殿的内侍都能听见我愤怒的声音。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岚齐在外拥兵自重,为了一个女人逼迫于我。

坐倒在檀椅中,我抚着心口,只觉头晕目眩。

内侍奉上紫云芝茶,小口啜着苦涩的茶汤,我慢慢地缓过劲来。

朱笔点落,殷红如血。

终究是放了朱若,差心腹将她送往南境。

然后在千重阙中等待着,漫漫长夜,一晚又一晚。

等来了南国大举进攻,岚齐举兵背反的消息。

(四)

朝野一片哗然。

不知有多少人上书对岚齐破口大骂,奏折小山一般堆在御书房的案头,我却看也不看,只顾着交代眼前与我面貌相似的替身,在我离京期间要如何应付局面。

不错,我要离京,在此战局大不利的情势下。

趁夜出城,披星戴月,车驾一路向南而去,不多日抵达南州。这里的气氛仿如瑶琴上的羽弦绷得极紧,一触便是弦断声碎的局面。

暗月之夜,车驾驶入了一条小巷。

四面无窗的暗室,仅有一门可容出入,阻断了一切窃听的可能。

随行之人都留在门外,我独自进入,灯火下只见一人跪在地上,绑缚于身的铁链牢牢锁在地上,令他动弹不得。

舀起一瓢冰水泼去,我一把扯下那人蒙面的黑布,冷笑着看他:“爱卿,如今还有何话说?”

那跪于地,铁链加身,狼狈不堪的可不就是岚齐。

他一脸震惊地望着我。

“现在你该信了吧?那个朱若……她就是南国的奸细。”正是朱若设伏暗杀他,更盗了他的兵符,通过一个易容的假货操纵他麾下诸将,向南国之君投诚。

当然这一切都在我的监视之下,密探们在设伏之地救了岚齐,将伪装的尸体留给了朱若的杀手。

“朕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根本不用依靠刑部的审讯。”我一早便知她的底细……此刻看岚齐脸如死灰的样子,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活。

当然这并不是恶作剧,而是谋国之业。

朱若受命于南国之君,任务便是去到岚齐身边查探消息。而岚齐对她生了情意则是意外,南国之君得知后认为机不可失,便要她或策反岚齐,或择机杀之。

“于是朕将计就计,就让他们以为你我君臣不合,就让他们自以为得手。”其实那些被兵符调动之人都由我事先安排过,他们表面上随朱若与假岚齐背反,不过是为了让南国之君放下戒心,以为我南境空虚继而带大军入境。

而事实上,灵州、鹤华洲、云州三路兵马早已被我密调至南州边境,只待南国大军入彀,便从三方包抄,一举成擒。

“让你受苦了。对于南国那只老狐狸,戏总要演到十分不是吗?”我上前,亲手替岚齐松了绑。

所有一切我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有透给他,而事情能顺利如我谋划的发展,全仗着我对他的了解。

我知道他宅心仁厚,不会坐观朱若成为“替死鬼”。也知他忠心耿耿,回书所言不过试探,他绝不会真的反背大夏。更知道他的性子,耿直烈性,兵法或许精通,却不识阴谋诡计。

我太了解他了,我用了太多心思,在他的身上。

“现在,万事俱备,朕只差一个统帅三军的勇将。”凝视着岚齐,我轻声道。

他似乎没想到在经过了这一切之后我居然还会对他有所期待,所以显得很惊讶,继而惶恐,但最后——

他深深地拜服下去。

“帝君天纵英主,微臣愿任凭驱使,肝脑涂地。”

天纵英主……

我皱了皱眉。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我的目光与从前不同了。

那里面多了一物,名为畏惧。

记得曾几何时,父皇也这样看过我。

那时我还年幼,那一年长梦亭父皇考较百官,我指出诸臣子对策中的谬误之处,得众人交口称赞,说我天资聪颖,大夏帝位有托。

可父皇只是抱我坐在他膝头,看着我,一样哀伤而带着惧怕的目光。

惜瑟,可知慧极必伤……

从关于往事的梦中惊醒,我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巨大的声响自外方传来。

走到窗边,只见南方的天空被火光所映。

“帝君,大军捷报,威远将军困南国大军于长息谷,斩敌首三万,南国之君于乱阵之中坠马而亡。”

内侍尖细的嗓子在门外响起,轻描淡写地说着之前的几个时辰里,笼罩着南州的腥风血雨。

我仿佛能听见杀声。

“将消息传回京中。”我下令,又命人再烧一壶紫云芝茶来。

随后我看着那映红天际的火光,拢了拢外裳,不自禁地再次感到透骨的冰寒。

(五)

岚齐是我的常胜将军。

这一次他斩首数万,南国大军丢盔弃甲,直退到淮冥山以南。虽不能说是毕全功于一役,但南国也是元气大伤。而国君既亡接下来国中必有内斗,至少十数年不可能再犯我大夏。

“朕该赏你什么呢?”回京的前夜,我召见他,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烛火明灭,我只能隐约看清他的表情。

“臣愚钝,不堪大用,望帝君赐臣西疆戍边,将功折罪。”

他似乎终于聪明了一回,知道这次虽然得胜,但回去言官们一定不会放过他,口诛笔伐,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而更怕的,或许是那“功高盖主”的名声……

“准了。”我轻笑,“朕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再看见你。”

他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你去西疆戍边,有一件事替朕仔细着。”

我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符给他看:“若见到持有这般玉符的人,无论其人要求什么,照做便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但即便识人之多如我,也没能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眼神代表了什么含义。

“臣,谨遵圣意。”

再一次离别,说的是同样的话,只是恭敬得多,是更为倾心的拜服。

只此而已。

次日,他径直前往西疆,而我起驾回京。回到千重阙,案头的奏折依旧是堆积如山,只不过内容有了变化,多半是为我歌功颂德的,弹劾岚齐的则比之前少了许多。

之后在朝会上我对那些上书弹劾的臣子说:“威远将军已经自请去西疆戍边,众爱卿如对他还有什么不满的,不妨到西疆亲自向他面陈。”

风沙苦寒之地,谁去?

便没有人再上书了。

而随着局势的变化,各种新的政务被提上日程,渐渐地南境大胜不再有人提及,朝臣们甚至要忘了在西疆戍边的岚齐。

只有每月一次的手书,随着珍贵的紫云芝一起,自西而来。

寄书者正是另一枚玉符的主人。在我启程回兆京的当夜我便飞鸽传书,要她在岚齐抵达西疆之后现身与他会面。

现在她与岚齐也算知交好友了,大概岚齐觉得她是我的心腹之人,所以一些事也不瞒她。

西疆的情况,我得以了如指掌。

如是数载。

这一年冬季来得早,我看着前一个月的手书,想着送去的冬衣可曾到了?却见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鸽子进来。

轻薄的绢布上只写着寥寥数语,我看过,不觉怔住。

耳畔嗡嗡的,都是父皇的那句话——

惜瑟,慧极必伤……

慧极,必伤。

窗外,一片薄雪缓缓落下,又下雪了。

去书召返,故人归来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

脱却男装换上钗裙,太医院的女令见了我便哽咽着下拜:“微臣无能……”

我摆手阻了她后面的话,她已尽力了,若非她多年在西北风沙之地为我寻找紫云芝,我又岂能续得十年之命?

只是如今喝再多的紫云芝茶,也阻止不了我的身体日益衰败,每到子夜我便心血涌动,夜难安枕,咯血不止。

曾经也有一线生机,那就是找到紫云芝的母株,据说长在西疆幽谷之中已历千载。

然而就在数月前,女令终于找到此物,却是精气已经耗尽,枯死了。

年幼体弱之时,父皇会天下名医为我诊治,他们都说我活不到成年。

若非我以死相挟,父皇早已另选皇储。

可如今,我还是没能争过一身病痛。

罢了。

“他也来了?”我问女令。

“帝君传召,岂敢不至。”说着女令弓着身退到了一边,我的视线得以毫无阻碍地看到殿外——

一连几日,武宁王夏岚齐都称病不上朝,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沸沸扬扬的流言。

这天夜里,皇陵中闹了“鬼”。

守卫们看到一个影子闯进了瑾安女帝的墓室——因三年守陵之时未满,是以墓室尚未全然封闭。然而守陵官带人入内查探,却什么也没发现。

直到所有人都退走之后,一块青石才徐徐挪动,露出了后方的空间。

当初督造墓室时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道暗门,真是做对了。

慢慢自青石后走出来,新封的武宁王冷冷地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墓室正中的石棺上。

岚齐觉得似乎能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几乎是扑到石棺上,仗着勇冠三军的一身神力,他硬是将沉重的棺盖一寸一寸地挪开,终于在力气将尽的时候,看到了棺中人的面目。

口含冰魄,是以容颜如生,描眉点朱,是以是他不曾见过的鲜艳明媚。

恨恨地瞪着那张脸,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探手入棺——

轻轻抚过那冰凉的脸庞。

“你……究竟还要折磨我到何时?”

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她是君,他是臣,鸿沟天然深不可逾,就算在状似最亲近的日子里,他也要鼓足了勇气,才敢去握住她的手,心中窃喜。

到头来才知是谋略一场。

他的心上人,是大夏的一代英主。身虽孱弱,却是机谋盖世,杀伐决断。

他只配远远地看着她,当一颗心甘情愿的棋子。

本以为远去西疆便能断了念想,可是不看,不听,不闻知,却是越想,越念,越思量。

终于归来,却是她弥留之期。

然而纵使死了,她还要找他的不痛快!送来朱若算是什么?!最后一重恩威并施?!

“你不需要这么做……不需要……”

只要她一句话,他什么都会为她做的,何须玩弄权谋至此!

咬牙喃喃着,他心念微动,抓住了她颈上的香囊。

亡者终究要安息,但他,只求留一件念想的东西。

却不想那看似精致的绣品一扯之下就撕开了,竟是经年旧物——

一张薄薄的黄纸飘落下来。

他拿起来看,一怔。

那是兆京城东花神庙的签词,极旧,还有揉折的痕迹。

上面写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得此签者今生必遇妙人,一诺至白头。

而背面,则是他熟悉无比的灵飞经——

岂敢望之。

女帝字体精妙的手书,从来是奏折上的朱笔批语,言辞锋锐,一语中的。却于此,写了这短短四个字。

道尽了,一生的伤心。

岂敢,望之……

这一夜之后,皇陵的守军们私下里都说陵内真的闹鬼,因为明明已经查验过绝无一人的墓室,却整夜传出了哭号,哀哀而泣,重重不绝。

次日一早,武宁王夏岚齐上书,道是义妹朱若自愿许身佛门,为沙场战死的英灵求取福报,为此他将在府中建庵堂供其长居。

这坦然接受新帝监视的姿态,粉碎了朝堂上关于他不臣之心的谣言。

消息传到王府,他松了口气。

从此以后,还要更加小心才好……

逝去的人给了他权柄,他就该用来保护自己,就该好好活着,护卫她所托付的继承者,守护她曾为之殚精竭虑的天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他能做的?

“大人……”门外传来朱若轻柔的声音,“多谢大人成全妾身的心愿,妾身特奉茶一盏,聊表心意。”

他去开了门,看到女子惊诧的表情时才想起自身的变化。

回头望了望案上的菱花,却见那镜中映出的身影,竟是满头的霜白。

忧绝神灭,是以一夕之间,青丝白发。

可这一刻,他想起的却是那年端阳,他喜滋滋地拿着签词,去给心上的那个人看——

惜瑟,是上上签。

原来,他还有可以为她做的一件事。

那就是为她许一诺,便至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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