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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少的伤,寂静微凉

2013-05-14梅吉

花火B 2013年6期
关键词:心理医生宁夏

梅吉

我们的一生里总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相互影响又彼此分离,以为离得很近却永远无法靠近。生命的轨迹不断的交叉,一个点,又一个点,却始终分道扬镳。

对于沈若安来说,宁夏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孤独的少年时光

第一次见到宁夏的时候,是沈若安的十七岁。

彼时的他是一个有些瘦伶伶、面色苍白、患有严重忧郁症的少年。

他总是没有办法安稳地入睡,总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红色的天,红色的树,红色的水……

他从噩梦中一遍一遍地醒来,痛苦扼住了他的咽喉,呼喊不出——因为他目睹了弟弟被淹死的全部过程。

弟弟比沈若安小七岁,他出生的时候沈若安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对弟弟的降生既惊奇又欢悦,常常看着这个小人儿就爱不释手。

若是父母忙的时候他会主动照看弟弟,吃喝拉撒全都照料得妥妥帖帖,而弟弟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就连父母也会诧异,两兄弟完全不会争执,有好吃的好玩的沈若安全让给弟弟,每每放学总是一路飞奔回家,而那时弟弟已经趴在阳台上朝楼下张望,看到哥哥就脆脆地喊了起来。

沈若安看书写作业的时候,弟弟在一旁偏着头画画;沈若安在玩游戏的时候,弟弟也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沈若安在被父母批评的时候,弟弟就会泪眼汪汪地看着父母,让他们不忍再责备哥哥……

弟弟就是沈若安身后的小尾巴,不管他说什么他都笃信不疑,他们这样要好,父母也很欣慰,可是所有的灿烂阳光都停留在弟弟八岁那年。

梅雨季节,护城河涨水不少,水没过岸边的台阶,看着是风平浪静的样子。沈若安带着弟弟去河边玩,一身汗湿的时候他踩着台阶去洗手洗脚,没想到身边的弟弟却一脚踏空踩了下去。他抬手去抓没有捞住,眼睁睁看着弟弟被混黄的河水一把推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进了河里,可明明自己也不会游泳,浮浮沉沉之间只看到弟弟越来越远。

他被旁人救了起来,而弟弟却在河的下游被找到。

从那时起,沈若安的世界就像被一头斧头生生地劈开了,血肉模糊。

那些日子,他在惊惧和自责之间沉沦,沉默,压抑,痛苦得不能自己的时候便拿头“咚咚”地撞墙,可是不疼。当心里的痛超过身体的痛时,那些皮绽肉开的苦楚根本算不得什么。

父母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他们没有责备他,亦也没有再去提起弟弟,搬家换房,他们竭力地呵护着这唯一的儿子,想要藏起关于弟弟的一切,却只是让沈若安的情绪更加压抑。

他失眠,做噩梦,情绪低落,甚至连学校也不能去,他在教室里用铅笔戳自己的掌心时,总让旁人骇然不止。后来父母便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也就是在那里他见到了宁夏。

他每个星期有一个下午去医生那里,她从医生的诊室里出来,他就走进医生的诊室。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都未有过交谈,她轻飘飘的从他面前过去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会轻轻的碰触一下。他懂这个眼神,和他一样,无奈,悲伤,迷茫。

宁夏戴着黑框的眼镜,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苍白得连毛细血管也可见到,唇抿得很紧很严实,背影就如小小蝼蚁又薄又轻。

他曾经猜想过在她的生命里发生了怎样可怖的事让她也变成了同龄中的异类,但心里却又因为她的出现而内心安稳一些——他们有着相同颜色的青春,不管她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看得到彼此的孤独。

那天沈若安从诊所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宁夏站在旁边的面包店门口,橱窗里是各种各样漂亮的面包,五月的光影在交错里有种时空倒流的感觉,很不真切。

沈若安想也没想的走过去,他说:“我请你吃吧。”

她并没有回头,缓缓地说:“好呀。”

他们在台阶上坐了好一会儿,各自手里拿着面包,宁夏一直没有吃,她对着面包发呆,而他对着她发呆。空气中斜切的一块阴影里,她眼睛像两滴坠落在空气中的阳光,干净剔透。

他们就那样静静的坐着,阳光在他们身后拖出两个孤独沉重的影子,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许久以后她终于轻声地问:“你怎么了?”

沈若安怔了一下:“抑郁症。”

“严重吗?”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又说:“我总是想到死。”然后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汹涌而出,自从弟弟去世后,心里的痛苦像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一片苍茫茫的白,看不到边际。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更不知道怎样处置,醒着的时候,睡着的时候,他总是仿若听见弟弟大喊“哥哥”的声音。

微凉的时光里,沈若安开始对宁夏说起弟弟被河水吞没的那个瞬间。很多他从来没有跟心理医生讲过的话,他都告诉了宁夏。

其实,心理医生每一次都试图打动沈若安,可是他知道,没有人会理解他。

直到看到宁夏。

他原本像一个深宵旷野独行者,有着无尽的恐怯,但现在他有了伙伴。

他哭的时候,宁夏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那种灼热感让他震住,他抬眼望着她,正接住她温和美好的笑容,她说:“你怕蛇吗?我很害怕蛇,我每晚都在想我的房间里会不会有蛇,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害怕,其实根本就没有蛇。”

沈若安明白她的意思,有时候越害怕就越无法面对,只要无视那些“蛇”,也就不会害怕了。这个方法真的很灵,每一次沈若安在害怕恐慌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暗示自己,那就是“蛇”。

(二)她渐渐地疏远了他

沈若安的症状好转些后,他开始回学校上学。

在学校里他依然沉默忧郁,总是独来独往。不过好歹他不再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了,这让父母松了一口气,沈若安知道每每他在父母面前出现的时候,他们的心都是微微提着的。

他们讲的每一句话都要认真想一遍,对他的每一个微笑都要刻意地加浓,而他们也不再指责他。有时候默默地吃完饭,他离开桌边站起来的时候,会那么敏锐地察觉到父母交换一个“放心”的眼神,他心里酸涩极了。

在父母眼里,沈若安病情好转是因为心理医生,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宁夏的缘故。

宁夏没有上大学,在家里呆了两年后开始往外面跑,给杂志拍一些照片写一些小文来赚取生活费。

而他在一所全国排名不错的综合院校里,像最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念书学习,打篮球和玩游戏,让日子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只是午夜醒转的时候,他会想起17岁的那个夏日,他从长椅上站起来往医生诊疗室走进去时,遇见的那个苍白沉默的少女。

她问:“那些蛇还会来吓你吗?我在印度学了禅修,当你只是观察自己的时候,你就会正视你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的眼泪差点掉出来,为她细微敏锐的观察。

现在的他看上去样子一定不好,胡渣密布,眼角泛青,面色困顿惆怅——为什么会想坐火车绕来绕去的走,那是因为他失恋了,他的女朋友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了,他成了一个笑柄,自尊心本来又薄又脆,这下只想远走他乡,逃得远远的。不是那么喜欢的女孩,只是因为她有很亮的眼睛,像宁夏,对,像记忆里宁夏的眼睛。

遇到宁夏,他明白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还是那个羸弱的少年。

他在痛苦里总是无法自持,而她却可以让他的心安稳下来。

那个男生对宁夏说,到时间要进站了。宁夏冲沈若安笑笑,背起了她的背包。人潮汹涌里他的心难掩着不舍,隔着很多的距离他才想起他没有告诉她联系方式,仓促地从包里撕了一张纸,写上自己的电话和地址,手扬起来大声地喊:“宁夏,宁夏!”

她听见里,挤过人群想要过来,而他竭力地想要挤过去。两个人就像被两股力量拉扯着,迟迟地不能靠近,只是在人群中急灼仓皇。

终于。终于他们走到了彼此的面前,他把纸条放进她的掌心里,“给我打电话!”

她笑着点点头。

(四)她选择了行走,而他选择了沉默

宁夏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年的冬天了,她说她在大理,觉得景色挺好问他要不要去。他就放下课程和正写的论文,拎了几件衣服就去了大理。他到的时候她来车站街,她穿着一件黄色的羽绒服裹着白色的围巾,风浩浩的吹,她的长发飘了起来,着实的美。

他们骑着自行车去沱江,她在前面,他在后面。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些个下午,他就是跟着她,从来不去问要到哪里。

她望着他笑:“沈若安,给你打电话的那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就想起了你,想看看你好不好。”

她的眼神烟波浩渺,他抬起手来想搂搂她,可到底还是没有勇气。

夜里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但中间却隔着一段距离。清凉的月色洒的满屋都是,他听到她浅浅的呼吸,觉得昏沉的幸福。半夜的时候她醒来过一次,正对上他专注注视她的目光。

她浅浅的笑了笑,自顾自地说:“我跟那个人在中东晃荡的时候,他认识了个女记者,想要安稳下来,所以我们分开了。”

她说起“那个人”时就让沈若安想起了在火车站见到男生。那时候的他对他充满了无尽的嫉妒,他可以跟着她走很远的地方,可以一直待在她的身边,而他却只能在静谧的时候深深浅浅的思念她。那些思念宛如小提琴上一根微微松动的琴弦,在空气中颤栗。

“知道吗?”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已经在外面走了好些年了,不能长时间的停留在一个地方,会觉得厌倦。”她的生活就是行走,并不是为了看风景而纯粹的是为了走很远的路。没有人理解这种状态,沈若安理解。她所有的一切古怪的行为,出现,离开,他都能理解。他们都是带着伤口的人,不同的是,他选择了沉默,而她选择了行走。

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人,他们了解对方,但他们始终得告别。

宁夏选择去非洲看看,沈若安要回去写论文和实习。

“让我跟你一起走吧。”他说。

“不行!”她摇摇头:“你的父母就只有你了,你不能走得太远。”

沈若安沉默了下来。他知道她说的对,这些年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不是那种多么优秀的成就,而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他们想要的仅仅是这样。这卑微的要求对沈若安来说心酸不已,他从那么无望的忧郁症里挣扎了出来,带着对弟弟的愧疚面对着父母。他不能跟着宁夏走,即使他很想,很想。

也是在那次见面后沈若安知道了宁夏为什么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从高中起,她就是一个厌食症患者,她吃不下东西,一天里勉强的吃一点只当是维持生存。她的病是因为过度减肥引起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是一个微胖的女孩,她曾经并不觉得自己胖乎乎的身体有什么不好,直到一次听到有好感的男生提到她时,用很不屑的语气说“哦,那个胖子”。她当时“轰”的一下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她开始减肥,吃很少的东西,或者吃完东西就用手指抠喉咙让自己吐出来,渐渐地就真的吃不下东西了。她在心理医生那里看了许久,却一直没有效果。

那些天里,他一直试图要让她吃一些可口美味的东西,他和她去超市选购一堆的青葱蔬果,他在厨房里淘淘洗洗,把土豆丝切得又细又齐。

他把牛肉切成很小的块,他想要哄着宁夏吃一点,她勉强地咽了下去,然后奔到卫生间里嗷嗷呕吐。

沈若安一下就哭了。

这些年,宁夏怎么过来的?

宁夏走的时候,他对着她反反复复地说:“要吃饭,要吃饭,要尽量地让自己多吃一些。”

她抬起手来,在破碎的阳光里深深地拥抱了他。

有痛直逼上来,是一种无法抵抗、无法救援地让痛,生生蚕食着他的心。

(五)他们终于像情侣一样了

大学毕业以后,沈若安的工作是法医——这样生僻的职业。他要面对的都是伤口,他试图从那些伤口里找到究竟,为他们沉冤昭雪。

他喜欢这样一份安静沉默的工作。父母虽然不太释然,但至少他看上去已经忘记过去的事了,他们跟他住在一起,像所有的老人那样唠叨着他应该找个女朋友了。

每每这时,他的脑子里就想起了宁夏。这些年他们的联系很少,偶尔他会收到她的一张明信片,上面是她的足迹。他有过一千次一万次的念头想要去找她,可每一次都被一个理由掐掉了,那就是他得让父母安心。

再跟宁夏见面,是在医院里。她给他打电话说回来了,她说以后都不走了。

他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因为长年的厌食症,她严重营养不良得了败血症。

这些年她一直在走就是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她亦早知道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病的。

他在医院里看到她的时候,她倒是胖了一点儿,因为药物的缘故她是浮肿着的。

他在夜里失声痛哭。他知道自己很想要和她在一起,从十七岁开始这就是他的梦想。可是他们之间却永远是遇见,分离,分离,遇见。这漫长的十年,他依然记得那些孤独的夏日时光,他们默默走在梧桐斑驳的街上,走着走着,却走不到天荒地老。

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回应,但这感情依然深得像一把锁,牢牢地锁着他。

宁夏最后的日子,他每天都去医院里看她。他扶着她去晒太阳,给她念报纸,替她梳头。她总是暖暖的微笑,好像要让他记住的就是这样的笑容。有一天她说不如去看一场电影吧,像情侣那样——整场电影,他们的手一直紧紧的握着,跟所有的情侣一样。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他们牵着手走在晕黄的路灯下,路旁的珙桐树开得繁盛,花序上两片白色大苞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定在她的面前,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宁夏,你知道吗?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喜欢上你。”

她扬起面孔,微微地笑了:“我知道。”她没有告诉他,当她听见他说喜欢的时候她有怎样的震惊和感动,她一直以为他会喜欢上安轩,那个健康漂亮的女孩,而不是她这样单薄又有着隐疾的女孩。

其实那个时候她并没有转校,她只是希望他能够和安轩在一起。她的人生是不健全的,她一直在饱受“厌食症”的折磨,她不能让这样的自己去面对沈若安。

即使她自救过,真的,她一遍一遍地吃东西,可每一次都换来翻江倒海的呕吐,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痛苦是一瓶摇晃的可乐,一直在汹涌。

宁夏是在一个凌晨离开的。

沈若安握着她的手,一直微笑着望着她。在那之前她靠着营养液支撑了很久,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浮沉之间她只是望着他,那么多的不舍,却没有说一句“我也喜欢你”。就这样吧,她想,不要用自己的感情去牵绊他。

回头想想,这十年过去,他们仿佛一直在分离,可是他一直在这里,在等着她走的累了便会停下来。现在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在宁夏去世后,沈若安去了印度旅行,他上了十天的禅修班,在黑屋子里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内心。

在那里,他看到了宁夏,看到了那个单薄却一直在努力的宁夏。

他想,他应该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去爱,和被爱,连同宁夏的那一份,这才不枉费了他们这一世的相识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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