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夏

他坚称自己是黑天使，可人们都喜欢唤他死神。

盘旋在城市上空，引渡刚刚离世迷路的灵魂。坏人下地狱，好人排队入天堂。那女孩出车祸的前两分钟，他正蹲在这城市最高的楼顶。灵魂从她身体飞出去，轻轻的。

伴随满天飞散的梨花，他轻盈地直飞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灵魂前，像一只张开漆黑羽翼的鸟。梨花在风里簌簌地落，梨花是雪白诡异的花朵，开满了纯真。

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看到死神，他朝人群里透明如玻璃的她伸出手，说，来，我带你走。

她不愿意走。她的眸子浓郁似琥珀，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她说不能走，男朋友还等着去见面呢。死神说，你以为他还能看到你？你现在不过是个灵魂，逗留在人间的话，7天后必定魂飞魄散。灵魂只能待在原地，不能到处走动。

女孩恳求他，让她在人世逗留最后7天。“我想等他来，哪怕只望一眼也好。”她眼神明澈，似寂静的湖，“我每天都说一个小故事，留下我，就当给你解闷好吗？”

死神也寂寞。他是孤独的候鸟，觅不到落脚的岛屿。

“从前，有一颗星星，星光上住着水晶心的孩子……”女孩说的故事美好又残忍，暗黑系童话。许久没人聊天的死神听得入了神。这些故事清澈干净，只有心地清澈的孩子才能写出来。他对她动心了，他不敢说。死神是没有心的，死神怎么能爱上人呢？

时间转眼过去6天，女孩的男友还没来。“你确定他会来看你？”死神担心。“太阳落山之前，如果你还不跟我离开人间，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会，会的。”

“你现在就得走，太阳越弱，你的魂魄也会越虚弱。”

女孩哀求：“只有最后一个下午了，陪着我，好不好？”

那一刻死神忽然有种错觉，好似这女孩是为了他才留下来。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一对情侣。他忍不住用死亡之眼看她的前世今生。今生她爱过的人一一掠过：爸爸，妈妈，姐妹……竟然！还有他自己。

很久以前，死神也曾是平凡人，在一场车祸中遇难后被选为黑天使，徘徊于人间，接手引渡亡者灵魂的差事。他从不知道，原来女孩喜欢的人，就是去世之前的他。

太阳快要落山了。

她在夕阳的余光里怯怯地道歉，“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没有男朋友。高中时，你是我学长，我喜欢你而你从没注意过我。后来听说你去世了。我不相信我们的缘分只是这样，我们一定会再见……”

所以，当他展开漆黑的羽翼落在她身边；当他向人群里透明如玻璃的她伸出手；当他用她熟悉的声音说，来，我带你走。那一刻她竟忽略了死亡的痛苦和错愕，像夜空里忽然升起花火，她心底燃起靡丽的欢喜，她故意说要等男友，只为了能与他相守这7天。哪怕只有短短7天，哪怕以魂飞魄散为代价。

女孩的笑容消失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里。死神不会让她魂飞魄散，在关键的瞬间，他把她推入了去往天堂的通道。

她不再记得他。

每当死神隔着云端远远眺望忘却了烦恼亦忘却了爱情的她时，都会想起他们的初遇。他朝人群里的她伸出手，而她不肯，她说，我可以给你说一个小故事。

死神站在云端，鼻子酸酸的。

原来这是爱。这就是爱。

哪怕是用灵魂为代价才换来与你相守的机会，才能这么近，这么近地端详你，却还是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为你说一个小故事，解一解你的寂寞。哪怕这次相遇后永不能再见，哪怕你永远不知道我喜欢你，但此刻，能坐在你身边，能真真切切看到你温暖的笑容，竟然就觉得——这些年，为你傻乎乎地付出了所有，也全值得。

全都值得。

选自《花火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