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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完美世界是什么样的

2013-04-29成旭梅

师道 2013年8期
关键词:教育学生

成旭梅

引 子

“被命令”听课是一件着实令人惶恐的事,命令里有一种两难的责任,让人在规则、情绪、理念、质辩里作着困兽的斗争。而在命令里的另一方,那在规则里授课的老师们将作何打算?

这是某乡村教师苦练一年而成的套路——

失败于去年而吸取的教训,就是必须在今年万无一失地敲打出一节在任何环节都透着“理念”、“规范”、“目标”、“方法”的过关课。

于是,套路!套理念的路,套名家的路,套成功者的路……

于是,教师以热情的媚笑俯就着作为主体的学生,以低矮的思想挑逗着培养成人CQ、IQ的课堂,以华丽的教学包装笼络着被命令的我们。在惨不忍睹的祥和欢悦里,我同情又羞涩地别过脸去。突然想到一句:“坏人究竟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正 文

教育,走向规范的操作是对的,但是,仅有操作意义上的规范的教育、在形而下的规范里生成套路的教育,是教育的完美世界吗?

和今天“为人生”的教育目的不同,中国传统的教育主要是“为责任”的,教育经典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学之道”,充溢着集体秩序的谨严和自我规约的自觉。在教育传承的过程中,中国传统教育里实然隐藏着一个深刻的悖论:学习做人,其实是为了不做个人,那么,在受教育过程中达到“大乘”的众人们,平天下之后需要做些什么?是享受“人”的快乐,还是享受成全社会责任的快乐?“人”的快乐究竟是什么样的快乐?是在于责任的完满还是在于“人”的自我实现、自我圆满?

从生命本身来说,作为一个有正常学习能力的人,不管他表现为稚拙或工巧、邪恶或良善、残缺或完满,在他自己的知觉里都是一个自足的完美世界。对于这个完美世界,打开或闭合,扬善或避恶,激发或促成,教育力所能及的大约也即如此。但是,教育双方信息的不对等,使施教方往往因拥有先天的优越而成为强行进入的教育暴力。因而,实际地位的不平等,成为教育最大的嘲讽——教育的功用毋论构建,不曰破坏已足矣。

因而,教育完美世界的构建,首先来自于教育平等。在一个不平等的关系里,需要规范远多于需要智慧本身。一个典型例子:很难用成功或失败这样简单的字眼来评价希特勒时代的教育。在一个严密的规范里,纳粹当局控制自小学开始的全部教育环节,国家通过各种组织严密地控制了每一个青少年。从六岁到十岁,开始记录你在纳粹化运动中的种种表现。十岁到十三岁必须通过考核:背诵纳粹主义要义和纳粹党党歌,野营,操练。然后升入少年队,必须在希特勒生日那天参加为希特勒奉献自身生命的集体宣誓。十四岁到十八岁成为青年团的正式团员后,必须住在营房里,接受按武装部队的要求组织的军事训练,学习纳粹史、种族学、民族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的观念。成年了,将幸运地接受国家赐予你的“最高和最后的国民教育”——服兵役。在多年的受教育后,每一个学生深深认同这一点:德国陆军具有最可贵的素质,即纪律、团结和牺牲精神,军队是德国“最具社会主义性质的组成部分”,是对青年进行思想教育的最好场所,它必须作为青年教育的终结阶段。

这个规范过程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呢?一名纳粹上尉在法庭上如此叙述说:“1943年8月初,我收到了80个囚犯,要我用希特勒给我的毒气把她们杀死。……在几个党卫队人员的协助下,我把那些女人的衣服剥光,把她们推进毒气室。我通过一条管子把一定数量的毒盐送入室中……从一个窥视孔看室内发生的情况。这些女人只呼吸了大约半分钟便栽倒在地上死了。”“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毫无感觉,因为我是奉命用上述办法杀人的。而且,我正是按照这种方式训练出来的。”多么令人恐怖的冷静!我们不得不叹服纳粹强制灌输的教育所获得的巨大的成功:把一个“人”改塑而成为“非人”。如此,在一种空有规范的不平等的教育中,知识的增长又有什么实际性的意义呢?

因之,在教育走向规范化的前行的路途中,在希望教育为人生“增值”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回头,看到“保护性教育”的重要!

首先是保护作为“人”的天然性与本质性。应意识到“人”的天然性与本质性的可贵,即生命的平等。然而,当我们欣喜于后天教育力量的巨大的同时,太多的理性自认与感性的无视的例子正在我们教育的过程中上演。这个时代的孩子们,在前所未有的知识流量冲击与价值观念整合的过程中,有了前所未有的文化自由选择权,却反而变得犹疑不定、六神无主、手足无措、茫然无计,找不到自己真正信赖和需要的东西,走向与理性自认相反的感性的无视。于此,学者王雷有一段堪称经典的评价:一个人生活在什么也不值得相信和依托的时代里,是很可怜的,对社会上的种种虚伪、丑陋、荒唐和罪恶,他深受打击和伤害,只好冷眼相看,用嗤之以鼻来保护自己,用不屑一顾来伪装自己,把自己尽量打扮得冷酷一点,世故一点,无赖一点,乖张一点,以此来跟这个更无赖、更无理、更无情、更无聊的世界相对抗。这是一种伪世故,学生用这种伪世故把自己包裹起来,以抵挡外界的刺激,也抗拒外界的教育和引导。……他们越是伪装强大,越是表现了深刻的自卑,自我伤害也就越重。这段话看着让人心疼!——每一个孩子来到世上,他享受到的快乐到底有多少?我们教育又成全了他们多少?教育所给予人的,是暴力的强加还是平等的施授?

电影《楚门的世界》给了我们一个寓言性的教育思考。楚门自小便生活在导演设置的、令公众所向往的世外桃源中,过着与绝大多数30多岁的美国男人绝无异样的,没有现实生活中人的顾虑、波折、危险的生活,太阳每天照常升起,生活永远那么祥和。但这个被剥夺了自由、隐私乃至尊严的公众理想中的完美男人,在发现了自己被设计的幸福生活的真相后,却选择了离开“桃源”,面对真实的人生。这个电影的荒诞在于“被设计的幸福”,而这个电影的严肃也同样在于这“被设计的幸福”。幸福可以被预期,却不可以被设计,一个人的幸福,只能存活在一个活生生的独立个体的生命体验里;而被一种凌驾于上的力量设计了的人生,是毫无高峰体验可言的。

我以为,改塑性教育固然重要,但在一个挑战性的社会中,保护学生作为“人”天然性与本质性的保护性教育同样必不可少。保护学生作为“人”的天然性与本质性,首先是人的生物性的认同;其次是个体精神性的提升;再次是公民教育的普及,即“己”与“他”之间的关系的教育,让孩子明白置于一个社会中,作为个体应有的权利与对于他人应有的尊重。从自然性走向社会性,这个过程不可逆反。写到这里,想到一个最为国人诟病的古人杨朱。“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尽心上》)这个因为“一毛不拔”而名扬千年的人物,在传统教育理念里给人一种极端自私的历史形象。但是,上个世纪50年代出版的侯外庐的《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则肯定杨朱的“为我”乃是把人首先理解为生物性的存在,坚持从人本身去说明人,而不是人为地附加更多虚假与神圣的东西,并直言:“这一理论的个人主义的思想背后,隐然潜伏着承认感觉体的光辉!”(见《光明日报》刊发的《杨朱哭歧路与自由选择》一文)

其次是保护“经典”教育,主要指经典教育理念的阐扬,及教育经典文本的传承。与时代教育一同作为教育内容之两翼的经典教育,在民族人格的塑立、精神底气的蕴蓄上却有着时代教育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无可否认,一部《论语》,2500多年来,浸润、影响了中国人的道德素质、人生观念、心理结构、风俗习惯,它的精深内涵、缜密体系、悠远底蕴,似一柄最夺目的利刃,不仅刺穿了历史,更叫历史中的每一个耳濡目染的人刻骨铭心,因而,它不仅代表了中国人的传统,塑立了中国人的人文精神,更铸造了中国人的历史人格。这种惊心动魄的铸造范导着中华民族成就了两千多年的文明史,而它亘古不变的威力还将随着世纪的更迭继续称雄。以之,儒家的精神就远非传统文化的内涵所能涵括,它之于中国人的意义,类似于卢梭、孟德斯鸠、叔本华之于西方世界的意义;它不仅应是中国人传统观念中最优秀的传统,是中国本土文化的重要表征,从更深刻的精神意义上说,它更是中国人的哲学,是中国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且是国人唯一信奉了两千多年并且还将信奉下去的哲学,是世界上迄今为止被尊奉时间最长、历史最悠久的哲学。

因此,在物质尺度有余精神尺度不足的当下,经典教育的精神引领价值亟待关注。在美国的大学中,教师鼓励学生追逐兴趣而不是追逐“热门”,开明的校规也允许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转系。这在中国的大学里却不敢轻易尝试,因为“兴趣”在心理学上属于一种不稳定性性格,“精神扁平的世界里有易破难立的特点”(韩少功语),一个不够坚定的内在精神,必然不可产生一个坚定的自我选择。俞敏洪就北大学子柳智宇选择出家龙泉寺提出的看法与众不同:“北大最重要的精神就是培养学生个性独立、精神自由,让学生学会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所以只要柳智宇的选择是理性的,出世入世都能有成就。当初没有出家,就没有弘一法师。”这个看法实然是对“知识的人”与“精神的人”的区分与评价。工业革命、信息革命、医学革命带给了人们希望,核子武器、恐怖主义、环境危机、能源危机带给了人们恐惧,两次世界大战动摇了人类对自身智慧和理性的傲慢,人类究竟应该何去何从,最终是一个精神性选择的问题。经典教育引领我们在知识性进步的路途上回归原始理性,不至迷失。

场 景

当然,“保护”是教育过犹不及的弥补,并非构成教育完美世界的全部。教育的完美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呢?这个并不成功却足够温馨的教学场景,或可解释——

“女娲造人”的视频开始,教室里每一个细胞都生动起来。学生笑了,老师也笑了。这课应该上得下去。

“请大家自由朗读课文,标出段落序号,然后思考……”别无二致的开头。期待下一个环节。

“想像一下女娲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呢?”老师问。

学生不语。

“请大家展开想像的翅膀……”老师企求地说。

学生不语。

“请你来说说好吗?”老师不得已地叫某某。

“我不知道哎!”被上了三天公开课的初中生无情地说。

我别过头去,不忍看那老师年轻清秀的脸上失措的表情。

“哦!……那——没关系,你再想一想,请别的同学来说说吧。有谁知道呢?”老师无奈地转身他顾。死寂,一只举起的手也没有。

不幸!遭遇如此冰冷的班级!

“我知道,大家这两天很辛苦,被上了很多陌生老师的公开课,我也很纠结。不过,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大家想像一下,结束之后我们该有多么轻松多么快乐呵!”老师紧张的脸上轻轻透出一点动情的神往。

心里不由抽了一下。

一只手举起来,又一只手举起来了。

有很多手举起来了。僵冷的教室里有一点萌动的味道。

呵,你本多情,我本善良——这美丽动情的一刻,才是教育的完美世界吧。

尾 音

在一个从集体性的教育无知走向教育媚俗的氛围里,鲁迅的话还如“骨鲠在喉”:“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地做‘人!”被形而下的规范套住了的我们,还要留点正常的知觉回头看看呵,看在“当下丰裕”的社会里,精神性的“套路”能让作为“人”的教育者坚持多久的路途。

(作者单位:浙江省温州中学)

责任编辑 邹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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