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世界第二高峰上，有一个贫瘠的巴基斯坦部族，他们的贫穷与赤诚令人震撼。有一天，他们救起了一个美国登山者，19年间，一共向他敬了三杯茶。第一杯茶，你是陌生人；第二杯茶，你是我们的宾客；第三杯茶，你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是死。

而喝下这三杯茶的美国人摩顿森，没有一天不感念村民的恩德，他经历九死一生，千辛万苦，冒着战争、炮火和塔利班的袭击，甚至同胞的误解，为当地建起了60多所学校，把爱和希望的种子播撒到了荒漠高原……

一杯茶，承诺记心间

喜马拉雅山位于巴基斯坦境内的乔戈里山峰是世界第二高峰，对于登山者而言，能登顶乔戈里峰可以说是一生的荣耀。1993年，为了纪念早逝的妹妹瑞茜，36岁的美国人摩顿森·葛瑞决定挑战乔戈里峰，他要把妹妹最珍爱的项链挂在峰顶。然而在沿冰川返回的途中，他迷失在几乎没有任何生命征候的高山冰谷里。

危在旦夕之时，生活在高原荒漠中的巴尔蒂人救了困顿中的摩顿森。如同上帝冥冥中的安排，摩顿森住进了一个叫科尔飞的小村子，受到了村民们的热情款待。当地的居民生活十分艰苦，糖非常稀少珍贵，他们却为摩顿森煮了甜茶，让他恢复力气。

科尔飞村很穷，没有桥、没有路，但是人们很淳朴。一开始的时候，摩顿森有一种来到桃花源的感觉。但慢慢他发现，这个偏远村庄是巴基斯坦的弃婴，因为缺乏医疗系统，这里的人有很多疾病，比方说白内障，牙周病，而由于交通不方便，人们要去看病的话，最近的医院需要走上一周。

摩顿森很快和这里的人们成了朋友，包括村中最有学问最受人尊敬的村长哈吉·阿里。哈吉最喜欢用手翻他宝贝的《古兰经》，默念着祷词，专注地沉浸在他虔诚的内心世界里。据说这本书已经被他翻看了一辈子，但是后来摩顿森才知道，原来老村长根本就不认识字——村中最有智慧的人，竟然一字不识。摩顿森心震颤了。

摩顿森要求村长带他去看看这个村里的学校，哈吉面有难色，但最后还是答应了。科尔飞村所谓的学校，就是一个高处的露天岩石平台。老师没有黑板，学生没有座椅。老师的薪水是1天1美元，但也没办法天天上课。他们和隔壁村联合起来请一位老师来上课，1周3天。

但这种环境丝毫没有影响孩子们读书认字的热情，摩顿森看到84个孩子跪在冰地上，他们用通红的手指在地上专心地写着画着，眼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求。

看到这一幕，满眼酸涩的摩顿森对村长做出承诺：“等我回来，帮你们盖一所学校！”在摩顿森离开科尔飞的时候，哈吉让村民们烧水煮茶，敬了他第二杯茶。其实村长对摩顿森能实现承诺是不抱希望的，他们救过不少人，一些信誓旦旦说得天花乱坠的聪明人，都不会再走回这个贫穷落后、交通不便的小村庄了。

回到美国之后，摩顿森做回他原来的本职工作——医院夜班急诊室医护人员。安稳舒适的工作环境下，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建一所学校的承诺。建学校首先需要钱。由于没有筹款的经验，他尝试着在报章杂志上找一些看起来像是会做慈善的知名人物，一个一个写信给他们。

几百封信写出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摩顿森打算从自己的牙缝中挤钱出来。他退了自己的房子，用以节省房租，晚上睡别人家的车库。在吃穿用上，节俭到了极限。

摩顿森的女友是医院里的一个麻醉科医生，她实在没办法理解摩顿森的固执，几个月后，终于跟他提出了分手。

半年下来，摩顿森一共写了580封信，却只等到了一张只有100美元的捐款支票。但摩顿森并没放弃，他偶然在报上读到了物理学家吉恩·霍尼尔的事迹。因为霍尼尔也是登山爱好者，摩顿森试着给他写信套近乎。

这个教授脾气很古怪，居然主动打来电话问需要多少支票。摩顿森说1万2000美元，霍尼尔在电话那头说：就这样？他爽快地答应了摩顿森。

1995年，摩顿森带着足够的钱回到了巴基斯坦。但是在贫穷落后的偏远山区，并非有钱就能盖起一座学校。当他买了一大堆盖学校要用的材料，好不容易快运送到时，却被一个当地有权势的人截留了。他千方百计拿回材料，快到科尔飞村时才发现，进入科尔飞村要跨过一条峡谷，没有桥，几百年来，科尔飞村的村民都是用绳子悬挂着进出。所以，为了要把材料运进学校，他先修了一座桥。

终于一切就绪了，土匪头子却出现了，他敲诈科尔飞村，阻止他们盖学校，向村长哈吉勒索十头羊，这相当于整个村子一半的财富。可是把知识看得神圣无比的哈吉竟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这些羊。

经过三年时间的艰辛努力，这所小学，也是科尔飞村几百年以来的第一所小学终于屹立在乔戈里峰之下。当学校的烛火点燃时。哈吉带领村民们流泪祷告：“以全能的安拉之名，愿这烛火能带领我们走出黑暗！”

二杯茶，大义泯恩仇

这所千辛万苦盖成的小学却只是摩顿森承诺的开始，而不是完结。像科尔飞这样的小村庄实在太多了，渴望读书却没有书读的孩子们在巴基斯坦太多了。摩顿森觉得自己所做的实在太有限，可他仍然想做点什么。他回到美国后又继续开始写信、演讲，找人募捐。

摩顿森相继在附近村子建立了更多的学校，他动员所有的孩子们，不论男孩、女孩都能来读书。可是，在阿拉伯地区，女孩子是不允许跟陌生人交往的，不要说读书。甚至他崇拜的导师哈吉都顽固地说：“安拉禁止女孩子接受教育！”摩顿森反复劝说哈吉：教育一个男人，只不过教会了一个人；教会了一个女孩，就教会了一伙人，因为女儿会做母亲，母亲会继续教其他人。哈吉终于妥协了。

在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女子教育的难度可想而知。可是摩顿森就是给做起来了。

1999年夏天，中亚协会在司卡度机场附近盖了古尔托瑞难民营女子学校。女孩子们坐在一间完整的教室里，拥有全新的笔记本、铅笔，文具盒。2012年的古尔托瑞难民营女子学校，已经有282名女孩在就读，而且这里还有成年妇女职业教育，包括缝纫、制衣等。这只是摩顿森建成的六十多所学校中的普通一所。

有时建学校并不仅仅只解决教育问题。由于巴基斯坦经济落后，生计是这些地区的燃眉之急。有时，他还需要先修水井，解决水源问题。摩顿森盖的校舍，同时有战时难民营和避难所的双重功效。

每次出现资金链断裂，他就跑回美国发动募捐演讲。他经历过几十场空无一名观众的演讲场面。

2003年，无计可施的摩顿森跑到美国的一些小学去，动员每个小学生能捐出1分钱。从美国小朋友们手中，他募集了意义非凡的62345个1分钱。

在同年一次募捐中，摩顿森结识了另一位筹款建校的女士塔拉。爱情就这样不期而至，在仅认识6天之后，他们就结婚了。这在外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塔拉嫁给一个连床都没有的男人，不仅要忍受经常的分离，还要对他的处境担惊受怕。但塔拉却觉得非常幸运，因为她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丈夫。

在建学校的过程中，摩顿森频遇危险，911事件之后，他曾被中情局的人追查盘问本·拉登的去向，也曾被巴基斯坦境内的塔利班势力关押，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美国间谍。但是当他说出他的目标和现状，甚至外人看来穷凶极恶的塔利班看守们，释放他的时候，都在他的口袋里装满了钱。

2009年9月，摩顿森刚刚建成了一所小学。可还没等学生们入学，几名塔利班分子就先过来捣乱了。他们带着机关枪来，打算要捣毁这所“美国异教徒”建的学校。但是到了学校，学校操场上荡着的秋千让这几名塔利班分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把机枪放下，开心地荡起秋千来。

建造操场和秋千的主意，是摩顿森的女儿出的。没想到女儿提议的操场竟成了打通塔利班的武器。此后，该地的塔利班非但没有捣毁他的学校，甚至还请他去塔利班腹地建学校。要地给地，要人给人，“但是前提是必须有操场和秋千。”

摩顿森终于明白，其实塔利班分子也是人，塔利班组织只教会他们打仗、仇恨，接受着各种恐怖主义教育，他们从没有玩过秋千。或许对抗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需要的并不是枪炮和战争，而是操场和秋千架，是书籍和安静的书桌。

三杯茶，希望满天涯

19年下来，摩顿森的努力终于硕果累累，有60多所学校相继建成。但是这些成绩的背后，有无数看不见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其中辛酸无人能解。

由于美国在阿富汗、巴基斯坦都有军事的存在，他的行为并不被家乡的父老们所理解，甚至不少美国人批评和指责他：“全球70%的恐怖主义事件发生在亚洲，当前南亚已成为国际恐怖主义活动的重灾区和核心策源地。他却拿美国人民的钱跑去那里做慈善？他这无疑是在助长毒品和武器走私，他是美国的叛徒，应该被送进监狱！”

不仅如此，在他帮助的中南亚地区，当地的人们也并非都感激他。当地媒体甚至这样诋毁道：“美国在军事上发动进攻，掠夺我们的资源和财富。而那些美国的异教徒们（摩顿森）却假惺惺地在这里办学校，想从思想上给我们洗脑。其实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想从里到外控制我们……”

摩顿森在迷茫困顿、在媒体的激烈抨击中，也曾犹豫徘徊过。尤其是他最崇拜的哈吉老村长——他精神上的导师即将去世时，他感觉万念俱灰，真想放弃了。他问哈吉：“您死后，我该做什么？我没有了支撑，我是不是该放弃这条路？”

“聆听风的声音，”老人用最后一口气说，“人类只是迷途不知返的羔羊。人类真正需要的并不是外在的物质，只有心灵上的满足才能带给我们真正的平静。你去听风，化成风吧！”

在科尔飞村的全体老少为老村长送葬的途中，他们共同把最珍贵的第三杯茶捧在摩顿森面前。原来离当初建学校的承诺已经过去19年了，科尔村人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摩顿森，他们早就已经把他当作至亲的亲人和恩人。也就是在这一天，摩顿森知道了三杯茶的习俗：这里的人把珍贵的茶当作款待客人的一种隆重礼仪，第一杯茶，你是陌生人；第二杯茶，你是我们的宾客；第三杯茶，你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是死。

摩顿森热泪盈眶，他觉得他曾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教育传播的真与善如星星之火，逐渐映亮了地球上最贫瘠的土地，和最苦难人的灵魂。一位巴基斯坦人的宗教领袖本来与欧洲基督教势如水火，而且极端痛恨美国人。但当他听说摩顿森是要为当地的孩子盖学校，他居然帮助起这位异教徒来。

虽然他本身没受过教育，但他以人性的本能感受到摩顿森是在做一件“好事”。他还在学校的开学仪式上发表演讲：“你们（美国）在力量上实在不能教给我们什么，我们也不羡慕你们不安的灵魂——也许我们还比你们快乐些。在你们拥有的所有事物当中，我们最渴慕的就是：孩子上学。”

摩顿森根据自己这些年的一些日记，整理了一本书——《三杯茶》，这本书被评为最震撼又最温暖人心的书籍。2012年，他被巴基斯坦政府授予“巴基斯坦之星”荣誉勋章，并获诺贝尔和平奖提名。

也许摩顿森的初衷只是为了知恩图报；也许一个摩顿森并不能改变世界、并不能阻止仇恨和战争，但是，他传播了爱和希望，这颗希望的种子，终究会在全世界生根发芽，遍地开花……

编辑/刘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