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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含混与张力
——以唐湜《我的欢乐》为例

2013-04-10

关键词:外延张力词语

李 程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诗的含混与张力
——以唐湜《我的欢乐》为例

李 程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含混”与“张力”是诗歌分析中的重要术语,尤其是英美新批评学派对诗歌“含混”与“张力”的分析极有心得。唐湜的诗歌《我的欢乐》大量采用新奇的意象,而这些意象往往有着对立的特点,使得诗歌具有繁复含混的特点。诗的意象内涵与外延之间又形成明显的张力,增加了阅读的难度,给读者留下了想象与填充的空间,具有独特的魅力。

唐湜;《我的欢乐》;含混;张力;意象

网络出版时间:2013-05-20 12:07

“含混”与“张力”是英美新批评学派极为重视的术语。“含混”(ambiguity,又译“模糊”、“晦涩”和“复义”等)原指“一种含有多层意义而无法使人准确确定本义的语言表达方式,它通常不是作者故意为之。造成含混的主要原因是措辞简短或语序颠倒以及多义词的使用”[1]431。新批评理论家燕卜荪通过大量研究认为,“含混”是诗歌的主要特征之一。而含混最终造成的效果便是诗歌的张力。英美新批评学派认为:“对于一首诗的一种典型的新批评阐释是对它的种种‘张力’(tensions)、‘因是因非之言’(paradoxes)和‘情感矛盾’(ambivalences)进行极为严格的调查,指出他们如何被这首诗的坚固结构消解并整合为一体。”[2]43“张力”说是由美国诗人艾伦·泰特在《诗歌的张力》中提出的。泰特认为,诗歌有自己的特性,这种特性就是“张力”。泰特说:“诗歌的意义是其张力,是诗歌中所能包含的所有外延和内涵构成的有机体。”[1]433这里所说的“外延”是指这词语的“词典意义”或指称意义,内涵是指这词语的暗示意义及感情色彩。下面以唐湜《我的欢乐》一诗为例来分析诗歌的含混与张力及其造成的审美效果。

一、对含混与张力的语篇分析

唐湜的诗歌擅长表现错综复杂的现代生活,特别是现代人的内心世界。《我的欢乐》选自唐湜1950年出版的诗集《飞扬的歌》。蓝棣之先生认为:“他的诗创作较多接受新诗的艺术传统或现实主义精神,思维与语言较多地带有感性与形象性,抽象的哲理沉思或机智的火花较少,构思也较单纯。”[3]15在《我的欢乐》这首诗中,作者的语言确实较多地带有感性与形象性,较少抽象的哲思,但是诗歌并不单纯,如果采用新批评学派的“细读”(close reading)方法认真分析的话,可以从中得出异常丰富的意涵,而这种解读本身也是饶有意味的。为了避免断章取义,现将该诗抄录如下:

我不迷茫于早晨的风,

风色的清新,

我的欢乐是一片深渊,

一片光景,

芦笛吹不出它的声音,

春天开不出它的颜色,

它来自一个柔曼的少女的心,

更大的闪烁,更多的含凝;

它是一个五彩的贝壳,

海滩上有它生命的修炼,

日月的呼唤,水纹的轻柔,于是珍珠耀出夺目的光华;

静寂里有常新的声音

袅袅地上升,像远山的风烟,

将大千的永寂化作万树的摇红;

群山在顶礼,千峰在跃动,

深谷中丁丁的声音忽然停止,

伐木人悄悄归去,

时间的拘束

在一闪的光焰里消失![3]226

不难发现,诗歌中充满了矛盾性的表述。这种矛盾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词语的含混性,不少词语的外延与内涵有矛盾;二是不同词语之间也有对立性。这些都造成了诗歌语言的含混与张力。

这首诗的题目是“我的欢乐”,那么欢乐是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才能称之为欢乐的生活呢?诗人通过层层设喻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探讨。开篇诗人说:“我不迷茫于早晨的风,风色的清新。”为什么不迷茫于清新的晨风呢?陈超教授认为:“结合下文来看,诗人是因为这晨风太轻灵太单纯了,缺少更深沉的底蕴。他的欢乐不是这般快放活跃的”[4]302。这个分析的确很精辟,因为在下文中诗人又说:“我的欢乐是一片深渊/一片光景/芦笛吹不出它的声音/春天开不出它的颜色/它来自一个柔曼的少女的心/更大的闪烁,更多的含凝。”欢乐像“深渊”一般含蓄、深沉又广阔。但是问题来了,“一片光景”这个词是比较含混的,用来形容深渊,固然有博大的意思。但光景本身未尝不可是明亮欢快的,这就是词语外延与内涵的矛盾之处。光景的外延是确定的,但是其内涵是不确定的,其感情色彩是与阅读经验相关的。而我的欢乐是来自于“一个柔曼少女的心”。这少女的内心有“更大的闪烁,更多的含凝”,这里的含混就更明显了。少女的内心是矜持含蓄内敛的,同时也可以是轻松欢快的,正如诗人所说,是“闪烁”和“含凝”的统一体,这些矛盾都形成了张力。接着诗人说“它是一个五彩的贝壳/海滩上有它生命的修炼/日月的呼唤,水纹的轻柔/于是珍珠耀出夺目的光华”。这里的贝壳又是一个外延与内涵互相矛盾的词语。贝壳是经受风吹日晒的,是历经磨难,深沉安静的生命。但“五彩的贝壳”暗示的感情色彩确实是欢乐的、明亮的、充满阳光的,所以能“耀出夺目的光华”。“而水纹的轻柔”同样是充满含混的,这既是温柔的又是对贝壳的磨练。而且诗人用的是“水纹”而不“海浪”、“波涛”之类的词汇,故意造成了语义的含混,让读者在两种意涵之间琢磨不定。

“我”的生命是静寂的,但是静寂中又有“常新的声音”,这又形成了对立。这欢乐“袅袅地上升,像远山的风烟”,“风烟”是轻浮张扬的,这显然并不深沉,也不像深渊。“大千的永寂”与“万树的摇红”又是一组对立,而这对立又是可以转化的,后者正是由前者转化而来,那这转化是否仅是单向度呢?张扬运动能否变为沉寂呢?请看文下:“深谷中丁丁的声音忽然停止”,运动变为静止。但是诗人笔锋一转:“时间的拘束/在一闪的光耀里消失。”拘束消失了,那是否“光耀”胜利了?没有,“光耀”只是“一闪”而已。另外,“群山在顶礼,千峰在跃动”一句也颇有意味,山是稳重博大安静的象征,常言道“稳如泰山”,而现在连山峰都开始欢呼雀跃了,可见沉静与轻快并非那么绝对非此即彼。这“群山”一词的外延是庄重的大山,但暗示的情感色彩却是无比欢快的,这正印证了泰特的理论。

诗歌通过语言的含混性制造了一系列对立。其核心是:深沉——张扬。围绕这一核心对立关系,诗歌中出现了许多对立:早晨的风——深渊,闪烁——含凝,五彩——修炼,静寂——声音,大千的永寂——万树的摇红……直到诗歌的最后,这对立的双方谁也没有压倒谁、战胜谁,而是保持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二、含混与张力的审美效果

诗中的这种矛盾对立所构成的张力关系使诗歌既自我解构,又进行着自我建构。张力不是简单的对立,而是要看“词语的外延和内涵是否构成一种互相指涉、互相推动的关系。第二是由外延和内涵构成的诸意象是否前后连贯,构成符合逻辑的有机体”[5]78。诗歌本身实践了一种亦此亦彼的世界观,对文本的意义进行了充分的留白,让读者去想象、填充。

波兰现象学家罗曼·茵伽登认为,文学作品既不是实在的客体,也不是观念的客体,而是一种“纯意向性客体”。也就是说文学作品不是一个独立自足的客体,而是体现于创作和阅读的双向互动过程中。作品的存在离不开作者的创作活动,也离不开读者的再创造。作品意义的生成是作者与读者合作的结果。茵伽登认为,文学作品是一种图式化构造,而读者应该在阅读过程中通过积极的意向性活动来填充这些“未定点”和“空白”,这样就是作品的“具体化”或“现实化”,也就完成了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和认识,最终产生审美价值。茵伽登说:

在阅读中现实化的外观不仅使作品再现客体的直观更强烈,更丰富,它们还把一些特殊的审美价值因素带到作品中来,对这些因素的选择常常同作品或其主要部分的某些情调密切相关或者同一种形而上实质密切相关,一种特殊形而上性质的出现构成了作品的顶点,并且在阅读中对作品的审美具体化发挥着重要作用。[6]62

而在唐湜《我的欢乐》一诗中,含混与张力的运用使诗歌文本成为一个开放的意义系统,充满了“空白”与“未定点”,这十分有助于读者进行想象性的再创造。开放性的文本与封闭文本(如大字报,批判稿等)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一个与读者进行交流的媒介,而后者是向读者灌输某种观念的工具。

李商隐的诗歌之所以千百年来长久地为人们喜爱,就是因为它的开放性,它的意义是不确定的,只有读者积极地参与才能与作者共同建构一个意义系统。李商隐诗歌的朦胧性、多义性正是它的魅力所在。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修辞性叙事学就注重研究读者、文本与作者之间的交流过程。他们研究的“修辞”并非修辞格层面的“修辞”,而是一种交流的行为,与亚里士多德《修辞学》的“修辞”意义相近。修辞性叙事学的代表人物詹姆斯·费伦就认为,自己的理论“假定文本是作者与读者之间多层面交流的一个共享媒介,甚至把读者对文本的经验作为阐释的出发点……换言之,在把阅读与阐释相关联的过程中,修辞的读者——反应批评认为,文本建构了读者,反过来,读者也建构了文本”[7]147。修辞性叙事学虽然主要是以小说为研究对象,但是其理论品质对于诗歌的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含混与张力作为新批评的理论术语已经溢出了其当年的论域。随着时代语境的变化,具有含混与张力的文本已经成为读者与作者进行交流的媒介,正如哈贝马斯所说的:“只有交往行动模式,首先把语言作为直接理解的一种媒体,在这里,发言者和听众,从他们自己所理解的生活世界的视野,同时论及客观世界、社会世界和主观世界中的事物,以研究共同的状况规定。”[8]135

现代社会应当是一个互动交往的社会,文学作品也应该是一个开放的意义系统。一首好的诗歌应该具有朦胧多义的特点,让读者有着充分的自由去进行阐释、填充与想象,去体会诗歌“含混”与“张力”的魅力。

[1] 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2] 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 兰棣之.九叶派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4] 陈超.20世纪中国探索诗鉴赏[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

[5] 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 茵伽登.对文学艺术作品的认识[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73.

[7] 詹姆斯·费伦.作为修辞的叙事——技巧、读者、伦理、意识形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8] 哈贝马斯.交往行动理论(第一卷)[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

AmbiguityandTensionofPoem─TakingTangShi’sMyJoyasanExample

LI Che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24,China)

Ambiguity and tension are important terms in the analysis of poetry,which is especially revealed in the Anglo-American New Criticism School of poetry.Tang Shi in hisMyJoyadopts a large number of fancy images.These images usually have opposite characteristics and make his poems have the features of complicated ambiguity.The obvious tension is formed between the imagery connotation and denotation of poetry,which causes the reading difficulty and leaves space for readers to imagine and fill.Thus,his poetry is full of unique charm.

Tang Shi;MyJoy;ambiguity;tension;image

2013-02-28

李程(1987-),男,河北沧州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学理论研究。

I 206.7

A

2095-462X(2013)03-0011-03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30520.1207.028.html

(责任编辑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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