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凯丽

(安徽工程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一 符际翻译的中介角色:语言文本—符际翻译—图像重构—符际翻译—语言文本解构

翻译理论家雅各布森五十年前提出翻译包括语内翻译，语符翻译和符际翻译。其中符际翻译是“通过另一种语言来对文字符号作出的解释。”［1］即“通过非语言的符号系统解释语言符号，或用语言符号解释非语言符号。”［2］以跨语言性和跨文化性为主要特征。符际翻译扩大翻译的研究范围，使其从语言转换的单一技能延伸为意义转换和文化转换的复合能力体系。符际翻译在西方的经典应用“要数英国诗人济慈(J.Keats)的诗作‘Ode on a Grecian Urn’，诗人从一个古瓮上彩绘的画面出发，以诗的语言与形式探索了诗歌与智慧的关系以及艺术的不朽。”［3］中国文学翻译中符际翻译的最早应用是“傅雷《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中对欧洲著名画家及其作品的创造性阐释上。”［4］符际翻译在不同语符转换中充当中介和解构者的角色。语符文本首先经由符际翻译重构为语符使用者潜意识中的图像，该图像再经由第二次符际翻译转化为语符，完成原语符文本的解构。下文从情景重构，人物外貌重构和情感重构三方面对符际翻译的核心环节，即图像重构予以分析。这一过程借用非语言符号(图像)解构并重构语言符号，给语际翻译，即语言——语言这一传统意义上的严格翻译带来挑战和借鉴。

二 符际翻译中图像重构是核心环节

语符文本通过第一次符际翻译在译者思维中被还原为图像，但这一还原过程不可能是完全的，无偏差的重新呈现文本描述的意象，而是最大化的重构和复原文本原貌。图像的“仿真”程度高低取决于译者对原文本内容形式和文化内蕴的领悟程度。重构出的图像是虚拟的，存在于译者的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里。文本语言以图像形式呈现，如同画卷般在译者眼前缓缓展开，原作蕴含的美感淋漓尽致地得到了艺术的再现。

1.景色重构——景美。

文学作品中，作者对景的描写往往是不遗余力的。不论是清新淡雅的农家美景，或是大气澎湃的江河之美，还是萧条颓败的残垣断壁之壮美，原语作者娴熟老道的语言文字功底将语言之魅力发挥到极致，让读者如临其境，陶醉其中。在第一次符际翻译过程中，译者运用自身的文学造诣首先将美景之美尽收眼底，并要逐一细化晕染，重构图像，字画同一。例如:王昌龄的《采莲曲二首》(其二)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译文:A Melody of Plucking Lotus Seedpods(2)Wang Changling

The colors of her silk shirts

And lotus leaves are the same.

Lotus are blooming

With girls face－to－face.

Neither plants nor she can be seen

Because they’re mixed

Until songs are heard

To tell that girls are coming in the mist.(唐一鹤译)

原诗四句两景，是一幅少女与荷花的画图。但诗中没有提到少女们出现在池塘中。这正是诗人构思巧妙之处，人和物融为一体，给读者一种想象中的景色。译者通过借代和拟人法将原作中的“脸”译为“with girls face－toface.”因为在图像重构中，译者获得准确的视觉形象，即女孩们身着绿色罗裙，在簇拥而立的荷叶中采莲，她们的脸迎着宽大厚实的荷叶，心情愉悦，开心欢唱。译者若不能看透诗之意境，单独翻译池中荷叶之美，则颇为遗憾。

再如:张继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译文:Mooring at Maple Bridge for the Night zhang Ji

Upon the river a sallow moon sets low.

Frost fills the sky;the cold wrings plaints from crows.

Fore the maples’ loom and the fishing torches’ glow，

In bed yet sleepless，I’m steeped in gathering gloom.

On outskirts of Gusu is the Temple of Chilly Hill.

The boat resounds with their tolling midnight’s bell.(刘国善译)

原诗中八景逐一呈现:残月(moon)和霜天(sky filled with frost)，枫叶(maples)和渔火(the fishing torches)，乌啼(the cold wrings plaints from crows)和寺钟(tolling midnight’s bell)，夜江(on which the boat flows at midnight)和寒山(hill)。其中乌啼和寺钟为听觉感知，但是可化远为近，形成视觉图像:成群的乌鸦飞过，发出凄厉苍老的叫声;寒山寺的僧人敲击寺钟，钟声飘荡到客船。此外，图像重构中，需注意诗中色调的对比运用，如:残月和霜天为冷色调，故残月译为a sallow moon，用sallow(灰黄色)凸显冷色;霜天实际上是指天空布满夜霜，故用动词fill重构出雾气笼罩，无边无际的夜空。枫叶和渔火却为暖色调，枫叶本为红色，故不需在maple前添加色彩，而渔火在江面的闪烁晃动之景借助动词glow予以表现。在音调上，乌啼和寺钟的“低响”以及夜江和寒山的“沉寂”由cold，chilly，midnight传达出寒蝉凄切之意。整首诗以景表意，声色交织，寄托了作者羁途的哀愁。译者对原作图像的重构直接决定了文本语符解构的真实性和准确性。

2.人物形象重构—— 人美。

文学作品中真切深刻，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比比皆是。源语作者对人物形象的构图需要借助符际翻译得以呈现，形成译者对人物的图像重构。文学翻译中作者借用重构法可以更好地再现人物的神韵，它渗透到形象描写的方方面面，故选择以下例子分析说明。

鲁迅小说《祝福》中对祥林嫂的外貌描写:“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译文:Her hair，streaked with gray five years before，was now completely white，making her appear much older than one around forty.Her sallow，dark－tinged face that looked as if it had been carved out of wood was fearfully wasted and had lost the griefstricken expression it had borne before.The only sign of life about her was the occasional flicker of her eyes.(杨宪益戴乃迭译)

这是对祥林嫂去世前的最后一次外貌的描写。由于受到封建制度的迫害，她面容苍老，表情木讷，眼神呆滞。这一形象的重构首先从头发颜色的变化(花白——全白)开始，再到脸部特征(瘦，黑)，最后到眼珠转动(间或一轮)。此外，在外貌特征描写中，作者还加入了三处评价(不像四十上下的人，木刻似的，是个活物)，反映出人物精神萎靡，处境悲惨。所以，在翻译中，作者确定三个外貌基本点(hair，face，eyes)，再运用定语描述细节(completely white，sallow，dark－tinged，occasional flicker)，最后插入自身评价(appear much older than one around forty，as if it had been carved out of wood，the only sign of life)。译者此时就如同画家，由点及面，将文学翻译中出现的图像复制还原，再用译语艺术地表现。

又如:白居易《长恨歌》中对杨贵妃倾国容颜的经典描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唐一鹤译为“She turned her sparkling eyes with bewitching smiles;There was no match for her beauty throughout the palaces of the empire.”

原诗两句中突出贵妃之美的点睛之处是眸和笑。诗中并未对这两处加定语修饰，而是用动词“回”和数词“一”搭配，再用“百媚”予以衔接。所以在图像重构中，译者思维中会出现贵妃回头嫣然一笑，万般妩媚的表情，两个基本点首先确定(eyes，smiles)。但重构困难在于什么样的眸和什么样的笑可以产生“百媚”和“六宫无颜色”的效果。所以按照译语习惯，此处需要用形容词描述。于是译者选择了sparkling和bewitching。这应该是由于译者脑海中形成如下画面:贵妃嫣然回眸，眉目传情，神采飞扬，笑意盈盈，倾国倾城。这两个词恰能高度凝练地再现贵妃国色天香之美。

再如:鲁迅《孔乙己》中对孔乙己外貌的描写:“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译文:A big，pallid man whose wrinkled face often bore scars，he had a large，unkempt and grizzled beard.And although he wore a long grown it was dirty and tattered.It had not by the look of it been washed or mended for ten years or more.(杨宪益 戴乃迭译)

若干句话勾勒出孔乙己外貌的图像基本点:身材，脸色，胡子，长衫。侧重点在于局部细节上，高大，青白，皱纹，伤痕，乱蓬蓬的，花白的，脏，破。在重构中，译者注意到了局部细节的描写，所以采用准确的形容词加以修饰润色，如big，pallid，wrinkled，large，unkempt ，grizzled，long，dirty ，tattered。寥寥几笔，清末下层知识分子穷困落魄，麻木不仁的形象跃然纸上。

3.情美——人物内心情感重构。

相对于景色和人物外貌而言，人物内心情感更需细细揣摩，领悟。情感重构也更为抽象，复杂。译者在情感表达上要最大化地接近原作，参透作者内心世界，还原作者真实情感。

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译文:We’ll feel like closest neighbors despite the dis-tance apart.Then shed not silly tears as youngsters always do.Going different ways，you and I should say inspiring adieus.(刘国善译 Farewell to Mr Du Off to Sichuan)

此诗为五言律诗，是众多送别诗中较为经典的名作。该诗描写了朋友即将上任蜀州，诗人劝慰他不要为远别而悲伤，因为虽然远隔天涯，但友谊不会因为距离的遥远而淡薄，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不同于一般的送别诗，全诗没有直接表达出离别伤感之情，而是诗人借助豪放清新的语句表现出豁达开朗的胸襟。言语委婉亲切，体现了友人间真挚深厚的友情。所以译者首先用closest neighbors和distance apart重现出知己朋友即将相隔万里的画面。接着用despite重构虽远在天涯，却近在咫尺，声息相通的场景。诗人豪迈乐观的胸襟也随着despite一词得以体现。译者对最后两句诗的图像处理更为巧妙。他运用画面生动形象地呈现两幅场景。第一幅场景是年轻人道别之悲痛，另一幅则是他劝慰友人坦然面对，互相告慰，鼓励(inspiring adieus)，而不要像年轻人那样留下眼泪，因为他认为离别之泪是silly tears。译者的构图和原作的图像比较贴合，均表现出诗中淡淡的离情别意和诗人的豪放豁达之情。

再如: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译文:When can you come back?Alas，I have no answer to give.Here，the autumn pool is swelling with the rain on Mount Ba deep in the night.Oh，when can we reach out again in one move to trim the candle by the western window，and talk about the moment of the rain falling，falling deep in the night on Mount Ba?(裘小龙译)

此诗为诗人李商隐写给远在北方妻子的家书。七言绝句朴实无华，但却婉转缠绵，饱含深情。译者在翻译中，重构出三个场景:妻子寄来家书，询问诗人的归期;秋雨倾盆，诗人留滞异乡，归期未卜;诗人渴望速回故里，与妻子坐在西窗下，剪去烛花，秉烛夜话。其中，前两个景为实，而最后一景则为虚，是诗人触景生情，展开的想象。四句话中有问有答，虚实相间，时空跳跃，情景交融，流露出诗人羁旅之愁和对妻子的浓浓深情。所以译者直接采用问答形式，用第一人称(I)和妻子(you)越过空间距离，直接交流。用swelling，rain，night勾勒出离人愁思，孤独惆怅之悲。再用we，candle，talk，night重现出诗人想象中夫妻团聚之乐。构图巧妙，虚实相生，悲喜交织之情显而易见。

三 结语

综上所述，符际翻译中译者对景色，人物外貌及内心情感的处理，往往采取图像重构法，还原原作之图像，再用译语重现重构的图像，达到语言和文字符号顺畅转换，即语言文本解构之目的。在这过程中，翻译的内涵变得丰富生动，形象易懂。传统的翻译注重文本转换，本文借用符际翻译理论，拓展到文本—图像—文本的视域，丰富了现有翻译视角和方法，增添了翻译的艺术张力和美感。

［1］Roman Jakobson，“ On Linguistic Aspects of Translation，”in Rainer Schulte and John Biguenet eds.，Theories of Translation:An Anthology of Essays from Dryden to Derrida，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0，p.145.

［2］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增订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张保红，刘十聪.文学翻译中绘画因子的借用［J］.中国翻译，2012，2:98.

［4］王宁.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218.

［5］唐一鹤.英译唐诗三百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125.

［6］刘国善.历代诗词曲英译赏析［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9:99.

［7］杨宪益，戴乃迭.鲁迅小说选［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184.

［8］唐一鹤.英译唐诗三百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196.

［9］杨宪益，戴乃迭.鲁迅小说选［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38.

［10］刘国善.历代诗词曲英译赏析［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9:62.

［11］裘小龙.唐宋诗词100首［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