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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思录》的为学思想述略

2013-04-07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颜渊知性立志

陈 微

(湖南科技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湖南 永州 425199)

“近思”一语出自《论语·子张》:“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何晏《集解》说:“近思者,思己所未能及之事。”即学者学习要从自己着手,思考自己所未能做到的事。朱熹《论语集注》引程子:“近思者以类而推”[1]P257一语,并解释说:“此语道得好,不要跳越望远,亦不是纵横陡顿,只是就这里近傍那晓得处挨将去。”[2]P1660从朱熹对“近思”的引用可以看出,其编辑的用意在于为理学入门所用。《近思录》从其成书开始,就在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并在儒家经典体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被视为“圣道阶梯”。其中第二章《为学》,以研读经典为要,强调立圣人之志,“学颜子之学”,循序渐进,不要好高骛远等,为现代学者提供了一个为学的门径。

《近思录》内容涉及宇宙生成本体论、格物致知的方法论、立身处世的修养论等方面,是传统儒家思想文化发展成熟的理论经典,不仅是国内传刻最多、影响最广的一部著作,而且在东亚文化圈国家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日韩等国家已形成了自己的《近思录》系列著作。学界关于《近思录》研究的成果颇丰,就著作方面而言,可以归为二个方面:一是注解本及导读本,如:陈荣捷著《近思录详注集评》;严佐之导读《朱子近思录》;查洪德注释《近思录》;于民雄译注《近思录全译》;刘凤泉译注《近思录》;陈永革注评《近思录》;张京华译《新译近思录》;张京华辑释《近思录集释》;姜锡东著《近思录研究》;朱高正著《近思录通解》;斯彦莉注译《近思录》等。二是专门研究《近思录》的版本与传播问题。如:程水龙《近思录版本与传播研究》;程水龙《理学在浙江的传播——以〈近思录〉为中心的历史考察》。在东亚文化圈,据陈荣捷所述,日本有注释二十四种,校注与现代语译九种,笔记讲说无数。15-19世纪韩国《近思录》著述至少有92种,多为讲说、注解、集解本,如李珥《近思录口诀》、郑晔《近思录释疑》等,1999年由学民文化社影印出版为《近思录注解丛编》。关于《近思录》研究的学术论文,据其侧重点不同,大致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版本与传播,如周欣、孙兴彻《15~19世纪韩国〈近思录〉研究著述提要》。二是产生背景及编纂,如程水龙、曹洁《〈近思录〉产生背景谫论》,何江海《〈近思录〉其书与编著问题再探》等。三是思想内容,如陈荣捷《朱子之〈近思录〉》,张京华《朱子〈近思录〉指略》,程水龙《〈近思录〉对读经治学的指导价值》,姜锡东《论“为学大要”》及《论“圣贤气象”》,周杨波、揭琳论《〈近思录〉中二程的道体》,屈柳玲、乔基庆《〈近思录〉中的改过论》等。关于《近思录》思想内容的研究主要涉及道体、为学大要、改过迁善、改过及人心疵病、圣贤气象,但总体而言,国内外学者对《近思录》进行整体注释较多,对某一方面思想内容的分析解说较少。

一 希圣希天:为学的目标

《近思录》为学章开篇即辑录周敦颐《通书·志学》章,指出为学的目的:

“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伊尹、颜渊,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过’,‘三月不违仁’。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

在理学家看来,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达到了“士”的程度,就要向“贤”的目标努力;达到了“贤”的程度,还要向“圣”的目标努力;而作为圣人,则以合于天作为理想,实现德与天齐的自然和谐状态。

那么,怎样才能达到“德与天齐”的境界?当为“学孔颜之乐”。程颐、程颢向周濂溪学习的时候,周濂溪“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第二十一条)。为学即应当达到“孔颜之乐”的境界。孔颜所乐为何?“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1]P132“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1]P120这是《论语》中描述孔子和颜渊的两段话,孔子、颜渊所乐,并非疏食饮水、箪瓢陋巷,而是心中存“浑然天理”[1]P132,怡然自得,安于内心所有,所以虽然处于困顿之中,而乐无处不在,并且此乐不因为贫困而改变,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安贫乐道精神,为学即应当具备此精神,存天理于心中,修养自我德性,从而到达徳与天齐的状态。

针对今之学者追名逐利的为人之学,《近思录》又进一步强调:

“古之学者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今之学者为人,欲见知于人也。”(第十四条)

往圣前贤为己,在于自我德性有所提升,而今众多学者为人,则在于为别人所知晓,这是古今学者根本不同之处。这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应当如何区分?朱子说:“为学且须分内外,义利便是生死路头。”[3]P162为学分向内寻求与向外寻求,为己是向内寻求,即做所应当做之事;为人是向外寻求,未免媚俗于外。义利是区分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的标准,古之学者循义而行,依着本性,逐渐提升自我;今之学者,逐利而往,一味附和外在世俗要求,最终失去自我本性。

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的区别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表现在为学内容的区别。“古之学者,惟务养情性,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第五十七条)为己之学强调自我的性情修养,以存自身本有之性。为人之学追求华丽词章,以取悦他人。性情修养为内在,华词丽章为外在,为己者注重内心自我,随心而行;为人者注重他人的意见,极易媚俗。

其次表现在为学态度的区别。“古之学者,优柔餍饫,有先后次序。今之学者却只做一场话说,务高而已。”(第四十九条)古之学者为己,在于修养自我,无私心杂念,所以“优柔餍饫”,渐学渐进。而今之学者多为名利所诱,只空谈而不实实在在地去做,只一味“务高而已”。

再次表现在为学目的的区别。“‘仁者先难后获。’有为而作,皆先获也。古人惟知为仁而已,今人皆先获也。”(第六十四条)古人为己,以仁为本,今人则凡事想要先获得名利。

统而言之,古之学者为己,以义为准则,修养自我德性,优柔餍饫,以仁为本。今之学者为人,以利为准则,追求华丽词章,贪高骛远,以名利为目的。

二 立志践行:为学的方法

朱子强调为学必须立志,屡次提到“学者须是立志”、“学者大要立志”、“立志要如饥渴之于饮食”等等要求,不仅要立志,而且要如饥似渴。朱子解释孔子“志于道”时说:“志者,心之所之之谓。”[1]P128所谓志,就是心所追求的,那么,我们应该追求什么?我们说学颜子,颜子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哀公问孔子,众弟子中谁可以称得上好学,孔子回答说,颜渊好学,可是他不幸短命已死,现在没有听说有好学的了。孔子如此称赞颜渊好学,颜渊所好为何学呢?程颐回答说,颜渊所好为“学以至圣人之道也”(第三条)。颜渊克己复礼、不迁怒、不贰过,虽居陋巷、一瓢饮、一箪食,生活拮据,但是他不改其乐,这就是颜渊的安贫乐道精神。尽管颜渊没有说自己以道为志,但是他一直坚持着道;尽管他没有说自己以圣人为目标,却时时刻刻向圣人学习,所以才能“与圣人相去一息”(第三条)。“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第五十九条)就治学而言,应该以明道为志,就做人而言,应当以成为圣人为志,学者须是立此大志。

在儒家往圣前贤那里,治学与做人是合一的事情,最终的目的都是提升自我德性修养,成为圣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但是,并不是所有学者都能够以“道”以“圣”为志,那么,我们立志的时候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呢?首先,应该立大志。原因有二:其一,“志小则易足,易足则无由进。”(第一百一十一条)志小就容易满足,满足之后就容易懈怠,懈怠之后就难有新的进步。其二,如叶采所说:“立志之不大不刚,则义理不足以胜其气质之固蔽,学力不足以移其习俗之缠绕。”[3]P191从义理、学力两个方面而言,志不大不刚皆有弊处。圣人与常人本性相同,只是常人禀受清浊不齐之气,本性常被物欲遮蔽,刚且大之志是人自我提升的内在动力,倘若志不大不刚,则本来之义理不足以拨开气质的遮蔽。同样的,学力也不能够改变恶习的缠绕。其次,不要玩物丧志。在程颢看来,记诵博识为玩物丧志,但是,他自己读史,却是逐行看过不差一字。因此,程明道所说的记诵博识为玩物丧志并不是说不要记诵,而是他认为专务为博,只是书上的知识,是外物,如果只知道博识,反而有害于道。为学当以致知明理为本,不可专注于记诵博识而弃其理。程子所谓“作文害道”与此道理相通,并不是说不要作文,只是要以致知明理为本。再次,立志要忌名利。“既学,而先有以功业为意者,于学便相害。”(第一百零六条)以功业为意,为学就是有为而为,即是私意,治学而有私意,于学反而相害。

“非明则动无所之,非动则明无所用。”(第十二条)从为学这个角度来看,明就是学习的方向,即为学之志;动就是为学的实际行动,即践行。朱子解释这句话说:“徒明不行,则明无所用,空明而已。徒行不明,则行无所向,冥行而已。”[3]P160为学之志就好像是眼睛,践行就好像是脚,立志才能知所往,践行才能到达,否则都是没有用的。

怎样践行?首先,应当量力有渐。“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然行之亦须量力有渐。志大心劳,力小任重,恐终败事。”(第二十二条)为学当以圣人为标准,但是践行时必须量力而为,渐行渐进,不可贪高慕远。倘若只期慕大志,不顾自己的力量,终不能达到目的。其次,应当刚决果敢。“今之为学者,如登山麓。方其迤逦,莫不阔步,及到峻处便止。须是要刚决果敢以进。”(第五十三条)为学必须有不畏难的精神,倘若在平坦的地方则阔步,在险峻的地方则止,能学到什么呢?朱子说:“为学正如撑上水船,方平稳处,尽行不妨,及到滩脊急流之中,舟人来这上一篙,不可放缓。直须着力撑上,不得一步不紧。放退一步,则此船不得上矣。”这里,朱子用撑船比喻为学。当船处于“滩脊急流”时,一懈怠便不能前进,必须着力撑上才行。为学也是如此,当遇到困难时,只有刚决果敢,才能达到理想的境地。再次,应当持之以恒。“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必得之。古人此个学,是终身事。”(第五十五条)古人把为学当作终身的事情,所以最后能够有所获得。学者“果能颠沛造次必于是,岂有不得道理?”(第五十五条)

践行是为学的一个过程,为学有其自身的特性,践行必须符合为学的特性。为学的主要特性表现在为学过程的伦序。从大体上来看,为学有三个阶段,即:“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也。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也。虽乐于及人,不见是而无闷,乃所谓君子。”(第十三条)“时复思绎,浃洽于中”是第一阶段,这一阶段要求学者常习义理,使之于己融会贯通。“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是第二阶段,是说学者通过学习自我有所获得,然后推及他人。“虽乐于及人,不见是而无闷”是第三阶段,此时学者的精神状态,虽然不为他人所知,但是心中不郁闷。而从细节上来看,为学有五个次序,即:“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第七十二条)首先说博学,是因为博学之后可以具备事物之理。但是因为所具有的理真假不辨,所以博学之后需要审问。审问之后就需要自我思考,慎重的思考之后才可以辨别自我所具之理的真假。辨别真假之后,就可以践行了,倘若不践行,就会沦为空说。

三 正心养性:为学的途径

程颐谈论颜渊所好之学时说:“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第三条)明觉之人“正其心而使之无偏,养其性而使之不害”[3]P128。正心养性先要明心知性,只有明心知性才能正,才能养。圣人与天地合其德,其心广博,其性真善,明心知性即明心须大、须公,知性本善。“儒家言人道,本之天性。性所表现曰心,曰情。而心统性情,尤为重要。故为学更重心。”[4]P143

“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病。”(第一百零三条)心大才能与万物贯通,心小则被万物闭塞。明心就是要大其心、宽其心。“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第八十三条)大其心,则能够以天下万物为一物,以天下万事之理为一天理,而无私意间隔,贯通于中。这样,才能合天德。

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第四条)。廓然大公就是有一颗宽大无私的公心,符合天理,顺应事物的规律,这是学者应当做到的。朱子说:“廓然大公者,仁之所以为体也。物来顺应者,义之所以为用也。”[3]P143廓然大公是仁的根本,物来顺应是义的运用,所以学者当以仁为本,以义而行。叶采则说:“盖不能廓然而大公,故自私;不能物来而顺应,故用智。”[3]P138因为不能大公,所以生自私之心,因为不能顺应,所以采用计谋。“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第四条)人不能遵循道,就是因为自私并且采用计谋,学者应当摒弃自私和计谋,做到“大公”而“顺应”。然则,如何能公而顺?叶采说:“学莫大于知性。真知性之本善,则知之大者。”[3]P232知之大者,莫若知性善。明白人性本善,并且能够践行即是贤人的学问,这是一般学者应当学习的。但照朱子所说:“人性本善,只为嗜欲所迷,利害所逐,一齐昏了。”圣人与常人本性皆善,只是常人禀受清浊不齐之气本性常常被私欲所迷惑,因而不能明白本性之纯善,所以明心知性最重要的就是拨开利欲的侵扰。

朱子探讨过为学的风气,说:“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异端虚无寂灭之教,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其他权谋术数,一切以就功名之说,与夫百家众技之流,所以惑世诬民、充塞仁义者,又纷然杂出乎其间。”[1]P4俗儒也就是孔子所说的小人儒,程子说:“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1]P121俗儒专注于记诵词章而弃其理,虽花费很多时间精力,却是无用的。异端之教,虚高而无实,其他则或追逐功名或诬民惑世,总而言之,“坏乱极矣”[1]P4。今之学者,当思希圣希天,修养自我;以道以圣为志,量力有渐,刚决果断,持之以恒地践行;正其心,养其性,使之无偏不害,最终达到“徳与天齐”。

[1][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8.

[2][宋]黎靖德.朱子语类(第十五册)[A].朱子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3][宋]朱熹.吕祖谦.近思录集释[M].张京华,辑较.长沙:岳麓书社,2010.

[4]钱穆.宋代理学三书随箚[M]:北京:三联书店,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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