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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的《小东西》

2012-09-24都德

中华活页文选·初二版 2012年8期
关键词:南方人悟性父母亲

《小东西》(都德半自传性长篇小说),尤其是第一部分,充其量不过是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生活的一种反思罢了。

我自己感到在书中比较如实描述的是作为我们一家南方人,迁居到多雾的里昂的那种烦恼、流亡、穷困的情景。从一个省来到另一个省,无论在气候、习惯,还是在语言方面都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虽然里昂的交通要比尼姆方便得多,但是这种与当地人在道德习俗方面的差异并非能为交通方便所抵消。我当时十岁,但已经有一种要走出自我的强烈愿望,我观察世界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很想扮演别人的角色。我最大的乐趣是在散步的时候选中某个行人,跟踪他满城走,在他闲逛时或办事时去观察他,自己也跃跃欲试想进入角色,想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有一天我跟踪一位出门的太太,她打扮得漂亮极了,我一直跟她来到一座低矮的房子前,那房子的百叶窗全关得严严实实,底楼是咖啡馆,里面传来沙哑的歌声和竖琴声。后来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父母亲,他们听后便从此禁止我再这样东游西荡地去观察事物,也不允许我再用这样的方法去窥测别人了。

既然写到了我的少年时期,那么我怎能只字不提发生在我从十二至十三岁之间的那段信仰危机?这次危机使小东西心绪不宁,倍受折磨。他本该信奉宗教,但他对这荒诞神秘的東西十分反感。先是反感和抵触,随后又是内疚和失望,终于他独自悄悄来到空无一人的大教堂的角落里去跪拜,同时又十分害怕被人发觉。尤其我不能忘记,这个看似如此温顺、如此循规蹈矩的男孩,一个生存在极其恶劣的生活条件下的孩子,在他十三岁那年,突然有了一个飞跃,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像样地生活,要花钱,要从极度的窘迫中自拔,要从父母的泪水中挣脱出来。当时由于丝厂倒闭,家境贫寒,父母亲的忧愁一天胜过一天。这个时候,以前曾经过于受压抑的小东西,这个具有南方人性格的小东西,在他身上有一股力量沸腾了。这个脆弱的、腼腆的孩子一下子变得勇敢、暴烈,什么都敢干了。他开始逃课,整天整天地在水上度过,或者在拥挤的客轮里,或者在平底驳船上,有时也上拖轮。他还冒雨划船,嘴里叼个烟斗,兜里装一瓶苦艾酒或者烧酒。他曾无数次地死里逃生:他曾掉进蒸汽轮的叶轮中,也在煤轮的船舷边落过水;一阵大风吹来,把他刮下桥摔向石墩;他也曾被吹入拖船的牵索底下,被水淹没,又被捞起,头破血流。这个娃娃在水中是如此笨拙,以致常常惹恼了水手,他们打他耳光,小东西实在太孱弱,不值得他们用划桨来敲。小东西吃了那么多苦头,然而这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一次次的挨打反而使他感到一种野性的乐趣,使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随着长大了,黑暗的前景也似乎有了一线光明。

从那个时候起,在这个发狂的小东西身上已经有了一种古怪的特性,从此他就再也没有丢弃过这种特性,就是说他善于自我观察,自我判析,不管什么事,他认为要去做就会当即动手,好像他身边时时伴随着一个严酷的、令人生畏的监督者。这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悟性,因为通过说教和责骂所产生的那种悟性往往用来干预我们的行为,即用来左右或制止我们的行动的。不过这种所谓的悟性,人们可以使它沉睡,可以随便找些借口或施些诡计来摆脱它。而我所说的那个旁观者却是从来不示弱,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在监视着,这好比是一种内心的注视,沉着、稳定,一个凝重冷俊的影子,在小东西遇到无论什么狂风暴雨的时候,他冷静地观察一切,记录下来,到第二天早上他说:“为咱俩,干!”

(节选自《都德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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