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

他们在宰海卜的海边卖大饼，不是那种便宜得随便垫屁股的埃及大饼，而是又便宜又好吃的“中埃甜饼”！

一个是性格爆辣如大葱的东北妞，一个是外冷内热如烙饼的埃及佬，各自携带文明古国的自负与自傲，狭路相逢，唇枪舌战，刀光剑影里胜负未分，却开起了夫妻店。

大葱遇大饼：谁是谁的菜

如果问张超英天下最难以预料而又最令她心动的是什么，她一定会说是两个人的缘份。一个不习惯按部就班的东北姑娘，宁肯放弃国内的“铁饭碗”，跑到爱尔兰去涮盘子，梦想着学好英语考个好大学，结果却一不小心把自己嫁给了埃及人。

那年，已在都柏林一家餐馆洗碗池旁跟杯盏打了一年多交道的张超英，英文说得磕磕巴巴，倒是把洗盘子的技艺练得顺溜无比：“闭上眼，用手一摸，也能感觉哪儿没洗干净。”工作虽然辛苦，但乐天派的她仍爱唱爱闹，在后厨这个小小的联合国里赢得了“中国百灵”的称号。

一天，张超英正俯首忙碌，突然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张小姐，你能不能把碗洗干净！”张超英抬头一看，大厨阿巴斯那张藏在茂密胡须后边的大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

张超英把盘子拿过来一看，上边果然有一块油腻。但是，她眼尖地回应：“这油明明是刚刚滴上去的。”阿巴斯暴跳如雷：“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张超英轻蔑地一笑：“你给我看清了，在水里面泡过的油，是模糊的，而这滴油这么透明，难道不是盘子洗过后才滴上去的吗？”阿巴斯落了下风，他发了半天怔，气咻咻说：“中国佬，你的话有道理，但这并不能证明你的盘子洗得有多干净，也有可能是你根本就没洗这个盘子！”

张超英忍无可忍，回敬道：“阿巴斯，我做菜不如你，我洗碗的技术可比你好多了！”阿巴斯干笑了两声，无话找话：“那么，张小姐，你能不能少唱少说啊，每天你的声音都盖过我炒菜声了。你们中国人为了省钱，学语言时就爱缠住人说个没完没了！”顿了顿，他又道：“当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请你去歌厅唱个够。”张超英挥着拳头说：“你知道吗？中国有句话，你就属于没事儿找抽型！”

自打张超英进店的那天起，阿巴斯就在关注这个活泼的中国女孩。作为一个正统的伊斯兰教徒，一个大男人，这个跟他同样来自有五千年文明背景的中国女孩，让他又喜欢又害怕。今天他好不容易逮个耍威风的机会，没想到反而弄得威风扫地。

阿巴斯败退，张超英一边洗碗一边淡定地想着要另谋生路了。阿巴斯这个神秘的大胡子，严肃得像个智慧老人，古怪得像科学怪人，说话爱挑刺，她才懒得搭理这种自大狂呢。她想：“你越牛，我比你还牛！大不了，卷铺盖走人，还能把我怎的？”

阿巴斯站在一旁看张超英洗碗，张超英在心里冷笑：“还监视我呢！”她故意把盘里的几点水甩到了阿巴斯脸上。阿巴斯尴尬地擦了擦，陪着笑脸，欲言又止。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话：“张小姐，下班后，我、我可以免费帮你培训英语！”仿佛怕张超英不信任，他又补充道：“这个我有资格，我是语言硕士！”

张超英冷冷地说：“这算是道歉吗？”阿巴斯眼里热烈的火焰黯淡了。能够放下阿拉伯式的大男子主义，重新跟这个女孩说话，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央求真主“给力”了。但是，她的骄傲还是像利剑一样刺伤了他。

阿巴斯像受伤的野兽，发出拼死一击：“中国佬，我想你不愿意成为我眼里不欢迎的人吧？”张超英以牙还牙：“埃及佬，我是有缺点，但是你不能在评判我的时候，把我跟我的祖国联系在一起，否则我会告你侮辱罪！”阿巴斯不发一言，掉头而去。

炒鱿鱼的厄运，并没有降临到张超英的身上。两天后，她被调去做收银员。她长吐了一口气，总算可以脱离水深火热的厨房了，没想到经理却告诉她：“这是大厨的推荐！”

张超英转身就去找阿巴斯，她愤怒得像一头狮子，警告他：“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阿巴斯却出奇的友善，一双蓝眼睛里满含笑意：“你能获得这个职位是鉴于你的工作表现，而不仅仅是我的提议。作为大厨，我有义务替酒店挑选优秀的员工。同时，我声明，我并没有要求任何一个知情者告诉你这是我的意思。”

张超英无话可说，只好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巴斯一时语塞，难道说堂堂男子汉施展小手段讨好女孩吗？他说：“我已经告诉你，这是我的义务。”张超英说：“那么，我也有拒绝的权利。”阿巴斯急了：“你来爱尔兰是为了学习，不是为了涮盘子，请不要拒绝适合你的岗位！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着我来，但不要把工作跟私人恩怨纠缠在一起。”张超英被这番真诚的言论打动了，低声说：“那我谢谢你！”

大饼问大葱：我们一起蘸酱吃成吗

张超英慢慢感觉到，阿巴斯貌似“看谁都不顺眼”，却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为了答谢他的引荐之恩，她邀请他去她的住处吃一顿中餐。

阿巴斯是面点制作高手，张超英也有东北姑娘从小磨练出来的好手艺，她做了一桌各式各样的面食盛宴。阿巴斯用挑剔的眼光审视，随即便被一桌美食俘获。

张超英兴奋地介绍：“单是东北煎饼，就分玉米面、大米面、小麦面等品种。煎饼不仅可以用于卷小葱、大葱蘸酱，还可以卷各式炒菜。煎成的煎饼盒，比汉堡包食物内容丰富。至于水里煮的饺子，干蒸的包子，可以包各种蔬菜和肉类，就像中国人的肚量，什么都能包容。”

阿巴斯吃得兴高采烈，听得兴味高涨，连竖大拇指：“好，好！”但下意识里，他仍流露出埃及男人的骄傲：“我们埃及大饼，不比你们中国的面食差。”张超英不由得被他的孩子气逗乐，脸上却故作严肃：“你说的是真的吗？”怕惹张超英不高兴，阿巴斯急忙求和：“埃及大饼也要蘸酱吃！”他边说边拿起一颗大葱蘸了酱，大嚼起来，辣得眼泪鼻涕齐出。

阿巴斯说：“我喜欢这种味道，像我们埃及的太阳。”张超英觉得这个“童言无忌”的大叔特别好玩，就说：“我们中国的太阳也很热辣。”阿巴斯一抚额头：“我们地球人都是同一个太阳！”两人相视大笑。

一次乐趣横生的宴请，让阿巴斯对张超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神秘的东方姑娘，吃苦耐劳，心灵手巧，从来不去夜店，除了性格有些“傲慢”。阿巴斯向真主发誓，他一定要走进这个好姑娘的心里。

情人节到来时，张超英收到一束玫瑰。她直言问阿巴斯：“为什么偷偷给我送花啊？”阿巴斯的脸红了，幸好有胡须遮掩。沉默了半天，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看着这个比自己大8岁的“大叔”，张超英慌乱地说：“我、我考虑一下吧。”

阿巴斯乘胜追击，变戏法似地给张超英送鲜花，甜言蜜语地逗她开心。一开始，张超英本能地拒绝阿巴斯源源不断的爱意。渐渐地，她感觉这个男人除了偶尔像小孩一样较真，更多的是成熟稳重。跟他在一起，她可以骄纵地耍小脾气。

对于张超英的终身大事，远在大洋彼岸的爸爸妈妈一刻也没有放松，频频打电话催促女儿回国解决。张超英故意问父母：“我要是找一个外国男朋友呢？”父母坚决不同意，令她速回国，否则断绝关系。

张超英陷入两难，开始刻意和阿巴斯保持距离。阿巴斯苦恼万分，不知道张超英怎么对他变得冷若冰霜。他已经用整个灵魂向真主许誓，要全心全意地爱她。

中秋节来临，阿巴斯送给张超英一份月饼：“这是我特意做的，你尝尝。”张超英不好拒绝，月饼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可她的话里却带刺：“这并不适合我的口味。”阿巴斯诚惶诚恐：“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思想，希望甜甜蜜蜜，所以月饼都是甜的。”张超英说：“你不怕我长胖吗？”阿巴斯额头冒出了汗：“胖才美。你们中国的唐朝人爱胖，我们埃及人今天还爱胖。可见，你们的文化跟我们的文化是相通的。”

张超英没想到阿巴斯会这样东拉西扯，她忍着笑，正色道：“你不要胡说。”阿巴斯把手放到胸前：“我向真主发誓，我没有骗你！”他的黑脸变成了酱红色： “我们埃及人最忌讳的一句话就是——‘你长得像根针。你知道埃及艳后吧，是出了名的美人，其实她应该挺胖的。”

张超英追问：“那你是希望我长胖吗？”阿巴斯的嘴巴利落不起来了：“不、不，埃及人是因为爱吃甜食，所以胖的人多了点儿，其实长胖还是不好的。”

“别老提你们埃及埃及的了，自以为是。”张超英硬着心肠说，“我们之间不可能了。”阿巴斯含着笑意的眼里滚出了泪水：“我不是坏人，慢慢的你就会知道了。”他黯然离去。

张超英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悲凉，她怎么可以伤害这个好人的心呢？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斩钉截铁”，恐怕到头来会“害人害己”。

当晚，阿巴斯给张超英发了一条短信，列举了他适合当她男朋友的必备条件：“第一，我们都来古老的东方，背景相同；第二，我能教你学英文和埃及文；第三，我会烹饪，而中国好男人都会烹饪。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阿巴斯潮水般的爱，摧毁了张超英那本就不牢靠的堤防，而这时远在万里之遥的父母已是鞭长莫及。跟阿巴斯在一起，张超英感受到了另一种不同的东方文化，细腻而粗狂，神秘而又开放。

阿巴斯会认真地烹调食物，可是他也会用摩托载着张超英去狂飙；他会给她讲述神奇的传说，像个诗人，可是他又会扑在文字研究上，像个学者。阿巴斯的魅力，令张超英景仰、痴迷。

大葱配大饼：幸福看得见

2010年5月，阿巴斯献上了求婚戒指。张超英接受了求婚，她甚至皈依了伊斯兰教。尽管阿巴斯并没有强求过她，要求她为他改变什么。

阿巴斯迫不及待地要到中国拜见岳父岳母，张超英的心里却一直在打鼓。阿巴斯无所畏惧，大展语言才华：“你们中国人伸手不打笑脸，何况我是女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你就臭美吧！”张超英的担忧被阿巴斯的幽默融化了。

阿巴斯一到沈阳就跟丈母娘套上了近乎，一口一声“妈妈”；跟岳父喝酒，他也很实在，使得岳父对他很满意。丈母娘说：“宰海卜还没有沈阳一个区大。”“但是在海边，海很大。”阿巴斯极为认真地说。

“那儿是旅游胜地！” 张超英说，“按照婚俗，除了女方给电器，其他东西都是男方负责。不过，电器已由阿巴斯出钱买了，房子也有一大套。”父亲说：“阿巴斯能为你违背俗规，做出了很大的牺牲。”阿巴斯立马表示：“你们放心，我能做吃的，不会饿着她。除了当大厨，我还可以去教书。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发誓不会再娶第二个老婆。”

2011年春天，阿巴斯和张超英回到埃及宰海卜，举办了婚礼。婚后，阿巴斯主外，在当地风景区开了一家糕点房。主内的人，不是张超英，而是阿巴斯的小妈（阿巴斯父亲的第二个女人）。张超英闲不住，可阿巴斯非要她闲着，因为埃及女人是不应当抛头露面的，否则男人会被认为养不起女人，被人看不起。

秋天来临，随着一场反对总统穆巴拉克的浩大风暴，旅游业遭到破坏，阿巴斯的西式糕点房眼看要关张。有了爱情却没有了面包，阿巴斯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能耐受到了挑战，是继续留在家乡坐以待毙，还是重新去爱尔兰继续学业？

张超英察觉到了丈夫的苦闷。阿巴斯说：“我们埃及有句俗话：不要把心中的烦恼告诉妻子。”张超英愤怒地说：“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我都跟定你了！”

阿巴斯热泪盈眶：“你嫁给了埃及人，我不会再让你离开埃及。我可以去学校教书！”张超英说：“我知道教书的工作并不是你乐意的，你还是干你最快乐的工作，跟食物交朋友吧。”“可是亲爱的，这只有死路一条了。”阿巴斯沮丧地说。张超英笑了：“埃及大饼那么便宜（国家赞助的埃及大饼0.05埃镑一斤，相当于人民币7分钱），就是让谁也不会饿着。”阿巴斯仍固执地摇头。张超英说：“我可以试试卖中国大饼。”阿巴斯妥协了。

揉面，发面，入锅，再发酵，烘烤，一锅大饼出炉。甜中带酥，酥中带脆，蘸一口花生酱，更是回味无穷。当地人被这种物美价廉的中国食物吸引住了，阿巴斯的糕点店重新门庭若市。有人问：“这饼叫什么名字？”阿巴斯热情地回答：“中埃甜饼，象征我们夫妻的爱情甜甜蜜蜜！”

到2012春天，张超英和阿巴斯已经开了三家糕点连锁店，每月净赚15000埃镑。张超英生日那天，阿巴斯主动把财政大权转移给妻子。张超英问：“你不怕别人说你怕老婆吗？”阿巴斯眨眨眼，调皮地说：“我不是全埃及最怕老婆的男人，却是全埃及最幸福的男人！”

编辑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