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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复返而永恒——马克思的希腊艺术论

2012-08-15华东师范大学上海200241

名作欣赏 2012年23期
关键词:史诗神话希腊

⊙桂 珊[华东师范大学, 上海 200241]

作 者:桂珊,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2010级中国古代文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词学。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最后几段对希腊艺术做了堪称经典的评论,历来外国文学在说到希腊神话和希腊艺术的时候都会引用这番经典评论来说明问题。虽然马克思的这番评论只是为了说明艺术的盛衰并不与社会阶段的高下同步,这种矛盾现象产生的原因在于艺术本身的独特性,但是其中可挖掘的东西远远不止如此。于是我们看到,当一个伟大的政治思想家将目光片刻凝注在文学艺术上的时候,他所迸发出的智慧更加令人惊叹。

关于艺术,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盛时期绝不是同社会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①

马克思说“大家知道”,但其实我们在没看这段话之前是不太注意也就不算知道的。

例如,拿希腊人或莎士比亚同现代人相比。②

马克思本还打算接着希腊艺术论后面再谈论莎士比亚同现代的关系,但未能实现。在这里写完对希腊艺术的评论之后,马克思随即中断了《导言》的写作。今天看来,很是遗憾,但仅仅一个希腊艺术论就已经相当精彩。

就某些艺术形式,例如史诗来说,甚至谁都承认:当艺术生产一旦作为艺术生产出现,它们就再不能以那种在世界史上划时代的、古典的形式创造出来;因此,在艺术本身的领域内,某些有重大意义的艺术形式只有在艺术发展的不发达阶段上才是可能的。如果说在艺术本身的领域内部的不同艺术种类的关系中有这种情形,那么,在整个艺术领域同社会一般发展的关系上有这种情形,就不足为奇了。③

以史诗为例,贯穿全评。马克思认为,艺术就是艺术,不能把它作为一种生产,当艺术成为像机器大生产时代生产出来的成批成批模板式的产品,就不再具有重大意义。联想到中国古代诗歌,就可以说明“宫廷应制诗”为何没有什么价值。都是“宫体”这一模板下催生的东西,格律文采尚有可取之处,内容简直千篇一律,不外乎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当然不会产生感人的力量,所以也就不会流传千古。所以,很多有意义的艺术成果反而要在不发达的社会条件下才会产生,这的确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现象,马克思敏锐地察觉到了。

困难只在于对这些矛盾作一般的表述。一旦它们的特殊性被确定了,它们也就被解释明白了。④

马克思认为,这种艺术成就与社会发展不同步的矛盾不好从一般性上来说明,但只要找到一个有代表性的作为典范,便好解释得多了。于是他选择了希腊艺术和莎士比亚。但是,最后他只阐述了前者。

我们例如先说希腊艺术同现代的关系,再说莎士比亚同现代的关系。⑤

谈论希腊艺术是为了考察它与现代的关系。从后面的阐述可见,希腊艺术与现代是格格不入的,二者根本无法并存。

大家知道,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武库,而且是它的土壤。成为希腊人的幻想的基础、从而成为希腊[艺术]的基础的那种对自然的观点和对社会关系的观点,能够同走锭精纺机、铁道、机车和电报并存吗?在罗伯茨公司面前,武尔坎又在哪里?在避雷针面前,丘比特又在哪里?在动产信用公司面前,海尔梅斯又在哪里?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在印刷所广场旁边,法玛还成什么?⑥

从一句句很有力量的对比反问中,可以看到马克思灵活无比的思维。罗伯茨公司代表机械工业,而武尔坎是罗马神话里手工业的保护神;避雷针是专门避雷的,而丘比特是罗马神话里的雷神;动产信用公司是股份银行,而海尔梅斯是希腊神话里的司商业之神;印刷所广场是报纸的编辑印刷地,而法玛是希腊的传闻女神俄萨的罗马称谓。这些神话人物有罗马神话中的,有希腊神话中的,但是马克思把它们统一为希腊神话,因为罗马神话在希腊神话之后,而且诸多人物都源自希腊神话并与其对应。从这些对比中可见,马克思所说的“现代”的一切东西都与希腊神话相抵触,“现代”支配了自然力,神话中的想象变成了现实,神话便消失了。

希腊艺术的前提是希腊神话,也就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这是希腊艺术的素材。不是随便一种神话,就是说,不是对自然(这里指一切对象的东西,包括社会在内)的随便一种不自觉的艺术加工。埃及神话绝不能成为希腊艺术的土壤或母胎。但是无论如何总得是一种神话。因此,绝不是这样一种社会发展,这种发展排斥一切对自然的神话态度,一切把自然神话化的态度;因而要求艺术家具备一种与神话无关的幻想。⑦

马克思把希腊神话定义为:“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神话是古代人本能地通过幻想去征服自然、利用自然的产物。神话是有地域性的,希腊神话只能产生在希腊,埃及神话就只能产生在埃及。但是必须是那么一种神话才能形成那么一种有意义的艺术,换作其他的环境就不行。

从另一方面看:阿基里斯能够同火药和铅弹并存吗?或者,《伊利亚特》能够同活字盘甚至印刷机并存吗?随着印刷机的出现,歌谣、传说和诗神缪斯岂不是必然要绝迹,因而史诗的必要条件岂不是要消失吗?⑧

继续对比,更加有喜剧效果。阿基里斯又可译为阿喀琉斯,是希腊神话中全身上下除了脚跟之外不会被任何武器所伤的英雄,当时的武器怎能和“现代”的火药铅弹相比。笔写、口传的诗歌、传说在活字印刷、机器印刷的时代当然一点都不觉得珍贵,希腊神话中掌管文学艺术的女神缪斯自然也就没了栖身之地,这些必然条件不再必然,史诗也就不成为史诗,神话也不再能够叫神话。

两次对比,让我们觉得可笑之外,也让我们有遗失美好的无奈。社会在进步,所有没能与时俱进的事物统统被淘汰,希腊神话就这样淡出我们的视线。

但是,困难不在于理解希腊艺术和史诗同一定社会发展形式结合在一起。困难的是,它们何以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⑨

马克思表述到这里,当然是感慨万千,于是给了希腊神话和史诗一个极赞:“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在古希腊那个社会发展很低级的阶段出现的神话和史诗逻辑上应该是幼稚粗糙的,但是恰恰相反,它们比之后出现的任何一个成果都要美。也因为它的初级而成为之后文学艺术的范本,并且这种典范性不可超越。看到这里,我们都会产生疑问:为什么那样一种初级形态的文学却能有如此之高的价值和意义呢?在《导言》的最后一段,马克思给出了让人信服的答案。

一个成人不能再变成儿童,否则就变得稚气了。但是,儿童的天真不使成人感到愉快吗?他自己不该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儿童的真实再现出来吗?在每一个时代,它固有的性格不是以其纯真性又活跃在儿童的天性中吗?为什么历史上的人类童年时代,在它发展得最完美的地方,不该作为永不复返的阶段而显示出永久的魅力呢?有粗野的儿童和早熟的儿童。古代民族中有许多是属于这一类的。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他们的艺术对我们所产生的魅力,同这种艺术在其中生长的那个不发达的社会阶段并不矛盾。这种艺术倒是这个社会阶段的结果,并且是同这种艺术在其中产生而且只能在其中产生的那些未成熟的社会条件永远不能复返这一点分不开的。⑩

可以说,这最后一段才是重点,之前的那些阐述都是铺垫。马克思最想告诉我们的是:小到每个人的童年时代,大到整个人类发展的童年阶段,都是最美好的,因为真实,因为纯洁,因为自然。成人虽然年龄上已经不是儿童,但是可以保持着儿童时代的那份真实,那种愉悦,童心不泯。我们要努力成为正常的儿童,和希腊人一样,而不是粗野或早熟的。古希腊人和他们的艺术因为时代的不复返而永远停留在那个古老的过去,因为不复再生而成为永恒的经典。

①-⑩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8—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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