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阁

“爸爸、妈妈：我非常想念你们，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希望有一天能拥抱你们……”2012年5月。一则寻亲启事在网上热传，同时贴出的还有一张照片——一个从小被遗弃的中国女孩。长大了，满脸阳光般的笑容，美丽动人——她就是被领养到美国、六次回国寻亲的美国耶鲁大学女生珍娜。在珍娜心里没有怨恨，有的只是对抛弃她的生父母、短暂抚养过她的养父母的浓浓思念和感激。人们不禁要问：是怎样的成长经历给了珍娜如此阳光的心态？珍娜的美国养母，又是一位怎样的母亲，她是如何培育这个人见人爱的女孩的？

童话演绎，

不幸身世赋予美好使命

Jenna Cook——称珍娜自从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中国娃，而慈爱的Margaret Cook——玛格丽特并非自己的生母。

珍娜永远不会忘记玛格丽特第一次跟自己提这件事情时的情形——玛格丽特坐在地板上，把刚刚三岁多一点儿的珍娜放在双腿间，微笑着对她说：“宝贝，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珍娜期待地望着妈妈。这时，玛格丽特问：“你知道每个人有几对父母吗？”珍娜迅速地回答：“当然只有一对。”玛格丽特点点头，旋即又说：“可是，珍娜，你有三对父母。”

珍娜睁大了眼睛。就像平时讲童话故事一样，玛格丽特微笑着说：“1992年2月24日晚上，在中国美丽的城市武汉，降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长得像天使一样漂亮，令父母爱不释手。可是，家里真的太穷了，父母希望孩子可以得到更好的救助，于是，小姑娘满月后不久，他们就把孩子放在了武汉市■区宗关街街道办事处门前。

年幼的珍娜捂住嘴巴，惊叹地说：“天呐！她那么小，怎么办？”

“你别忘了，她是小天使啊！在她来到这个人世之前，上帝特意给了她一项任务，因为她聪明可爱，所以，要让她给更多的爸爸妈妈带去欢乐。这是一项非常伟大的使命，小姑娘欣然接受了。”

“然后呢？”

“然后，她被路人发现，送到了武汉市的福利院。福利院把她寄养在武汉市一户人家家里。虽然那户人家已经有了一个7岁的小姑娘，但他们对这个来自福利院的小女孩非常非常好。这时，一位美国妇女来到中国。早在一年前，她就向中国方面提交了收养申请。这次她接到通知，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将成为她的女儿。她欣喜若狂，对那个粉嘟嘟的小生命说：我一定要给你全部的爱。最后，这个小天使终于来到了第三个妈妈身边，她给妈妈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快乐。”

故事讲完了，珍娜沉默了一会儿，她问玛格丽特：“那你为什么说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呢？”

“妈妈想告诉你，这个小天使就是你——我亲爱的珍娜。你知道吗？只有天使才会有三对爸妈。我真羡慕你！”

那天晚上，珍娜很开心。哪个小姑娘不希望自己是天使？就这样，她在天使的故事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个故事里，没有遗弃，没有怨恨，只有爱。

后来，珍娜一天天长大，一次次地要玛格丽特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每一次，玛格丽特都会说：“真希望能见到你的生父母，跟他们说声‘谢谢，谢谢他们把你送到我身边，赶走了我的寂寞和孤独。”

就这样，一个被遗弃的事实，在玛格丽特温柔而智慧的讲述里，变成了一篇美好的童话。童话里，珍娜是爱的使者，注定要给三对父母带去欢乐和幸福。玛格丽特让这种美好与感恩成为珍娜的一种习惯。在幼小的心灵里，珍娜对自己身世上的安排很欣然，同时，对生父母和中国养父母的思念也越来越深。

学中文过中秋，

教会女儿“天涯共此时”

玛格丽特结过一次婚，两人因性格不合而分手。前夫丹尼斯后来再婚，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和玛格丽特并没有因为离婚而反目，相反，他们经常像朋友那样往来。丹尼斯非常喜欢珍娜，每年休假时，他都会带着自己的女儿和珍娜一起去度假。不管工作多么忙，丹尼斯每周都会抽出一些时间跟珍娜聊天。珍娜长大后才明白，丹尼斯和玛格丽特不希望她有单亲孩子的失落，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让珍娜学会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为了庆祝珍娜小学毕业，丹尼斯带着珍娜第一次去了中国武汉，并找到了当初珍娜被遗弃的地方——宗关街街道办。那次为期5天的行程，丹尼斯和珍娜住在一个中国家庭里，他刻意让珍娜跟着当地人学习包饺子、使筷子，学习武汉方言。临走时，丹尼斯应玛格丽特的请求，请一位中国民俗专家将中国全部传统节日的由来及过法写了下来——作为中国迷，玛格丽格要最大限度地保留珍娜身上的中国文化基因。

作为小学教师，玛格丽特的收入并不高，可她却拿出不菲的钱为珍娜请中文家教。对于在美国长大的珍娜来说，中文既难懂又难学。可是，玛格丽特总是在她打退堂鼓时这样鼓励她：“如果有一天，见到了你的养父母和生父母，可是你连中文都不会说，就更谈不上和他们交流，这多让他们伤心。哪有天使不懂得父母亲的语言的？”

一年365天，除了西方传统节日，母女俩对中国的每个节日都不含糊。在所有节日当中，玛格丽特最喜欢的便是中秋节，因为这个节日代表着团圆，她喜欢这美好的寓意，她希望珍娜的人生虽从残缺开始，但永远不会破碎。

每到这一天，玛格丽特都会去中国超市买月饼，带着珍娜一起赏月，并对她说：“宝贝，希望你可以早日找到你的生父母，他们肯定也像你思念着他们一样地思念着你。”每一年的这一天，珍娜都会背诵那首著名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是珍娜的中文老师最早教她的一首诗。学这首诗时，玛格丽特在陪读，中文老师因此先用英文翻译了全诗的意思：“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这时，远在天边的亲人和我一样在望着月亮。多情的人怨恨夜太长了，经过整整一夜后，思念之情变得更加强烈。熄灭了蜡烛，更加觉得月色皎洁可爱，披衣走到屋外长久地望月，感到了深夜露水浸润的凉意。月光虽然可爱，却不能满满地捧在手里把它送给远方的亲人，倒不如回去睡觉，在梦中与亲人好好地相会。”

当时，玛格丽特哭了。此后，每年的中秋节，她都会让珍娜背这首诗。玛格丽特说：“别人听这首诗，都会想念家乡。”可是妈妈觉得这首诗更像感恩诗，感谢你的爸爸妈妈把这么优秀的孩子赐给了我，我跟你一样，非常想念他们，希望有生之年，可以跟他们团聚一次，亲口对他们说声谢谢。那样的人生才是圆满的。”

珍娜上中学了。有一次开家长会时，被同学发现了她与玛格丽特的特殊关系，有个男同学取笑她。晚上回到家，珍娜哭了。玛格丽特发现后对她说：“多一些人爱你，难道不好吗？”珍娜说：“我希望我是你亲生的，我希望我跟你长得一样。”玛格丽特温柔地把珍娜抱在怀里，问：“那么，你会因为妈妈跟你长得不一样而不爱妈妈吗？”珍娜拼命地摇头。玛格丽特说：“所以啊，爱是最重要的，就像妈妈爱你，妈妈觉得很幸福。同样，你爱妈妈，爱你的生父母，爱当年养过你的那对养父母，你应该为有如此多的人可以爱而感到幸福才对，怎么会伤心地哭呢？难道你忘记了，只有天使才会有三对父母？”

接着，玛格丽特对珍娜说下次再有人拿你的身世来嘲笑你，你就骄傲地对他说“好孩子有很多父母，好孩子人人爱”。然后，你就用你漂亮的黑眼睛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惭愧为止。

在玛格丽特的细心关爱下，珍娜成长得阳光而优秀。每当她取得好的成绩、有出色的表现，玛格丽特总是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说：“你应该感谢生父母给了你毫不逊色的智商。”

2009年，珍娜考入美国著名的耶鲁大学。之所以选择这所大学，是因为该校有中文的课程。

作为奖励，玛格丽特送给珍娜的礼物很特别，是一段长达两小时的视频——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一个母亲从十月怀胎到分娩的全过程。视频中的那位母亲是玛格丽特的朋友，玛格丽特委托她拍下整个过程。看完视频，玛格丽特搂着女儿的肩膀说：“告诉妈妈你的想法。”珍娜说：“每个孩子来到世界上，都凝聚了妈妈历尽艰难的过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跟我的生父母说我爱他们。真的！”

玛格丽特眼睛湿润地对珍娜说：“珍娜，妈妈越来越相信，你真的就是降临的天使。你懂事得令妈妈都快不知所措了。我在想，你的爸爸妈妈，他们生下你却不能跟你在一起，这对他们来说，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真的太自私了，怎么可以一直占有这么可爱的你！我真的幸福得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珍娜哭得更厉害了。玛格丽特接着说：“还有那对当初收养你的父母，我把你抱走时，他们很不舍。珍娜，大家都非常爱你，你也非常值得大家爱。答应我，不管有多艰难，都要找到那两对爸爸妈妈，大声地向他们说出你的爱。也代我跟他们说声谢谢。一个会爱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女儿，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妈妈，你也永远是我的骄傲。”

2009年，珍娜在这样的特殊仪式中，完成了她真正的成人礼。

六次回国寻亲，

三对父母才是真正的天使

2011年署假，珍娜到哈尔滨工业大学研修汉语。这是她第5次来到中国。从美国出发的前一天，玛格丽特的心脏不舒服，珍娜连夜带她去医院。看着妈妈虚弱的样子，珍娜很想推迟出发日期。玛格丽特却对她说：“宝贝，妈妈不再年轻，他们也一样。我希望有生之年还可以见他们一面，能够当面跟他们说谢谢，能够看着你拥有很多很多的爱，看着你好好地爱他们。”

可是，那一次，珍娜并没有找到自己的生父母，连那对养父母也杳无音信。

2012年，珍娜将寻亲计划作为课题向学校申报，先后申请到了12项奖学金，加上平时打工的积蓄，终于凑够了回武汉的费用。

2012年5月25日，珍娜和62岁的玛格丽特飞抵武汉。她们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全力寻找珍娜的生父母和养父母。这已经是珍娜第6次来中国寻亲了。

这一次，珍娜准备得无比充分，先是找到了武汉当地的媒体，然后又开通了自己的微博。她在微博中说：“大家好！我是一个被外国人领养的中国女孩儿，我的英文名字是珍娜。武汉儿童福利院给我起的名字是夏华斯。我现在回到中国来想寻找我的生父母，希望大家能帮助我！谢谢！”

珍娜的微博迅速地被无数网友转发，她的微博上有上亿条留言，大家不仅感动于珍娜的阳光开朗，更为玛格丽特无私而博大的母爱所打动。同时，网友们也热心地加入了同珍娜一起寻亲的队伍。

短短数日，就有十几对父母赶来相认，虽然最终都被否定了，珍娜却收获了大家给予的浓浓的爱。

2012年5月30日，好消息传来，当初暂时收养珍娜的养母找到了。养母叫张先美，现居重庆沙坪坝区歌乐山镇金刚村余家湾社区。在网友的帮助下，珍娜终于和张妈妈进行了视频通话。当接通电话，养母轻唤“斯斯……”时，电话两端皆是激动的哭泣。20年光阴荏苒，可是，张妈妈依然记得珍娜的中文名字，而这些年，她和家人总是惦记着夏华斯的生活。

“妈妈，我很好。你好吗？”过了很久，珍娜终于说出了一句话，那句妈妈，她叫得无比亲切自然。这两个字，她从小便在心里温习。因为玛格丽特总是告诉她：“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字眼，好孩子才有三对父母。”

“斯斯，当初把你抱回家时，只有两个月零两天，可是你特别爱笑。妈妈干活，便把你放在摇篮里。时不时地逗你一下，你就会咯咯地笑出声来。”

“你刚走的那些天，姐姐天天哭着找你，她一哭，我和你张爸爸也会跟着哭……”珍娜在张妈妈的讲述里还原着自己小时候的记忆，那段空白终于被亲情填满。

一个小时的视频通话竟然那么快，仿佛只过了几分钟，母女俩相约在武汉见面。放下电话，珍娜仍然沉浸在暖暖的亲情里。玛格丽特站在一旁，体贴地陪伴着珍娜。过了一会儿，珍娜回过头去，眼睛湿湿地对她说：“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执著地支持我寻亲。你总是说，不要因为别人爱你，才想着去爱别人。当你不计得失地爱着别人的时候，你就是幸福的，也会收到源源不断的爱。妈妈，你不知道你有多么伟大！”

玛格丽特把珍娜拥在怀里，说：“珍娜，我幸福得快要晕倒了。”这时，珍娜对妈妈说：“妈妈，我有一个决定要对你说。毕业之后，我想进一家与中国有业务往来的公司。这样，我就可以在美国和中国之间来来往往，既可以照顾你，也可以照顾张妈妈还有我的生父母。”

“妈妈支持你。”玛格丽特开心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把你抱在怀里的感觉，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我当时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会给她全部的爱。珍娜，妈妈非常非常爱你，你的降临是妈妈人生中最大的惊喜，我永远为你骄傲。”

珍娜的寻亲之旅还在继续。她相信中国那句有名的古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说：“现在我明白了，我并不是什么天使，我的三对父母才是真正的天使。他们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现在我要用爱尽心尽力地照顾并温暖他们。”而玛格丽特则坚定地表示，不管寻亲的路有多长，她都会陪着珍娜一直走下去。

母爱的最高境界不是占有，而是把孩子人生中的缺憾化作感恩，让伤口处开出鲜花——这是一个叫玛格丽特的美国母亲带给大家的感动，这也是一份美国式母爱的样板。

张彦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