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冉利敏

曾经的岁月怀耀生将军侧记

文/冉利敏

曾经的岁月，就如红叶般。如今记忆片片地飞过，跌进深邃的目光，目光就如一条河，任记忆慢慢地回游。

总有一段历史让人刻骨铭心，总有一段岁月虽经时间的砥砺，在不经意的打开后，依然醇厚浓香。

上海国际贵都大酒店一楼咖啡厅，新颖别致。挑高的空间以及垂直而下的玻璃墙体通透明亮，好似时光隧道，空旷似乎又有点久远。

我和怀耀生将军面对面坐着，如同在太空机中，穿越时空，一起翻阅将军夹在岁月记忆册里的过往，一一细滤着他曾经的厚重与华彩。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南京政治学院原党委常委、政治部主任、部党委书记、院纪委书记，少将。这不仅仅是一串头衔，而是一种经历，一种历练。

一口浓浓的浙江嘉兴方言，76岁的怀将军白皙、儒雅、细致入微。细节之处无不显露出南方男人的亲切与细腻。作为一个记录者，我努力搜寻他脸上每一处生命的律动以及沧桑，去感悟，去解读，去诠释，去重新拨响那一段段珍贵的历史回声。

我们要把他培养成军官

过去总把将军和“疆场”连在一起，但见过怀将军后，瞬间颠覆了以往的观念，哦，原来将军也是可以和“儒雅”这个文人特征相契合的。

怀将军出生在浙江嘉兴。嘉兴自东周纷争，吴越争雄而随之载入史册。一千多年来，嘉兴既有“鱼米之乡”、“衣被天下”的富足，又有“百工技艺与苏杭等”的繁华。同时文化深厚，名人辈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如此醇厚的文化底蕴浸润下，“从文”自然是怀将军人生目标的第一选择。1954年7月，19岁的怀耀生从浙江嘉兴初级师范毕业，分配到嘉兴县塘汇区第四中心小学做教师。

50年代初，新政权，新气象。在革命圣地“南湖”的感召下，19岁的英俊青年充满革命理想，健康，积极，向上。虽然是小学教师，但他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对教育事业和小学生们充满感情。由于成绩突出，工作不久的怀耀生就被评为县优秀辅导员，10个月后他又被提升为校教导主任。1955年11月，怀耀生出席了浙江省优秀辅导员代表大会，聆听了时任团中央书记胡耀邦关于“前途”问题的报告，并受到当年的省长沙文汉的接见。

1956年1月，21岁的怀耀生担任了这所小学的校长。年轻的校长激情飞扬，他满以为自己会在热爱的教育事业上兢兢业业地干下去。突然有一天，一纸服兵役的体检通知摆在了他的案桌上，他心跳加速不知如何是好。嘉兴自古以来只出文化名士不出武将啊，对于“武行”，他似乎从未考虑过。

县教育局也被搞闷了，征兵怎么把小学校长给征了。再说开国之初，百业待兴，教书育人更需要像怀将军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积极肯干的年轻人。

“不行，谁都可以去，就是怀耀生不能去！”县教育局局长诸国裕连忙赶到县武装部去交涉，武装部的同志答复，由于血吸虫病和血丝虫病流行，嘉兴的应征率比较低，武装部只能动员青年教师、医务人员和年轻干部应征入伍。

“刚提拔的年轻校长可否免征呢？”诸国裕直接找到县武装部部长顾宝善，他极力想留住自己刚培养的小学校长。

“诸局长！我们要把他培养成军官！”顾宝善部长铿锵有力地回答诸局长，他认定这个有为青年会成为军队优秀人才。

然而，当初怀耀生并不如县武装部顾宝善部长所认定的那样想当军官，小知识分子的他并没做长期的当兵打算，他的血管里流着嘉兴根深蒂固的文人情怀，念念不忘的仍是他的教师生涯。

怀耀生入伍后，先在连队训练执勤三个月，随后就调上海公安总队军士教导营任文化教员，以后又任教导队文书。

时光飞逝，转眼三年过去。到了1958年，怀耀生掐着指头算算服役期快满了，他仍想回家乡去做他的小学教师，然后准备报考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

年底，时任总队参谋长的李仁斋问怀耀生：“‘小白脸’，部队要整编了，要有长期打算的思想准备噢！”

“报告首长，我想退伍回乡，然后报考华东师范大学，学成后继续做教师。”

“你是共产党员吗？”

“是的。”

“那好，共产党员不服从组织就开除！”

“我服从！”

“这就对了嘛！”

李仁斋参谋长瞧着这个白皙的小知识分子模样单纯憨憨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从此以后，这个具有教师情结的小知识分子彻底告别了退伍的念头，虽然书没有读成，但之后他利用晚上的时间在上海教师进修学院进修了四年现代文学。这段时间的学习，让怀耀生受益一生，也是他始终能保持儒雅文人气质的营养剂。

最卓越的也是最难被人理解的

1981年怀将军46岁时，任上海警备区守备一师的政治部副主任。正是在这一时期他迎来人生最大的考验。

“干部要能上能下，要能升能降。”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真难。

干部制度改革谈何容易。战争年代，干部的活力来自战争本身。能打恶仗、硬仗的，破格提升，有的一天之内连升三级，20岁上下的师长、军长军中并不少见。反之，临阵畏敌，把仗打糟了，降职、撤职毫不客气，被降的、被撤的也毫无怨言。

生死攸关的战争，最公正、最无私地筛选着干部队伍的每一分子。那么和平年代干部靠什么进行自我代谢？

选中的试点单位是守备一师六团，就是隶属于当时怀将军所在的师，此时，他又被推到了六团政委的位置，注定战斗在改革的前沿阵地。

全团干部的花名册就摊在大家眼前，一个个纸袋打开来，连、营、团以至于更高的领导班子人选的推荐表，降职使用、停职下放、限期整改干部的建议表……都呈现在每个人的案桌上。

神圣而富有使命感，每一个人表情凝重，每一支笔似有千斤重。

群众票数集中推举了35人，验证了领导们的预测。

1983年3月18日，干部升降名单即将宣布，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前来六团参加干部制度改革试点的上海警备区政委章尘、副政委王凯，南京军区干部部张华汉、李长才和上海警备区警备师政委范恒盛、团政委怀耀生都不得而知……

那些被触到痛处的降职干部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们将如何看待个人名誉和经济的损失？他们将如何对待群众的批评？他们该怎样向妻子和亲友诉说自己跌宕的人生？他们该以怎样的心情走向新的岗位？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有干部失踪的消息，怀将军心急如焚，这是个平时表现一般的干部，据说以前曾有轻微精神分裂症状，他不怕承担责任，但担心万一出事怎么办？

正当他忐忑不安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原来，那个失踪的干部自己回来了，他果真犯了病，在田野里孤独地转悠了许久后，又闷声不响地回了营房，鞋也不脱就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六团的干部制度改革激活了这支部队，使全团的干部出现了在持续长久的和平时期以后从未有的活力，最终得到了南京军区领导的支持，南京军区向守志司令员、郭林祥政委以部队党委的名义签发批转了上海警备区的改革报告，并在全军区推广。

风雨之后终见彩虹。怀将军却高兴不起来，他觉得愧对夫人和孩子。

自己从军以来管人管事半辈子，起起伏伏，不能照顾家庭和两个儿子不说，还时常要累及家人为他吃苦受累。就拿这次干部制度改革，夫人不只一次地劝他别去降别人的职，怕他受打击报复。但怀将军说只要公正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同志就不害怕，并耐心开解夫人要相信党教育下的干部是能经受得住任何考验的。

自己的级别也不算低，但以前部队工资不高，家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富裕。夫人说生活清苦并不在意，但时常要为他牵肠挂肚就很烦恼。

每年总有一部分干部要转业，谁不想留在大城市？但政策规定就摆在那里，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有一次，一位干部因转业问题打电话要找怀将军谈谈，怀将军正巧在外开会。凌晨三点，开完会的怀将军回家，远远只见家里的窗户灯火通明，他正疑惑家里出了什么事。开门一看，是那位干部坐在家里等他，妻子和孩子熬不住要回房睡觉了，但那位干部执著地表示一定要等怀将军回来解决问题。夫人无奈只能开着灯让那位干部自己在客厅喝茶等怀将军。

面对这样的情形，儒雅的怀将军并没有斥责对方，而是耐着性子，强忍疲惫和那位干部交谈至黎明，直至那位干部释怀而归。

一般人很难理解，面对那位干部不合情理的做法，怀将军为什么不发怒？而法国作家雨果说：最卓越的东西也是最难被人理解的东西。怀将军是儒将，他的性格、心理、道德、文化之充实完美皆符合儒家文化的言行规范，更是一位革命将军的胸怀。

怀将军是儒将，他的性格、心理、道德、文化之充实完美皆符合儒家文化的言行规范，更是一位革命将军的胸怀。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怀将军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一直担任政工领导。许多年来，大家给怀将军的评价是：对人宽容，比较温和，工作积极，要求进步，团结同志，助人为乐，唯一的缺点就是斗争性不够强。

斗争性不强？也许这是一种个性或许是一种处世风格。更多的是他那不能改变的嘉兴人温文尔雅的血脉以及种在骨子里的浸润着千百年来儒家文化的基因。

谁都知道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是最难的，难免要得罪人。特别是在一个拥有武装的队伍中管理这么多来自各个地区不同阶层的人，不强调纪律、不严格管理、不批评、不处分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怀将军在任警备师政治部副主任时，部下有个姓陈的组织干事，小伙子浙江嵊州人，人很聪明，也蛮精干，很能刻苦钻研，但有时爱钻牛角尖。第一次和怀将军发生冲突是小伙子擅自发表一篇报道，没有经过审查，连分管科长都没有看过，当时怀将军批评了他几句，他不服气；第二次冲突是市里要开总结会，小伙子要写材料，由于时间比较紧，他就让女朋友帮着抄，违反了保密纪律又被怀将军批评，他虽不吭声，但看起来很不高兴；第三次是写简报，没有按上级的要求写，怀将军说，不按上级的要求写，简报就登不出。他仍然不服气，丢下一句话：“我组织服从，思想保留。”

后来，小伙子觉得在怀将军手下压力太大，主动提出离开师政治部下到团里去，他认为自己下去当个指导员没问题，没料到只是一个副指导员。刚巧又是怀将军找他谈话，怀将军说：“先当副指导员锻炼锻炼……”

“这叫什么锻炼？”谈话即刻崩了。

不料，干部制度改革了，怀将军又下到六团当了团政委。几个好心人暗暗哀叹小陈命运不济，有的甚至私下帮忙，想活动着把他调出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小鞋”穿起来还不把脚给磨得血泡连连。

小伙子也是忧心忡忡。

没想到，在改革中，他非但没有被穿“小鞋”，而且还连升二级越级提拔为团政治处组织股股长。小伙子很感动，找到怀将军承认错误。怀将军说以后有错误还是要批评的。

怀将军对待犯错误的年轻人总是态度温和，批评从严，处理从宽，他认为教育才是目的，他愿意和年轻人交朋友，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们，他经常会接到感谢的电话，而他却真的不记得曾经帮助过他们什么忙了。

他是将军，更是校长。尽管他的校长生涯是那么短暂，但他心中始终不变的是教书育人的情怀。尽管他一生从戎，无论最初是政工组织干部还是最终的南京政治学院的部党委委员、政治部主任、纪委书记，他都是军中“园丁”。是最严厉的父亲，也是最慈祥的妈妈。他是桥梁，连接通衢各方的关口山隘；他是青藤，坚韧而修长，为采撷的山人牵引飞渡。他是蜡烛，燃烧就是他的品格与精神。

“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这是怀将军相伴一生的追求。

1990年，怀将军调到南京政治学院做政治部主任，也算是圆了他的教师梦。

1993年7月，他被授予少将军衔。1996年退休定居上海。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怀将军每年都回嘉兴省亲。他的根在嘉兴，他的血脉与文脉都在嘉兴。嘉兴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是他心中永远的魂。

如今，怀将军告别了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涯，他又开始了他的文化精神之旅。

“大其心以容天下物平其心以论天下事虚其心以受天下善潜其心以观天下理定其心以应天下变仁其心以待天下人”，这是怀将军今年在“军旅书法家邀请展”上献给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85周年的书法作品。他的书法卷面构建、书写形式公整，自然、磊落、坦荡，形象气质以及字迹美感墨线勾勒其中。毫无掩饰地将他的文人底蕴全部展现出来，养眼养心。

已逝的时光，对于国家是一段历史，对于个人是一段岁月，历史记载在朗朗乾坤中，岁月镌刻在深深的记忆中。

“鸟儿已经飞过，天空不留痕迹”。对于浩瀚的日月星辰来说人如微尘，但作为物质世界灵魂的主宰，人类的情感记忆却绵延流转无法遏止。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