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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巷》:走不尽也说不完

2012-06-14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12年6期
关键词:王海燕戴望舒雨巷

主持人:黄春黎(本刊编辑)

讨论者:王泽龙(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王海燕(文学博士)

戢运宏(语文特级教师)

时 间:2012年4月15日

地 点: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阅览室

主持人:四月真是多雨啊,好想走进江南水乡,穿行在如梦如画的雨巷,寻找一下恬静典雅的丁香姑娘!这样的季节,吟哦戴望舒的《雨巷》,也会平添几分爱的伤感、理想的惆怅。除了吟哦意会,我们该怎样去认识这位“雨巷诗人”和“丁香姑娘”呢?

王海燕:“望舒”这个名字,就让人伤感。《离骚》中有“前望舒使先驱兮”,王逸作注说“望舒,月御也。”望舒就是月亮,望舒草呢,是“月出则叶舒,月没则叶卷”的草。诗人自名望舒,诗集也自名《望舒草》,这就让人一听到戴望舒就想起形影相吊的屈原,叶卷叶舒的望舒草呢,也让人觉得感伤啊,幽怨啊,不能自主命运啊。这也让人想到中国古人咏叹月亮、香草的不朽篇章及其深远内涵。

戢运宏:海燕说的很好!戴望舒的一生都是为了理想而回旋着苍茫渺远或若隐若现的愁绪。他身材一米八,高大魁梧、一表人才吧,但老天又给他满脸麻子;他的初恋对象是同学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求爱求了八年时间,抗战也该打完了吧,哪知施绛年还是很绝情地拒绝了他;拒绝也就拒绝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他又以跳楼相逼,但面对这样的情景女人只会在惊吓中对他更反感。据戴望舒的长女戴咏素说,这个丁香姑娘的原型就是施绛年。戴望舒后来娶了另一个同学的妹妹穆丽娟,看来做戴望舒的同学要小心啊。戴望舒呢对仰慕自己的这位小他10多岁的少妻又很冷淡,一个人在家搞创作,不太体谅妻子的感受,等到这个少妻心如死灰了,他才后悔莫及,又以死相逼,结果呢,还是离婚了。再后来,他又结婚,又离婚。从这些事情,我们可以看到,戴望舒是一个非常深情的人,但也是一个在生活和感情中总是遭遇错位的人,他好像永远都走不出那条幽深的雨巷,永远都在迷恋一个飘渺的梦,一生都在感伤、幽怨。可以说,戴望舒之所以被称为“雨巷诗人”,跟他这段人生经历是有很大关系的。

王海燕:除了这段生活经历构成了诗人沉郁的内在心境,压抑的外部环境影响也很大。诗歌把个人情感的几许希望和无限愁怨倾注在“雨巷”之中,构建了一个空濛清冷、色调灰暗、哀雨凄迷、寂寥悠长的别样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一个孤独的彳亍者、彷徨者、等待者,这对1927年的中国是否构成隐喻呢?全国处在白色恐怖之中,戴望舒本人也因曾参加进步活动而不得不避居在外,他是不是一个在民族愁情百转的彳亍者、孤独者呢,在孤寂中咀嚼着大革命失败后的幻灭与痛苦又心怀迷惘的情绪和朦胧的希望呢?他曾那样热心的投身于政治,以为政治意味着对社会与人生的拯救。可结果呢?政治竟然如此的血腥、肮脏,原来的“亲兄弟”转眼就翻脸,这对于执着于“纯洁”的戴望舒来讲真是莫大的刺激。

王泽龙:所以说要理解一首诗,知人论世是必要的。这里所说的知人论世,其实也还包括了诗人的文学濡染历程。对戴望舒而言,他的诗歌创作是深受中国古典诗歌和法国象征主义创作影响的,创作《雨巷》时,诗人正倾心于法国象征派诗歌,并对中国古典诗歌及新月派格律诗有着偏爱,但我们知道,象征主义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就是诗歌的解读不能停留于意象本身,而是要超离意象本体之外去解读其世界观深层的东西。《雨巷》的古典情结当然是明显的,但其中还有现代情绪。“丁香”在古典诗词中始终与愁怨连在一起,构成单纯的“丁香结”意象,而《雨巷》则将“丁香结”拓展为“丁香姑娘”,寓意更为丰富,也更具时代性和个人性。“丁香姑娘”只是戴望舒诗歌中“少女”意象系列之一,这以后他的诗中还出现过“路上姑娘”、“林下姑娘”、“百合子”、“八重子”、“梦都子”、“单恋女”、“恋人”、“村姑”等。这些意象都不同程度具有象征色彩,包含更为普遍的社会人生意义,隐喻着戴望舒所追寻的社会理想和人生价值。与其说《雨巷》是爱恋的私语,不如说《雨巷》是生命理想的恋曲。“丁香姑娘”是这首诗的核心意象,也是诗人极力虚构、幻想的能与之同病相怜、互通款曲的对象。她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那清冷的色调和暗浮的清香似乎可见可感,在“雨巷”中像梦一般飘过,若隐若现,可忆可寻,她的彷徨、哀怨、叹息和远去的背影既是诗人内在愁绪的情感投射物,也包含着诗人对现代人生命存在之孤独的强烈体验。

戢運宏:王老师说的真好!诗歌结尾抒情主人公仍然执着地在雨巷深处彷徨,在彷徨中期待“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这也正是寻梦者对于理想不愿舍弃却又无力追回的无奈与哀伤。《雨巷》也是最先奏响了一曲“浊世的哀音”,漫天阴霾遮蔽的天空再也寻不见“五四”狂飙时期那气吞日月的“天狗”、浴火重生的“凤凰”,代之而起的是凄迷悠长的“雨巷”,“结着愁怨”的姑娘,“冷漠、凄清又惆怅”的行者,它们无不是迷惘的人生道路与梦幻般理想的心灵象征与诗化。作为迷惘的人生道路与梦幻般理想的典型象征,可以说《雨巷》开启了戴望舒忧伤而执着的寻梦之旅,三十年代的《夜行者》《寻梦者》《乐园鸟》等诗歌都可以看做是这一主题精神的反复吟唱。

王海燕:是啊,正如苏珊·朗格所言,艺术品的生命特征只能在借助特殊手段(隐喻、象征)创造的“幻象”中洞察和体悟,这首诗将象征手法真是发挥到了极致。诗歌的意象既摇曳多姿,又相互勾连:雨的凄清愁怨和巷子的悠长寂寥,丁香和姑娘,姑娘的惆怅和诗人的彷徨相得益彰。值得注意的是,丁香一样的“姑娘”与默默彳亍的“我”,两个单纯的人物意象本身并不具有多大的个体暗示效果,而是在“雨巷”中流动起来才“化美为媚”,也正是在丁香姑娘的出现——走近——飘过——消散的动感之美与“我”的希望——想象——邂逅——失落的情感流程的相互呼应之中,意象才突破了各自的界限,在相互的缠绕与映照中释放出不尽的审美内涵,生发出“境生象外”的独特韵致。全诗整体感人的意境氛围,也正是这几个主要意象有机交融的结果。

王泽龙:戴望舒除了是一个渴求爱情的男人、一个擅长文学的人,也是一个生存于都市与乡土、传统与现代夹缝中的边缘人。因之,他既感受着古老的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的历史阵痛,又体验着波特莱尔笔下都市文明的沉沦与绝望,以及魏尔伦诗行中颓废的世纪末情绪,现实的残酷使他们从乌烟瘴气的社会中逃避出来,只希望在艺术王国中作灵魂的“苏息与净化”。但他们又无力像艾略特那样自觉地进入形而上层面的思考,只能将对精神家园的追慕化作一己的低哦悲吟,从而形成了一种感伤的情调与思绪。因此,我们说戴望舒是“感伤的寻梦人”,这个寻梦情结的意蕴就太丰富了,说《雨巷》、“雨巷”意象最具象征性地表现了三十年代现代派诗人的心理意绪,最典型地概括了现代派诗歌的主题精神,这也是要深度解读的。

戢运宏:确实,他不仅抒写了现代派诗歌的主题精神,也像叶圣陶说的那样,他是“替中国新诗的音节开创了新纪元”。他着意在诗的形式、韵律上创造一种舒缓流动的抒情节奏,根据汉语的自然音节,又运用首尾音节的大回环,句末押韵、诗句的间韵都很充沛,64个“江扬”韵字就贯穿全篇,诗的音乐性十足。所以研习《雨巷》一诗,在理解内涵的基础上,多多吟哦,多多体验诗歌的乐感,会悟诗人的心灵,捕捉时代的痕迹,融会唯美与感伤的美、现代与古典的美以及西式的巧与中式的妙!

王泽龙:《雨巷》是说不完的。诗中的抒情主人公,又像个大男孩,又像个经历丰富的大男人,同时用时髦的话来说又有点“嬢”。我们很难确定戴望舒究竟是因为爱情纠葛还是政治情感而创作了《雨巷》,也很难说“丁香般的愁怨”究竟是交织着他对爱情还是革命的失望与惆怅。当然以悠长、狭窄而寂寥的雨巷来象征黑暗、阴沉的社会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一个深情而有追求的青年男子,以一个心爱的姑娘和一个民族的未来作为理想是毫不矛盾的。但是我们又不能被知人论世限制住,不能完全仰赖诗人的个人经历和生存环境,将诗歌的意蕴局限于是对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一个民族的崭新未来求而不得的复杂情感。如果拘泥这两点,我们就把诗歌读呆了,读死了,读得没有生气、没有兴味、没有共鸣的自由了。至于他的理想、希望,是否还有其它内容,不得而知。恰恰呢,也是因为有未知,才有解读的多样性,诗歌越能浸润我们个人化的体验,就越有思索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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