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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2012-05-17刘军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2年5期
关键词:协警罐头

刘军

1

我刚参加工作时,所里有一个“大拿”。“大拿”的意思是遇事捏着牢、拿着住的人,也就是骨干、柱石、脊梁。

所长赵志和最倚靠的大拿之一是老袁,大名袁长春,因长相老,所里人都喜欢叫他老袁。老袁人才一般,既不人高也不马大,文化程度也不高,在派出所一线处警力量里能站稳脚跟,独挡一面,靠的是一点,胆大,不怕死,抓人时身先士卒,以一当十。

中国的警察抓人和外国的不太一样。西方警察信奉“人身安全至上”理念,在执行职务时,严禁工作对象与其有任何身体接触,否则即视为袭警。特别是抓捕嫌犯时,更是枪不离手,嫌犯稍有危险动作即可开枪。90年代引起全国关注的赴美人士卢燕诉美国警察暴力伤害案败诉就是因为她在警察面前有危险动作而招致警察“出手”。 除非极个别的特殊情况,我们抓人一般不许动枪,甚至经常不带枪。抓捕,有固定套路,看时机,讲站位,谁出手,谁掩护,谁控制,谁上铐,都有讲究。特别是徒手抓人不光是勇气活,也是力气活,还是技术活。老袁三能兼备。有次,所里要对付一个武校出身的强奸犯。这个强奸犯是个光头,体力、臂力、腕力惊人,糟蹋的几个女人都是在路上截住后,一只手捏住脖子给掐晕的。有一天晚上,一对姐妹洗澡回来,行至无人处,被他一手掐住一个,都掐个半死,一块强奸了。对付这种人,抓捕前全所都得好好掂量掂量。所里开会研究抓捕策略的时候,为了抓捕成功,又能确保自身安全,大家一致定下叠罗汉抓捕法。抓捕时,老袁主动身先士卒,一个猛子将其扑倒,死死压住了他的腰,大家一个个扑上去压住,人墙叠了一人多高,将光头压得半点动弹不得。审讯的时候,光头说你们人多抓住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单挑。我们当然不给他单挑的机会。老袁说我和你掰手腕吧,试试你的斤两。他将一张桌子移到留置室的铁栅栏旁,和他掰了一次。两分钟的拉锯战后,光头服输,痛快地全摞了。派出所一举攻克了本地多年来少有的影响恶劣的系列重大刑事案件。

老袁不仅身手好,“挣钱”的本事也高。我们这里的财政不好,上头拨给所里的经费只够人头费。巡逻的油钱、招待费、协警工资都靠派出所自己解决。干一任所长最发愁的问题不是政绩如何的问题,而是搞钱的问题。当然所里也有自己办法,最常用的一招就是抓获卖淫嫖娼人员进行罚款。每抓住一名涉黄违法人员可以罚款5000元,若有关系来说情的,则降到3000。在搜寻、辨识小姐嫖客时,老袁火眼金睛,成功率特高。他一人的罚没收入占了全所外快的半壁江山。

我从一本书里看到,事物的分布状态是有规律的,比如二八定律:20%的地震造成了80%的损失;20%的人掌握了80%的财富等等。具体到公安队伍上,也能体现出二八定律:20%的干了80%的活儿。作为全所公认的大拿,老袁铁定属于这20%的行列。

我们所长有次酒后叹气:“老袁,你不是警察,白瞎你这个人了。”

2

老袁的身份很特殊,他不是正式民警,是协警,或者叫治安联防队员。基层公安机关为了弥补警力的不足,常会从社会上招聘一些待业青年过来帮忙,参与巡逻、抓人或处理日常事务。我们这里的派出所,正式民警很少,多则七八人少则三四人,协警则有二、三十。

所里每天都要有一名民警值班。因人手少的缘故,我刚上班时,就被排上班了。所长和指导员特意让老袁作为我的副班,其实是让他带带我。他是我的师傅,但名义上我却是他的领导。因为协警不能单独开展工作,每次须由正式民警带队,实行民警负责制。

在我的面前,老袁即使是处理他驾轻就熟的事,也会提前征求我的意见,我点头了他再落实。我一个小年轻,老袁对我服服帖帖,恭恭敬敬,让我很不习惯。我特希望他能像我的领导一样,对我吆三喝四,指东打西的。对我的谦卑,老袁却很适应,他的位置摆得很正,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老袁人好沟通,也喜欢交流,我们俩有很多共同的兴趣和话题,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我们熟了之后,老袁最喜欢我的两样东西。

一个是我的警服。协警的制服与警服有显著的区别,处处次上一等,那款式和颜色常让一些对公安有成见的人称为“皇协军”。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保安制服,特别喜欢穿上我的警服显摆,有时候所领导不在的时候,他也会穿上我的警服外出显摆。每当他在镜子面前大秀警服的时候,我就感觉这是一个热爱臭美的老男人。

老袁另一个感兴趣的东西是我的枪。我有持枪证,有任务时可以拿到枪。我们对枪的管理太过严格,省厅甚至有规定,若民警丢失、被盗枪支,县(分)局局长的乌纱帽就会拿掉,市局的局长要去省厅作检查。一般情况下,民警不执行任务不能带枪,协警则严禁接触枪支。在我们的队伍里,枪像大姑娘的屁股一样金贵,一般人是摸不得的。这一点警察们深有怨言,但无可奈何,无计可使。西方警察学者Smith Josine曾撰文讽刺中国警察驾驭枪械的能力令人吃惊地低下。他说由于中国警察高层害怕出事故,对枪支管理太过于严格,这直接导致中国几百万警察大多数常年得不到有力的枪械训练而使驾驭枪械的能力排在世界的末尾,所以一旦与持枪歹徒对抗,中国警察慌慌张张地取出枪械后更多的是慌张无力。有一个真实的案例就是一群警察在后面边跑边开枪打逃跑的一个歹徒,一枪没打到,结果被歹徒回首两枪,当即放倒两个警察。身为警察,驾驭枪械的能力还不如一般的歹徒,这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Smith Josine甚至认为中国警察总体来说,不能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警察,充其量只能算的上西方的某种保安。

老袁虽然摸不着枪,但他对枪的了解之精之细,全局无人出其右。目前,警界所有的五四、六四、七七、左轮、微冲等各类枪支老袁如数家珍,像对自己的手一样熟悉。对我的六四式配枪,老袁拆枪、拼枪、校枪一个流程下来只有一分多钟,其中拆枪最快只要35秒,而将零件重新拼成整枪只要42秒。老袁还会一手单手换弹匣的绝技,我敢打包票,全国的警察也没有几个会的。

老袁的丰富经验来自于部队的严格训练,他是一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也是我们分局里唯一的有越战经历的人。辖区的中小学校常请派出所的人给学生们上法制课,老袁是退伍兵,又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所长便让老袁和我去,反正学校也不知他是民警还是协警。我们俩的分工是,我讲法律,老袁讲警察除暴安民,打击犯罪的事迹。和我比较死板的讲座相比,老袁的讲座让人兴致盎然。他除了讲一些警察抓坏人的案例之外,时常插入一些越战的辉煌而有趣的战史。比如在潮湿的天气下,烂裆的男兵如何光着屁股投入战斗,炮击能将越南人的尸体变成碎片挂满了树枝……老袁嗓音铿锵有力,配合着恰当的手势,魅力无限,风光无匹,在师生们眼里,完全是一个大英雄。

3

老袁的战友们在本市为数不少,除了公、检、法、司、安等政法单位外,还有物资局、工商局、棉纺厂、罐头厂等单位,物资局之类的单位现在不行了,当年却是一等的好单位。效益好得除了老婆不发之外,什么都发,卫生纸、牙刷、牙膏、毛巾、枕巾,甚至男有刮胡刀,女有卫生巾,一切都不需要你买。同样,棉纺厂和罐头厂,除了高工资,还有用不完的布料,吃不完的罐头。

同时代的人都进了好单位,即使现在有下岗的,当年也曾辉煌过。老袁却差得远,只在我们派出所里当了一个协警。后来我了解到,他身上存在着污点。关于这个在部队里得到的污点,所里的人流行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他当过俘虏;一种说法是他当过逃兵。至于哪一种对,他守口如瓶,一点也不解释。我们都戏说他既当过俘虏也当过逃兵。

老袁的身份如此尴尬,大家不怕他生气,都拿他开玩笑。每次老袁都搓着手说:“打仗,我一点也不怕死,我当时只想着我还有一把年纪的老娘无人送终,不能就这么交待了,才往后方躲了躲。”他这么说等于间接地承认当过逃兵了,但细节如何,老袁就不再透露半点了,包括到底受过部队怎样的处理。

冯小刚拍了部电影《集结号》,公映后,我们弄来了盗版碟,老袁在电脑前一共看了33遍。看一遍眼红一遍。在银幕前,老袁从焦大变成林黛玉,不知心里到底有什么触动。有次,他又看那部电影时,我们逗他,突然间拨掉了电脑的电源插头,老袁发火了。他发火的方式很特别,从不冲人吼,而是用拳头击打墙壁。他的拳很有力,时常在墙上练拳,以至他办公桌后面的墙被他打出一个浅浅的、有点发黄的坑儿。后来,老袁曾当过逃兵的事传到了他开过讲座的学校里,有时候路上遇到上学的小学生,会笑他胆小鬼。这样,老袁就会一整天不高兴,墙上的坑也会再深一点点。人真是很奇怪,以前当老袁是英雄,他真是有个英雄的样儿;现在知道了他当过逃兵,再看就不觉得是个英雄的样子。后来的一次讲座上,老袁一提起越战的英雄事迹,下头就有人笑着说“你说的只是别人吧”。

这天,学校里又来请人上法制课。校长婉言说,这次开会时间比较短,让刘警官自己来就行了。

所长安排我去讲座时,特别嘱咐你别和老袁提这事儿。走时,老袁问我干吗去,我说去外面办点事。回来时,也低着头,不敢看老袁,好像做错了事一样。

老袁抓人更卖力了,他愿意向所有人证明他的确是一个英雄。一有抓捕任务,我们都愿意带着老袁去,有他在,我们特有安全感,特省事儿。

老袁也有一次最好的入警机会,当时规定协警如果有中专以上学历和参军背景的,只要通过过渡考试就能入警。但老袁考试没有过关,他说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团浆糊,根本学不下去。老袁就这样干下来了。铁打的警营,流水的协警。协警一茌又一茌,老袁始终在,依旧夕阳红。

老袁第二次当逃兵是在30岁高龄的时候。

对手是一个叫牛红的女人。

老袁追求牛红的经历广为流传,超越电影,堪比小说。据说闹得公安分局的领导进行了干预,都上了党委会。

某个夏日的午后,老袁去罐头厂门口的冷饮摊买雪糕时,一眼便相中了牛红。

牛红一边喝着汽水,一边眺望着远处驶来的一台公共汽车。她馒头一般的胸脯在胸衣下有规律地起伏着,脸上微冒着汗,几缕头发搭在光嫩的脑门上,嘴唇因汽水的润湿而娇艳欲滴。光棍已久的老袁立刻心猿意马,冲动不已,他敏锐地感到缘分来了。多年以后,老袁发现了社会上出现的一个词可以高质量地描摹自己当年的惊鸿一瞥:性感。

牛红是市罐头厂的职工。当年,罐头厂和隔壁的糖果厂双壁玉立,如日中天,产品皆为广大市民人情往来、送礼行贿之必备。牛红工资高,个子高,眼眶便也高。当时的派出所民警在婚姻市场上并不吃香,老光棍很多,更别提协警了。在牛红的面前,老袁和一只癞蛤蟆没有什么区别,问题是老袁并不想找一只母癞蛤蟆过上一辈子。

追女人就要像给犯罪分子戴铐一样速战速决,老袁一边想着一边做了一个铐人的架势。他拿着一把感情的手铐出击了,气宇轩昂,猛追不舍,不到长城非好汉,不撞南墙不回头。犯罪嫌疑人牛红则如遇强敌,惊慌失措,打马回营,避而不战。

那段时间里,老袁像一个上紧了的发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罐头厂大门口、女工宿舍区便是他的阵地和战场。为了得到牛红,他神出鬼没,阴魂不散。

三个月后,老袁老实了,大约是彻底死了心。

不料,形势突变,牛红主动找上门来了,她到派出所来看老袁,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商量结婚的事。大家高兴无比,老袁反而不热了,鸣了金收了兵。按他的说法,深入了解之后,发现牛红的脾气太暴躁了,完全像个爷们儿。还有一点,牛红认为老袁的工作不好,要老袁换个工作。派出所就是老袁的老子娘,让他离开老子娘,不是要他的命吗。

老袁开始了躲避,牛红频频上门逼婚。一点也不提换工作的事了。

大家私下里分析老袁一定把人家给“办”了,又反悔了,人家大姑娘当然不干了。一个爷们儿办这种事太不厚道了。

更让大家惊讶地是牛红比爷们儿还爷们儿,有次老袁躲进了厕所里,她叉着腰,像个圆规,站在派出所的院子里,跳着脚地骂:“姓袁的,你这个不要脸的逃兵,战场上你逃,见了女人也要逃,你逃到十八层地狱去吧。”

牛红最有杀伤力的炮弹就是“逃兵”一词,鬼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鬼只知道老袁对这词很纠结。

有一个星期的功夫,牛红每天中午都会来派出所骂人,这是下班的点,不会被罐头厂扣误工工资,路上人还多,能最大限度地扩大影响。那个会骂的圆规,很快成为了一景。

骂了几天后,牛红又拿着农药瓶来了。声称老袁三天内不和她结婚就死在派出所。这事闹大了,一旦一个妇女死在了派出所,不光是要处理人的问题,整个公安局的脸都丢大了。

所长急了,指导员急了,但都没有办法,对这事也不好强制干预。老袁的恋爱纠纷甚至成了分局党委会的一个中心议题。党委会研究一个人结婚的事在本地公安史上前无古人,也将后无来者。领导的意见很明确,不管通过什么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决不能出现群众在派出所自杀的事儿。

老袁有两条路,一条是娶了牛红;一条是辞职。辞职是不可能的,老袁不会辞,所长也舍不得。

老袁发结婚请柬时,范围之大、层次之高开了先河,分局党委全体委员人手一份,据说是感谢党委会的英明决议。后来,全体局领导也一个不剩地参加了这个协警的喜宴,这在本地公安史又是绝无仅有的。领导也是人嘛,领导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见识一下大骂派出所一个星期成功逼婚的强势女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牛红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一一为局领导敬酒,她的嗓音高亢脆响:“领导,您不干就是瞧不起我。”

局长对老袁说:“你进了这围城,可不能再当逃兵了。”

老袁紧张地说:“您老人家也知道我当过逃兵的事啊。”

一片哄笑。

新婚燕尔,30岁的新郎倌老袁快乐无比。但婚礼三天后,老袁就上班了。所长也想让老袁多休两天,但所里实在太缺人了。

不过,值班,特别是值夜班并没有耽误老袁的蜜月。所里的值班室分为民警值班室和协警值班室。民警值班室是个套间,里间屋里有床,有电扇。因老袁的资格和地位,大家都把他当成民警看。有时民警不在,就让他带班。老袁就将老婆带到值班室来。惹得一些年轻的协警经常扮演听房者的角色。

值班室像个婚房一样。每次值夜班,我们无警无事的时候,就可以在套间的床上——老袁“战斗”过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老袁身体好,牛红身体也棒,大家分析他们两口子办事的频率,一致认为很高,肯定天天有。

有次,我们所里填家庭成员情况调查表,在每一个亲人的名字后面都有“关系”一栏需要填上。填老袁的表时,我在牛红后面的“关系”一栏里填上了“一天三次”,还去征求他的意见:“老袁,你看这样填够不够。”老袁红了脸:“你这是,你这是……你就操吧。”这事被所里传为佳话,我们嘴头子上多了一个口头禅,每当有人提到牛红,必有人会学老袁:“你就操吧。”

还有一次,大刘、老许想捉弄他们两口子,专门从我那里借了一部相机。套间有个后窗,离地面有2米高。两个人听着里面有动静了,一个人半蹲在地面上,一个拿着相机站到他肩膀上,冲里面“喀嚓”一照,闪光灯像夜里的鬼火一样瞬间照亮了屋里的床。

事后,老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大刘、老许的相机里根本没有装上胶卷。直到我出面作证,老袁才饶过他们。

果然,其后一个月牛红没有来过。但第二个月牛红又来了,当然后窗被老袁从里面糊死了。

结婚八个月后,老袁有了儿子。起名叫袁一警。

老袁对儿子的疼爱充分体现出了一种叫“父爱”的东西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

儿子的尿盆是个罐头瓶。有时,他会把罐头瓶拿来,让我们看看他儿子的童子尿。他称赞那尿的颜色像可乐一样鲜艳,还会放在鼻子下闻闻。我真怕他爱乌及乌地把那瓶尿当可乐喝了。

袁一警每尿满一个罐头瓶,都会被老袁摆在他家的窗台上,如此一来,窗台上很快就摆满了一排尿瓶,老袁会仔细观察尿的颜色变化、臭味变迁,欣赏够了再倒进院子里的花坛里。

自从结婚以后,老袁整天请我们吃罐头。罐头厂有数不清的罐头,牛红也有数不清的罐头。除了儿子的尿外,家里的油盐酱醋全都是用罐头瓶盛的,牛红还用罐头瓶养了一盆盆的不知名的小花,摆满了整个院子。

牛红每次回家,都能偷拿罐头。她的饭盒又深又大,可以藏两瓶罐头。一天回两次家,就是四瓶罐头。当然有时候可以借口有事多回家一趟,又能额外收入两瓶罐头。每当一家公司的生意好时,经常会再开一家分公司。牛红深谙此道,不久就增加了一个饭盒,理由是一个要盛饭,一个盛菜。这样,每天可以拿回家八瓶罐头。

老袁对此表示过异议,罐头厂能经得住这种偷盗吗,早晚得垮。牛红说大家都这样,我也不能脱离群众。

牛红拿回的罐头有梨罐头、桃罐头、苹果罐头、樱桃罐头、菠萝罐头……花样繁多,果肉甜而不腻,汁水粘稠清澈,好吃得很。

那时的宽口玻璃瓶,有着一张铁盖。铁盖坚厚,铆得又实,要打开很不容易,得用菜刀切开一个十字花,再把花瓣翻上来才行。长期的磨练,让老袁开罐头的技术炉火纯青。一把刀在手,10秒钟能开一瓶罐头。

袁一警从小就对罐头情有独钟,别的孩子爱吃奶粉,他爱吃罐头。

看着儿子的小嘴一口一口吃着香甜的罐头,老袁和牛红的幸福感油然而生,真想把儿子也装到罐头里算了。

或许是因为罐头的原因,小小的袁一警像个气球一样,被吹了起来,胖得惊人。三岁时就体重60斤了。

老袁发现儿子脑子不好使也是在儿子三岁的时候。别人这么大的小孩都能背几十首唐诗了,会数到100了。袁一警还不大会说话,只会说不超过三个字的句子。

上了小学后,袁一警的智商还有没有多大长进。袁一警的智商没随老袁,也没随牛红,好像随了某一头猪,天生一个猪脑子。别人的脑袋里装的是脑浆,他脑袋里装的是糨糊。对袁一警的智商,声称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的数学老师最有发言权。据说她费了半天劲教会袁一警“2+3=5”后,再问他“3+2=?”时,又将是一个艰巨的新课题。

在整个小学阶段里,班主任每年期末考试后给袁一警的评语都有“成绩稳定”的字样,因为袁一警的学习成绩始终稳居全年级倒数第一。

除了学习成绩外,还有一个点让老袁操心,袁一警时常会受人欺负。有一天,袁一警回到家来,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说是被人打了。原因很简单,有同学说袁一警是逃兵的儿子,他刚辩解了两句,就挨了群殴。这已经是第N次因此被打了。

逃兵两个字刺痛了老袁,老袁带上警棍,找到学校里去了,他当着老师的面将几个孩子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带到了派出所。老袁拿着手铐正装模作样地恐吓着几个小家伙时,校长带着老师赶过来了。他们对做报告的英雄老袁做出如此狗熊的下作事非常不满。“袁警官,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不懂事的小学生?”校长直言不讳地责问。老袁不太好意思提到儿子与几个小家伙冲突的原因:“是他们,殴打了我的儿子”。

有老师说话不太注意:“你行啊,见了越南鬼子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对我们学生倒是勇敢得很。”老袁急了,他挥拳猛击了一下墙壁,呼啦一下脱了保安制服,露出抓人时胸腹被刺被打留下的伤疤,一双牛眼瞪着他说:“我警告你,说话要注意一点。”

7

这时的牛红早已下岗,5万元人民币买断了她的工龄,也将她从罐头厂的车间里扫到了大街上。牛红摆了个小摊卖花。她以前积攒下的罐头瓶现在派上了用场。这些瓶瓶罐罐培养出来无数的花苗,再移植到花盆里被贩卖,每卖一盆花能给她带来几块到几十块钱的收入。岁月依旧,朱颜已改,牛红皮肤的白皙已经被街上的阳光无情地剥夺,光滑的脸蛋也被时光划开了无数的口子。每次在街上遇到牛红,我都会想起老袁婚礼上那个迷人的新娘子。

有一天,老袁值夜班,我有事到所里去,发现老袁睡觉的值班室里有异常的声音,我很纳闷,在来的路上还看见牛红卖花来着,难道老袁在屋里和别人搞上了。我趴在锁眼上,悄悄地往里看,老袁半歪在沙发上,一只手放在裆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嘟囔着什么。在老婆如狼似虎的年月里,他正在卖力地自慰。

后来,老袁向我承认:牛红有病了,是慢性肾病。之所以发现,是因这两年经常腰疼的缘故,一开始还以为纵欲过度,后来到医院详细查了才确认的。要命的是这种肾病是不可逆的,会一点点侵蚀肾小球,一点点地让肾丧失功能,直至衰竭。

因牛红的病,老袁夫妻之间很少办事了。从一天一回,到一周一回,又到一月一回。

“交了公粮,你嫂子身体受不了,办一回要躺三天。”老袁直视着我的眼睛,非常担心自己的性福生活正在不可避免地向一年一回的最高境界稳步迈近。

所里的户籍室经常有些办事的年轻女孩出入,老袁的眼睛一旦遇上会被人家扯得很远。我对生猛的老袁能否忍受和尚的生活表示怀疑。这社会越来越开放了,小三遍天下,老情遍地走。随便往天上扔一块砖头,就能砸到一个小三儿。老袁有点想法也很正常,男人嘛,都这样。

我们私下里也会开老袁的玩笑,不行你也找一个小三吧。我们所长是天底下最通情达理的领导,一定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老袁急得面红耳赤:那还是人吗。既然娶了人家,就得对人家负责。再说人家对我也蛮不错的。身体都这样了,还隔三差五地要摸我一回,怕我受不住。

老袁天天陪着牛红出来散步,适当的运动对牛红的身体健康很重要。虽然老袁的工作很忙,但再忙他也要陪牛红出来散步,这种事不能指望儿子。儿子正在高考,忙。

在老袁的世界里,除了牛红就是儿子了。按照老袁的想法,袁一警应该报考警校。他做梦都要让儿子成为警察。他没做成警察,一定要让儿子完成心愿。

袁一警的高考成绩下来后,老袁看着山一般粗壮的儿子叹了一口气,语文66分,数学13分,英语26分,文综49分,总分154分,他这样的成绩只能上家里蹲大学屋里系了。

儿子没有出息,上不了学,牛红把气都撒到了老袁身上。牛红一生气就会变成了一只气筒,老袁是一只尚好的轮胎。你要是不当逃兵,现在不也成警察了?你要是成了警察,警察的子女报考警校,都降分照顾,儿子不考上警校了?儿子做了警校生,不也当上警察了?当上警察多好,警察得了病,都给报销,警察还能分套福利房,就是因公牺牲了,还能成为烈士,子女跟着入警。牛红骂老袁像领导做报告一样,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老袁最好的策略是沉默,然后逃开。现在的牛红是个病人,不能激她,只能让她自己消火。老袁以前不敢与她顶,现在更不敢了。但牛红会追着老袁骂,像猎狗在撵一只兔子。在牛红面前,派出所如履平地,一点也不安全,我的家是老袁最好的“窟”。

这次,在我的家里,老袁喝醉了。他将我的床吐成了一个厕所,“你逃过一次,你就一辈子也逃不掉了。”他的眼神迷离,酒气熏天,神态像一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哲学家。

8

牛红的肾衰竭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晚期,透析越来越频繁,浑身浮肿,酸软无力,要想保住小命,最好的办法是换肾。

但寻找肾源是个大问题,在中国,肾源像房子一样,永远供小于求,在等待肾源的日子里,老袁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这天,所长赵志和提供了一个消息。看守所里关着一个死刑犯,抢劫杀人的,对一个从银行里取钱的客户连捅21刀后将钱抢走。他的死刑正等待最高院的复核,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有死后捐献器官的意愿。老袁在看守所的配合下,让医院对两人做了血液配型测试。非常巧的是,牛红和死刑犯不仅血型相同,更令人称奇的是他们的人类白细胞抗原组织也有三个位点相近,配型完全成功。但死刑犯的家属提出了一个条件,要肾可以,必须拿20万块钱来。

老袁估算了一下,买肾的钱加上手术期间的住院、治疗、透析及手术后开始的抗排斥巨额医药费,他需要准备50多万块钱。这对老袁可谓一个天文数字。为了帮助老袁,所里组织了捐款活动,不算其他协警,光我们七个民警就集了10万块钱,但这还远远不够。所长又联系本地日报的记者赵甜为老袁写了一篇报道,寻求社会捐助。赵记者跑政法口,和我们很熟。

在牛红的病上,所长够意思,全所的人都够意思,老袁无以回报,只能卖力干活。

这段时间,局里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打击公交车扒窃犯罪活动。每个派出所都有打击处理违法犯罪嫌疑人的任务,有拘留和劳教指标。我们所分到了10个。分局的方案明确规定了,每超额完成一个指标,奖给所里1000块钱,所里很重视,这笔钱完全可以给一个协警发一个月的工资了。

小偷好抓,关键在火候,火候不到,纵使抓了,也处理不了。抓卖淫嫖娼,老袁是好手,抓小偷老袁也是好手,是所长最器重的干将。老袁和我带一队人跟车上线。刚上车,老袁就盯上了一个小胡子。这是个老熟人,被所里打击处理多次了,就和老袁住在一条街上。

小胡子没发现老袁也在同一辆车上,当车停靠在一处站点时,他在车门处对一个中年男人下了手,接着拿着战利品下车窜了。老袁让我处理受害人这边的事,他下车狂追而去。

我将中年男人带回所里刚做完笔录,老袁牺牲的消息已从110报警服务台传来。他倒在一条胡同里,胸部插着一把长长的匕首,满地血腥。

9

所长让我连夜写了一篇关于老袁的事迹材料,他嘱咐说得把老袁家庭的特殊情况写出来,这关系到抚恤的问题。我写完后,所长改了三遍,又加上了一些我所不了解的事。

完稿后,所长赵志和、指导员姜伟带着我一起去向局领导汇报老袁的善后处理工作。其中,赵志和专门汇报了牛红的情况,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给牛红换肾的问题。

局长、政委对老袁的事迹和家庭情况都十分感动,分别作出了指示,除了筹备追悼会等情况外,主要是针对两个工作方向。

一个是对老袁家属子女的抚恤问题上。本地公安机关对英烈家属和子女有特殊政策,这种政策不仅针对民警,也适合用协警。鉴于牛红同志和袁一警同志的实际情况,拟将袁一警录取为人民警察或是事业编的工勤人员,牛红的换肾费用由局里统一解决。

赵志和松了一口气,让我赶紧联系日报的赵记者抓紧报道老袁的事迹。赵甜刚发了为老袁求助的文章,又要宣传烈士老袁,这让她很有感慨。我将已写完的事迹材料交给赵甜,当然作者写上赵甜和我两个人的名字,她在前我在后。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政法口的记者特省事。赵甜说,你放心,一定把你们公安上的这根标杆树起来。

另一个是部署追逃的问题。经工作,杀人犯罪嫌疑人外号“李二”,真名叫李响。这种杀害警察的人一定已经跑得远远的。但他就是跑到了天涯海角,我们也得把他抓回来,为战友报仇。

刑警队和所里共同抽人组成了抓捕组,全力靠上。我想参加抓捕组。赵志和说人选另有安排了,你还是多往宣传这方面靠靠。

回家的路上,我遇上了无所事事的袁一警,袁一警考不上学,也不复读,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啃老,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用家里的,他一无所有,但啃得心安理得。袁一警特别喜欢蹲地摊,要上一瓶啤酒,一盘炒肉丝,慢悠悠地边吃边喝,像一个退休的老头一样。父亲的牺牲依然没有打断他喝一瓶的习惯。他的脸上有着啤酒浸出的红润,瞪着发绿的眼珠子,能把人吃了。他问我小偷抓到了没有,如果审人时需要打人,他随时可以帮忙。这真是一个二百五啊。

10

我问赵甜文章怎么还没登出来。赵甜说:“你不知道吗?是你们领导给我们领导打了电话,说文章不要发了。”

我十分惊诧,领导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我正想给赵志和打电话,赵志和却打过来了,要我马上到刑警队来一趟。他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刑警队已经在李二的家里将其抓获。这么快能抓住李二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做了这种事,这个李二还敢回家,都是蠢到家了。

我到了后,刑警队的人正在审讯李二。

赵志和见我来了:“这个混蛋嘴硬得很,你准备一下,下一班我俩上,拿下他的口供。”

审讯组一共有五班组成,打车轮战,每班两个小时,李二要应付每一班的审讯,只要他的回答与上一班回答的稍微有点不同,我们就会抓住死抠不放,直到他破绽百出。

我们这一组上了后,李二已被审讯了八个小时,十分疲惫,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清白”。

李二很明白,如果承认老袁真是被他杀的,他肯定会被枪毙。李二承认匕首是自己的,为了防身用。但坚持的一点就是他根本没有刺死老袁。是老袁追上他,抢去了他的匕首,他以为老袁要捅他,赶紧狂逃,跑了没多远,就听见人倒地的声音,他还回头一看,发现老袁并没有追上来,而自己倒在地上了。他的结论是老袁自己把自己给结果了。他不知道老袁为什么会这样,但事实就是如此。

李二振振有辞地说:“我偷的那钱包里只有12块钱。我犯得上为这12块钱杀了一个便衣吗。再说,依我的体格打得过警察吗?”他举起细细的小胳膊给民警看,突显自己的弱势。

上场之前,我们重新看了一下刑警队的法医鉴定,似乎也支持了李二的交待,匕首上除了李二的指纹也有老袁的指纹。鉴于这种情况,我和赵志和打算动动粗的想法也只好放弃了,我们的审讯一样没有突破。

另一个让没想到的是李二的家人到市政府上访去了,打着横幅,说公安局违法办案,冤枉好人。市政府对此也进行了过问。

为了慎重起见,本着对民警和协警,对法律和真相负责的态度,局长许大跃请来了市局的刑侦专家协助案件调查,并亲自主持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综合所有的证据和因素,当然也考虑了李二那方的压力,否定了李二的杀人嫌疑,认定老袁是自杀,原因是家庭困顿,精神抑郁。

11

局长许大跃和政治部主任亲自来到牛红家,对牛红宣布了局里的结论,牛红像头狮子一样撒泼了:“放你娘的狗屁。”她的唾沫喷到了许大跃脸上。许大跃抹了抹脸,面露微笑。牛红又对着政治部主任说:“放你娘的狗屁。你们收了小偷多少好处啊。”两位领导任她骂,任她撕吧。

这两个人物对我们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在牛红眼里显然不是,他们是侮辱老袁的罪魁祸首。老袁站得直,行得正,老袁不嫌弃她,不嫌弃孩子,老袁天天执行任务,挣钱让她透析,让袁一警有啤酒喝,老袁是条真汉子。

牛红拒绝局里火化老袁的尸体,她带着儿子从殡仪馆里将老袁的遗体“抢”了回来。尸体过上几天就会腐烂。牛红没有殡仪馆那样的冷柜,但有一台海尔冰箱。她打开冰箱冷藏室的门,将老袁的上半身塞了进去。过上半小时,再将下半身塞进去。冰箱成了开放式的冷柜,每次冰老袁的一半身子。进进出出里,老袁的衣服绷紧着身子,浑身像根棍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老婆再怎么折腾,他也没法逃了。

牛红开始闹事,为了丈夫和她的荣誉。本来,她打算要住到派出所里去,但丈夫的尸体需要照看,制约了牛红上蹿下跳的泼辣本事。

牛红没有按时去医院透析,她全身浮肿,步履蹒跚,脸涨得一个被水浸过的馒头。

牛红到市局找局长去了,在局长门前,她飞起一脚踢门而入。对市局的局长,老袁和我们好多年都见不上一次,见一次跟见皇上一样稀罕。牛红的屁股一歪,坐到了局长的办公桌上。牛红的腿肿得像根木桩子,摁一个坑半天都弹不回来。牛红就将这腿撩到局长的脸前。她的唾沫也喷射到了局长脸上。“我儿子可以不进你们公安局,他没那本事。但老袁为你们奉献一辈子,他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了啊。说他自杀,你们要不要脸,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12

在市、区两级领导的重压之下,如何说服牛红将老袁火化,入土为安成为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当然,这项工作不适合采用强制措施,只能靠思想工作,靠智取。

赵志和召集了所里全体民警会议,必须将这事拿下来。我们每个人都发表了意见,我说嫂子最主要的诉求就是要一个说法。老袁在所里服务了一辈子,人没了,嫂子最需要的就是所里表个态。当然,大家都明白她需要所里表个什么态,但按照事件目前的结论是给不了这种表态的。

最后,指导员姜伟说了一个方案,并说如果出了事,我管政工,我负全责。在赵志和的面前,说这个法有点二。赵志和的脸一下子憋大了:“我同意老姜的意见,我是一把手,天塌下来我扛着。”

李二仅仅被行政拘留了几天,目前已经放回家里了。

我们以调查其他扒窃案子为借口,将李二传唤了过来,李二来了还满不在乎,我的事不是已经了了吗?

我说:“你以为真了了吗?我们要下起劲来处理,往死里治你,办你个劳教你以为是难事吗?”这话李二相信,他干的事他最清楚。

我还把袁一警的事也说了,李二认得袁一警。我说他家那小子,正满世界里找你呢。他学习不行,打架也是可以的。现在随身带着刀,你猜遇到了你会怎么样,你好好掂量掂量。

“我没杀他爸。”李二赶忙辩解。

“我说,我相信,关键是袁一警会相信吗?”

这话有显著的震慑作用,他要了一支烟。我给他点上,开始介绍我们的意图。李二明白了我们传他来,并不是要整他,而是让他帮个小忙。

李二松了一口气:“行,但你们得赔我200块钱,袁警官撵我的时候,我光顾跑,把鞋跑丢了。”

所里被小偷敲诈勒索还是头一次。但有了李二的配合,事情容易多了。

派出所打算私自为老袁举办一个仪式,“承认”他是一位烈士,为了打击犯罪而壮烈牺牲。参加的人员仅限于所里人、牛红、袁一警、李二,当然李二要呆在留置室里以保证他的安全。李二要当众讲述自己是如何被老袁抓获并被打击处理的。

安排妥当之后,我们打算告诉牛红所里撇开局里要给她一个说法了。

13

我们正在会议室闭门研究老袁的事儿,所长室却出事了。

值班的协警小莫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听到所长室里有声音,正想伸头一看,一个人影猛地推开门跑了,像是牛红。小莫赶紧报告,我们都一头雾水地赶了过来,这个时候,牛红跑到所长屋里做什么?赵志和还以为牛红是想通了要告诉自己,他的暗喜刚刚浮现,就被自己的一声尖叫所淹没。

赵志和的柜子和抽屉大开,如同刚刚遭到了一场洗劫。

“枪!我的枪!”

赵志和挂到椅子背上的枪没了。

“还有我的警服。”

赵志和放到柜子里警服也没了。

枪被偷是天大的事,赵志和仿佛看到自己的乌纱帽被人偷走了。

牛红偷枪干什么?难道是想自杀,一个得了肾病全身浮肿的女人想死是件正常的事。还是姜伟想得全面一点:牛红会不会跟李二家里的人拼命。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里人马立即兵分两路,一路赶往牛红家;一路奔向李二家;一路搜索前进。

去李二家的由姜伟带队,去老袁家的由赵志和带队。我问赵志和:“我们带不带枪?”所长说:“他妈的,当然带。”

我们的枪是用来对付坏人的,我不希望和战友家属发生一场枪战。从心里说,让我拿枪去打我尊敬的嫂子,还不如让她一枪把我毙了。

我们很快到了老袁家里,屋里隐隐飘出一股臭味儿。这是死人的味儿。

门虚掩着,我怕同事鲁莽,生出事端,向赵志和使了个眼色后,我抢先一脚踹门而进。

客厅里摆了一张床,牛红站在床边,正拿着一面国旗,袁一警也站在床边,都在看着我。

床上,老袁躺得笔直,头发油亮,一脸清爽。他头上戴着所长的警帽,身上穿着所长的警服,腰里别着所长的枪。那一刻,他真像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正对着欢迎的人群挥手,昂首挺胸,万人敬仰。

牛红仔细地将国旗盖在了老袁的身上,轻轻地梳理平整,又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她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责任编辑 赵月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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