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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德的孤寂

2012-05-14刘婉媛

中国新闻周刊 2012年21期
关键词:乔纳森瑞典大学

刘婉媛

有时挺羡慕那些旅行特别有计划的朋友,每次出门前都会做详尽的调查分析,一路无往而不利。但懒人也有懒福,比如我。

隆德就是这样一场旅行。

一开始,接到去瑞典隆德开会的通知,我的第一反应和多数人一样:隆德?在哪里?已经登上北欧航空公司的班机,还是搞不懂,为什么组织方安排我飞去丹麦首都哥本哈根,而不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

到达哥本哈根后倒火车去隆德,才知道隆德在瑞典南部,从哥本哈根坐火车去隆德只要25分钟,而从斯德哥尔摩坐高铁去隆德也得要4个小时。

事实上,在17世纪中叶以前,隆德还是丹麦的领土。1658年,隆德被割让给了瑞典。不过,如果从边境管制意义上说,斯堪的那维亚国家已经没有了界限。

火车驶出哥本哈根机场,在一片汪洋大海中钻入了海底隧道,然后再冒出海平面,开上一条蔚为壮观的跨海大桥。这座桥横跨丹麦和瑞典间的厄勒海峡,由丹麦和瑞典两国合资兴建,全长16公里。

桥的另一端是瑞典城市马尔默,而马尔默的下一站,就是隆德了。

抵达隆德时已是傍晚9点。之所以将9点称为傍晚,是因为天依然亮着,和北京的下午五六点相似。这是4月底仲春的北欧,空气清新,带着些许寒意。车站口一片片黄水仙,在凉风吹拂下显得娇嫩而单薄;车站外行人寥寥,一切似乎带着清冷的意味。

几辆出租车整齐地排在车站大门外,司机大叔们既不扎堆也不聊天,各自站在自己的车旁边发呆。看到我走过来,司机大叔只是友好地点了下头,帮我安放好行李,给我拉开车门。直至把我送到酒店,他除了问我去哪儿、收费时道谢谢再见以外,整个路程几乎一言不发。

我才想起来,都说瑞典人是世界上最不爱说话的民族,沉默寡言,不喜喧哗。接下来几天的发现也证实了这一点。以前在德国旅行时,发现德国人也不喜欢喧哗聊天,不过,德国人的沉默带着严肃和冷峻,而瑞典人则更多是个性内敛,并不带着冷漠。

出租车在颠簸的石板路上拐来拐去,踉踉跄跄地行驶,花了15分钟才到酒店。后来我才愕然发现,从酒店步行到车站,只需5分钟。

除了少数几条主干道以外,隆德城里几乎全是这样的窄窄的石板路。隆德建于中世纪,12世纪时成为了大主教的辖区和驻地,辐射整个北欧地区,一座座教堂拔地而起,使这里成为了斯堪的那维亚的宗教中心。

隆德并不适合走马观花,而适合细细品味。城内的建筑与街道至今仍带着中世纪的印记,安静,固执,超脱于时代。隆德甚至立法限制考古开发,以保护古建筑的完好。

这里鲜有汽车的喧嚣。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并不适合汽车的行驶,许多街道对汽车限行,或者是单行道,所以开车反而比走路慢许多。过去10年间,隆德的汽车数量没有任何增长。城里超过一半的居民,平时倚重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而隆德的自行车道和相关设施之便利,也是欧洲许多地方难以企及的。

如今,隆德大教堂仍是这座城市的名片。这是一座建于1103年的哥特式建筑,与同样是哥特式建筑的巴黎圣母院和科隆大教堂相比,既没有前者的华丽,也没有后者的气势恢弘。它坐落于隆德城中心,四周被古老的建筑和宁静的街道围绕,其朴素气质与这座小城的氛围相得亦彰。

隆德大教堂不远处即是隆德大学。很多人也许没听说隆德,但隆德大学在欧洲却是久负盛名,也是北欧最古老的一所大学。隆德大学有师生4万多人,接近隆德市人口的一半,正因如此,瑞典人把隆德称为大学城。

和许多欧洲古城不一样,隆德的古老并不带着保守与古板。也许是因为隆德大学浓厚的学术氛围,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精英,这座城市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和兼容并包的气氛。

在城里最大的书店,我愕然地发现,书店畅销书排行榜上,排在第4位的竟然是《尤利西斯》!这本比砖头还厚的、内容晦涩的意识流小说,我从大学的泛读课开始至今,曾经翻开过多次,但从来没看完两章就已经神游太虚或者昏昏欲睡了。如今,它居然摆在“畅销书”架上,对我这个自以为有文化的过客简直是一种震慑。

我想起瑞典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的奥斯卡获奖影片《野草莓》。同样的意识流叙事方式,在冷冷的基调中串起主人公的回忆与梦境。这是一个有关心灵和孤独的故事,晦涩而又富有哲理与诗意,与《尤利西斯》如出一辙。这部电影,正是在隆德拍摄的。

于是,清冷和孤寂似乎就凝结在隆德的空气里,尤其是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满街的黄水仙、郁金香和其它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朵,一丛丛地开在各个角落里,却感觉不到它们的热闹。我一个人穿行在行人寥寥的街道里,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呆坐,一个人在安静的餐馆里吃饭,却不感到突兀,因为身边的人们似乎也和我一样孤单。

从喧嚣都市走到这里,宛如步入一个休憩的天堂。坐在隆德大学主楼前的草地上,透过阳光望着不远处隆德大教堂青灰色的塔楼,内心一片空灵,身上那一层累积已久的厚厚尘埃仿佛被洗净。我在想,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面对自己了?

在隆德大学的一次会议上,我坐在一位年逾花甲的长者身边,出于礼貌攀谈了几句,发现他碰巧是同行,一个国际知名媒体的专栏作者。这位名叫乔纳森的英国人,坚持请我到他家吃饭。

英国人的文化永远比他们的厨艺精彩得多,乔纳森的晚饭乏善可陈,但故事却讲得绘生绘色。年轻时的他是个走遍世界阅尽千帆的政治记者,10多年前,因为娶了一个隆德女孩,他搬到了这里。两年前夫妻劳燕分飞,他却没有离开这里。“在这里住了10多年,除了每周必交的一篇专栏,我和外界没什么关系了。”他说。

乔纳森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大学里听听讲座,在公园里发呆、看书,晚上伏案写作——他已经是5本书的作者。十年如一日。

那么,有没有乏味孤单的时候?

“孤单?我早已和孤单相安无事,成为了好朋友。”乔纳森淡淡一笑。

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壁炉,炉火正旺,映照着满墙密密麻麻的书籍。窗外,昏黄的街灯下是一条长长的石板小路,在空旷静谧中,似乎延长至无穷尽。那一刻,我突然任性地想,如果我也能放下整个世界,到隆德来和孤单做朋友……

小贴士

1.可在哥本哈根机场转乘火车去隆德。火车票约合人民币100元;

2.Kulturen露天博物馆有不同时期各种风格的近50幢斯堪的那维亚建筑,值得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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