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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性格组合

2012-05-14朱大路

杂文选刊 2012年6期
关键词:罗贯中打人张飞

朱大路

京剧《甘露寺》,本来有一句乔玄夸赞张飞的唱词——“曾破黄巾兵百万”。大概是为了端正对农民起义的态度,1961年,这一句被改为“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

张飞鞭打督邮,来自《三国演义》。罗贯中塑造的张飞是:“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督邮未及开口,早被张飞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当督邮向刘备求救时,刘备“终是仁慈的人,急喝张飞住手”,“乃取印绶,挂于督邮之颈”,并批评了督邮一番。

此案即使让福尔摩斯来侦办,恐怕也不会怀疑:张飞是打人凶手,而“急喝张飞住手”的是刘备。

如果一切都如此简单,世上的河流,就不会弯弯曲曲了。猫儿腻恰恰在于,罗贯中把历史事实“掉包”了,他让真正的打人者刘备,换上“仁慈”的面具,而让无辜的张飞去垫背,当打人凶手。

陈寿的《三国志》,说得清清楚楚,正是刘备,“直入缚督邮,杖二百”。

上世纪八十年代,劉再复提出“性格组合论”,认为人物性格有二重性与多重性,“性格所体现出来的审美价值不是单一的价值,而是一种立体的、复杂的价值”。

问题是,罗贯中活在十四世纪,没受过“左”的熏染,为什么搞起教化来,手法如此圆熟?你看,《三国演义》中,经常搞一种类似数学上的“同类项合并”:这位是仁义大师,所有的柔筋脆骨,都归他;那位是奸诈教父,一切黠猾刁蛮,非他莫属。

教化,总是粘着一点政治粉末。与当时的封建政治搭界了,走起路来,脚脖子就会扭歪。罗贯中“拥刘反曹”,凡史实与此抵牾,便“移花接木”,便“削足适履”。他为什么“拥刘”?正统观念,元末明初的形势,都可作解释。

其实,让刘备亲手鞭打督邮,违法不违规。这个“规”,便是人性之“规”。第一,当时的刘备还是小角色,用不着像柔远怀迩的当政者那样,居高作秀,摆出妇人之仁。第二,与关、张“兄弟”相称,自己太软皮邋遢,如何让兄弟们服服帖帖跟你走?第三,督邮要“沙汰”刘备,刘备求见,“督邮称疾不肯见备”,刘备受辱,脾气发作,动手打人,这属于“失控”,但尚在“人之常情”中,依照“性格组合论”,是属于“常态的二重人格”,而非“病态的二重人格”,因为刘备并无精神病。说高级了,据说还是处于“‘不一与‘一的最好组合状态中”,因为“性格的丰富性中必有一种主导性格”。如此看来,刘备以“仁”为主,以“不仁”为辅。

“性格组合论”是针对文学的,但对史学,何尝无益?一部历史,证实了“人的性格是极为复杂的心理系统”。最近,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赵剑敏的十卷本史诗《大三国》,此书把真实的、敢作敢当的血性汉子刘备展示出来。对于鞭打督邮一节,书中这样写道——

“到了边界处,刘备跳下马,把县尉的绶带挂到了督邮的脖子上,将他绑于树干,挥动马鞭,连鞭二百下,打得督邮鬼哭狼嚎。打罢,怒气未解的刘备拔出剑,要结果了督邮的性命。督邮哀求,百般哭辩,说是朝廷的意思,与他无干,请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听到此话,刘备知确非督邮之意,把仇恨转到了宦官身上,严辞训斥了一顿,解缚给放了。”

这样的刘备,回归历史了,呈现厚度了,也让人觉得,史学可信了。至于开头所讲,乔玄夸奖张飞“鞭打督邮”的唱词,是改词的人上了罗贯中的当,应由罗贯中负全责。

【原载2012年4月11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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