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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权力

2012-05-14吴钩

杂文选刊 2012年6期
关键词:同僚三爷总督

什么是官场隐权力呢?我想引用乾隆至嘉庆朝封疆大吏勒保的一段自述来说明。勒保说:

“我刚刚到成都府当通判时,因为不讨上司喜欢,时常遭到呵责,同僚们见风使舵,都对我爱理不理。每次到上级衙门排班参见、禀报公事时,竟也无人理睬。所以一直非常郁闷,只是家里穷,不敢挂冠而去,只能忍气吞声。

“有一年,听说某人要来四川当总督了,正是我十年前的故交,因此心中窃喜,又不敢告人。总督将至,我先到郊外迎接,但总督没有见我,有点失望。总督到了成都城外,我去拜见,又被挡了驾,更失望了。到了行辕(总督衙门),大小各官,纷纷晋谒,都得到接待,唯独没有接见我。我的名帖已递上去了,所以又不敢迳自离去,天气又热,直等得汗流浃背,心中忿恨欲死。

“正踌躇间,忽然听到传呼:‘请勒三爷。不称官名而称行辈,是朋友圈子内的称呼,所以这声称呼,让我恍如羁囚忽闻恩赦,立即整理好衣冠,疾趋而入。

“却见到总督不戴官帽,立于檐下,指着我笑骂:‘你太无耻,这个样子来见我。我下跪行礼,他则拉起我,说:‘不要你磕狗头。还叫他的随从帮我解除衣冠:‘为勒三爷剥去狗皮,带到后院乘凉饮酒去。

“总督越骂,我越欢喜,因为这个待遇,显然表明总督不将我当外人。因此在后院中把酒话旧时,我就有点飘然欲仙了。今日封侯拜相,也比不上那时快乐。

“当时众官还未散去,见到我与总督这般亲密,都感到震惊。我饮到三更回来,知府、知县还在衙门中等我,我一回来,便拉着我的手,问总督有什么指示。从此,成都的官员每次见了我,都是逢迎欢笑,争着与我套近乎。而我勒三爷还是当初的勒三爷,官场炎凉之态,言之可叹!”

上面这则故事收录在清人葛虚存辑录的《清代名人軼事》中。勒保当时的官职是成都通判,相当于成都市副市长,在清代正式的权力结构中,通判是知府的佐官,正六品,协助知府理事或分掌粮运、督捕、水利等。我们假设通判的正式权力值是一百,由于勒保之前受同僚排斥、上司冷落,他实际能行使的权限很可能只有五十;但现在他与地方一把手的关系如此亲密,同僚转而要与他套近乎,他的实际权力值可能将涨到一百五。这部分并非由科层结构设定、而是由人情关系创造出来的权力,我称之为“隐权力”。我们用一个等式来表示:正式权力+隐权力=实际权力。

隐权力可以是一个负数,比如尚未与总督大人拉上关系时的勒保,隐权力即为负。隐权力为负的情况表明了这个官员实际掌握的权力已经小于他所应有的正式职权。

正式权力来源于主权者对于各种职务的制度性授权,也就是说,一个官位不论由谁来充任,它的职权都应该是大致相同的,所以正式权力的大小,可以通过官阶、品秩、俸禄、职位等来综合衡量。

隐权力则来自私人关系网络的权力辐射,它的权值取决于个人在关系网络中的亲疏差序,与本人的官阶、品秩没有直接关系,同样的官位,在不同的人手里,所产生的隐权力可能是不一样的;同一个人,职位不变,但置身于不同的关系网络,所获得的隐权力也是不一样的。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关系网络并不是隐权力的唯一源泉,个人的威望、社会动员力,私自窃取的造福、加害能力等等,都可以形成隐权力。

隐权力既不受正式权力结构的层级限制,又可以随意越过正式权力的横向边界。隐权力自成体系,有自己的隐秘来源,有自己的权力地盘,有自己的传递管道,与正式权力系统相互嵌接,又各自为政,共同规划着官场的权力空间。

【选自吴钩著《隐权力:中国历史奕局的幕后推动力》云南人民出版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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