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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爱情这么伤

2012-05-14欢喜熊

桃之夭夭B 2012年12期
关键词:孟子

欢喜熊

整整三十年,我见过这座大都城许许多多的一面,隐晦、繁华、浮夸、阴暗,却唯独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模样。

我知道,不是它吝啬让我看见,而是我从来都没在意过。二十五岁前,我的生命充斥着让我压抑得喘不过气却不得不去学习的家族企业,我身不由己;二十五岁后,宋鹿篱成为了我的世界、我的生命,我为他欢喜为他忧,因他不择手段丢了自我,也为他倾尽了半生的温柔,我情难自禁。

唐容一是傻子。当宋鹿篱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没了宠溺包容的语气。尽管宋鹿篱对我说过无数句比这个还恶毒狠辣的话,但我始终只记得这一句,因为我很赞成,我无法反驳。

唐容一是个傻子,如果不傻,怎会落得今天这个局面?被爱人亲人背叛。

“唐容一,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宋鹿篱就站在我身后,他修长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姿态亲昵,却言语冷漠,抓住我的手的动作更是强硬决绝。我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得动笔在那份股东转让权的同意书上签字。

签下字后,我便不再是这个集团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不再是站在宋鹿篱面前让他弯腰低下他高贵头颅的女人,我什么都不是了。

“唐容一,你是唐家长女又如何?我早就说你不如我,你看吧。”唐静在我面前双手抱臂,趾高气扬地仰着她尖尖的下巴。

“是啊。我看到了。”我无奈说着。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自小就对我充满了敌意,即使我百般示好,她也依然能和宋鹿篱里应外合,慢慢蚕食父亲留给我的集团,夺走我手上的权力。

更何况我曾抢过她亲密的爱人,她不可能对我手下留情。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这座大厦,我不想再看到你!”抽走了同意书,宋鹿篱冷冷对我说完这句话就立即从我身后走开,动作之快仿佛我是让人憎恶的瘟疫。他双手插兜长身玉立站在唐静身旁,俊男美女,天造地设般的一对,连脸上对我嫌恶的表情都是那么相似。

“这五年,谢谢你。”不管这些年里,宋鹿篱对我是如何地嫌弃,甚至吝于给我一个笑脸,可我还是感激他,给了我最肆无忌惮的五年。

但我想,对宋鹿篱来说,这五年也许只是个荒唐的噩梦。

“滚。”他看都不看就抓起桌上的东西往我身上丢,俊美的脸上盛满怒火。

重物掷到了我的额头,滚落到了地上的是一个订书机。我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是要笑他太激动还是笑我太痴傻。然后,我用袖口抹掉了额上的血,转身离开。

我现在很落魄,但我不能再让他看低我了,我想用我的潇洒转身告诉他,唐容一不是放不下他的,我只是不舍放手而不是不能。

昨天晚上的我尚能抱着一丝的希望,在他的小别墅前等上大半夜,迎回一身酒气的宋鹿篱。我在他的冷眼相待中厚着老脸乞求他:“鹿篱,我可以不要总裁的位置,你能不能让我待在你身边?”

我没有出色的外表,没有聪明的头脑,也没有朋友,我从来就只有一个强求来的宋鹿篱。

然而,在通明的路灯下,他微眯着凤眼,捏起我的下巴说:“你算个什么东西?过去五年睡在你的床上都会让我恶心得大半夜起来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下贱的老女人。”

宋鹿篱从来就是最好的刽子手,因为他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话语,切开我的血肉,剖开我的心脏。我连心痛都成为了习以为常,可我还不死心想要争取:“宋鹿篱,如果没有我也不会有现在的你,我要求待在你身边不过分吧?”

我的姿态低到了尘埃,只求换他的一丝怜悯。

啪——他扬手抽了我一耳光,打掉我残存的痴心妄想,阴沉的神色让他精致的面容绝情之至。

白驹过隙,转瞬又过了半年的光景。

远离了那个喧嚣的城市后,我在郊外开了一间小旅馆,日子过得勉强却足够安心。遗憾的是,我没能看到我现在生活的可爱模样,因为我再也看不见了。说来真是怪丢人的,那时我在城里没能找到一份工作,却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被人从身后用乙醚捂住了口鼻,醒来的时候就被人扔在路边,眼角膜已经被偷了。

人一倒霉,真是连上帝都会吐你口痰啊。

那一刻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四处摸索,探路无门。也许是那几年听多了宋鹿篱的毒言狠语,也许是曾被失控的他恶狠狠地甩过好几个巴掌,我并不觉得害怕。这个世间除了宋鹿篱,没人能再让我感到绝望。

不过,唐容一其实还是幸运的,因为我遇到了孟子尧。他在黑暗里对我伸出温暖的双手,说着耐心的询问,他替我报了警,也给我办起了这间小旅馆。

我虽然脸皮厚,但也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觉得孟医生是看上了我这个瞎了眼的三十岁的老女人。我可是听帮忙的小妹说了,孟医生可年轻可英俊了。更何况我早有自知之明了,然而我却不得不依赖于孟子尧,在黑暗里开始崭新的生活。

“容一,我要去医院了,炉子里熬着鸡汤,你等下记得吃。”

孟子尧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着,这让早年丧母的我觉得很亲切,可我还是故意板着脸说:“你快走快走,吵死了。”

孟子尧在市里最好的医院当着最权威的眼科医生,这个非常忙碌的人,却来回奔波就只为照看我,我感激他并永存于心。我与他无亲无故,他却对我一见如故,再加上医生的本能,让他对我伸出了援手。孟子尧是这么解释他对我的无私照顾的。

“那你真是个好医生。”当时我真诚地夸奖了他。

他浅笑着出声却不说话了,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去上班了,你可不要想我哦。”正经的孟医生偶尔也会贫嘴。

“是是,我不想你,你可以走了。”这么久的相处,我也能自如地应对他的调侃了。

孟子尧笑着出门,笑声渐行渐远后,我专心摸起了手里的盲文。

眼不能视物后,我的耳力也变得更好了,察觉到轻微的脚步声在柜台前停下,等了一会却没有人出声,我问,“请问您是要住店吗?”看管的小妹去后面的厨房给我端鸡汤了。

“唐容一。”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喊着我的名字,熟悉的是那低沉带着磁性的男人嗓音,陌生的是他喊了我的名字,记忆里他从未叫我的名字,哪怕一次。

“你的眼睛?”他的语气有些惊讶。

我失神,半晌才找回我僵硬的声音,“额,生了场病就看不见了。”我不能让他知道在傻子唐容一身上还发生过这么倒霉的事,随便胡诌了个借口后,我又赶紧转移了话题,“宋鹿篱啊?好久不见了,你看我都忘了给你和唐静封红包,祝你新婚快乐了。”

别说我虚伪,我其实很想赏他一耳光踹他一大脚的,但我一个势单力薄的瞎子此刻只能言不由衷。

至于我怎么知道他新婚了,还不是因为从前阵子就有来往的商务精英讨论过。

“红包不用封了,我没结婚。”

我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脖颈锥痛,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如果有人在半年前告诉我,唐容一,你会叫宋鹿篱打晕后,被他当阿娇藏在金屋里,每天好吃好喝地当神猪供着。我会严肃且正经地告诉那人,你脑子有病。然后却暗自期待着,每天偷偷瞅着宋鹿篱默念,你快把我绑去你的金屋当神猪吧。

但现在我会觉得脑子有病的是宋鹿篱。

“容一,这是我的私人宅院,没人会发现,你可以安心待在这儿,我会照顾你。”

我的手指碰到一片温热,是宋鹿篱往我手里塞了杯水。

“宋鹿篱,你把我弄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说过讨厌看到我这张脸吗?”习惯了他的粗暴和不屑,这么反常的宋鹿篱让我无法淡定了。

黑暗中,是谁的双臂环上了我的脖子,是谁温热的呼吸喷在了我的颈项,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怀抱:“我后悔了。我以为我很恨你,痛快地报复了你后我很落寞,我想了好久,我……我也许是喜欢你的。唐静试婚纱的时候,我想的是你,半夜起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你,不知怎的,我一个人坐着坐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在我面前一向表现强大的宋鹿篱把我抱得很紧,他在我身后,像个孩子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着他的脆弱。夜风很凉,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是我不曾听见过的温柔。

我一身是伤,我很害怕但强作镇定:“宋鹿篱,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你处心积虑的了,就像你说的,我年纪大瞎了眼又没钱了,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能给你的。”

我挣脱不了他的怀抱,只能茫然地仰头说着。当时我就是鬼迷了心窍,抓着人不肯放,现在想来,那其实就是宋鹿篱所说的犯贱。

“你是娃娃脸,又看不出年纪大。你看不见就让我照顾你,你不用给我什么,我的都给你。”

宋鹿篱将我抱得更紧了,让我几乎有一种他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的错觉。

以前我就知道,宋鹿篱爱憎分明,他讨厌一个人,那个倒霉蛋的下场就如我一样。他喜欢一个人,他可以把她当孩子宠,她要星星他可以给她一整片天空,她要一个怀抱他可以给她天堂。可惜,唐容一从来只是那个倒霉蛋。

“宋鹿篱,上一次见面你视我为仇人,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现在你却突然说喜欢我,我不信你。”我只是眼睛瞎了,心还没瞎。

话一说完,我没听到回话,可我知道宋鹿篱在看我,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此刻戳中了宋鹿篱的心思我并不觉得得意:“你有什么企图我不知道,但劳烦你现在送我回去,我很困。”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突然就有一滴液体落在我抬起的手背上,让我一下子清醒,这是鳄鱼的眼泪?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我会向你证明我的真心,只是你不要想回到那个男人身边,我不许。”

宋鹿篱说这话时很强势,可我分明听到了他话里的哭腔。

从那天后,我就再也没能回到我的小旅馆。我被宋鹿篱圈养了,我没有人生自由,又无法跟外界联系。宋鹿篱请来帮忙的用人从不跟我多说一句话,我的世界除了黑暗就只有他。

“容一,再多吃几口。”

温热的汤匙到了嘴边,我偏过头说:“我可以自己来。”宋鹿篱表现真心的方式之一,是每天无论多忙都要亲手做饭,亲自喂我吃饭。

“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快吃,粥都快凉了。”听得出,宋鹿篱的心情似乎很好。

跟着汤匙又凑到了嘴边,我避开它又跟来,数次之后,我不由得烦躁,随手一挥,就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我不是没手没脚,我能自己吃饭。”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在挑战宋鹿篱的耐心。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发火,而是带着几分宠溺说:“这不就是在闹脾气了吗?”

“宋鹿篱,你到底想怎样?”

我也曾为他做过饭,一顿又一顿,一天又一天,连续的一个月,全部都被他一把扫落在地上,没有一道菜幸免。自那之后,我便再也不进厨房了。

好笑的是,我现在只是打掉了他一碗粥,他就觉得我是在闹脾气。我怎么还能有脾气?唐容一的棱角早就被宋鹿篱磨平了。

“不怎样,我为你连媳妇都丢了,你得对我负责。”

我是宁愿宋鹿篱对我横眉冷对,也不愿他现在用着这般无赖的口气,我招架不来。

所以我选择沉默。

“好,不想吃饭,那就继续念完昨天的小说。我看看,昨天念到哪儿了……”

我听到了翻书的声音,接着是宋鹿篱清朗的阅读声响起。他一字一句地念着有趣的故事,说是不想让我太无聊。这便是宋鹿篱表现真心的另一种方式。

换做是以前的我,我定是会对这样的宋鹿篱感恩戴德。但事实上,这样的宋鹿篱并不能让我感到安心。

我时刻担心他会在背后戳我一刀。我学不来像他和唐静一样成为一把武器去伤人,但我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张盾,只求自保。

我无法忘记,当宋鹿篱和唐静千辛万苦才能在一起,却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而被迫分开时,宋鹿篱那噬人的眼光。我亦很难去相信,他会像现在这样,回过身来拥抱我。

我已经不年轻了,无法自欺欺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催眠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宋鹿篱也许下一秒就会喜欢你。

“宋鹿篱,让我走吧。”我打断了他念的故事。

宋鹿篱合上了书,慢慢地执著地说:“休想。”跟着他似乎是在苦笑,“容一,你怎么就这么固执?我说了,我会对你好,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

我最近一直都过着白天跟宋鹿篱打心理战,夜里失眠多梦的日子,我很疲惫。

我总是频频梦见宋鹿篱还没有厌恶我的那段时间。初见他时我才二十岁,好像还有漫长的青春让我朝气蓬勃。所以在路上见到因为偷面包吃被店家打得缩成一团的宋鹿篱,我内心的同情心便开始泛滥,我很快上前制止了那店家的行为。

那时的宋鹿篱也就十五岁。可命运坎坷,他的父母亲出了车祸,亲戚不肯收留他,他成了个孤儿,不得不中断了学业,甚至偷东西吃不让自己饿死。

我永远记得他抬头看我的那一眼。他瘦得像猴子,缩在地上看起来很小,男孩子稚嫩的轮廓已然能看出他清俊的未来。他当时的处境很可怜,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十分黑亮,亮得像是一只永不服输的野兽。

这个人是有野心的,我喜欢这样的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其实很俗套了。我那时有的是钱和善心,资助他完成了学业,然后用高薪聘请他当我的副手。那会儿他对我很是敬崇,每每见我都笑得拘谨腼腆,见多了商场上虚情假意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我实在喜欢。

以致到现在,每天入睡前,我总是希望能在梦境里再见到这样的笑容。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忘了说了,我失眠多梦还容易因为一丁点声响就醒过来。所以当听到轻微的开门声后,我已经从那梦境回到了现实,遗憾的是,这回我还没梦到那样笑着的宋鹿篱。

我假寐着。我可以肯定来人不是宋鹿篱,他这阵子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还有些疲惫。而我是在午后入睡的,我睡得不长,算算时间,宋鹿篱不可能回来。

我已经做好了如果是小偷就随便让他偷,我假装没醒来,反正这里的东西都不是我的。

“容一。”

是这段时间里没有听到的声音。我倏地睁开眼,来人已到我床前,见我醒来就拿起床边的外套给我穿上。

“孟子尧。”我喊他,很久没有体会到的雀跃在我心中欢腾着。

“嘘。用人还在午睡,我们可以偷偷溜出去。”孟子尧摸摸我的脑袋,悄声说着。他的掌心很宽厚,带着安抚的意味。

“孟子尧。”我又喊他,因为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孟子尧”那三个字有着令我安心的魔力。

我不是公主,他却是驾着白马的骑士,三番五次救我于窘境。

只是骑士怎么不光明正大地要人,非要这么偷偷摸摸?

许是我脸上的困惑太明显,孟子尧说:“发现你不见后,我察看了店里的监控录像,发现是宋鹿篱抱走了你。我向他要过人,但被他拒绝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把你藏在了这儿。”

“你可以把录像交给警方的。”

我嘟囔地问着。我不敢大声地质疑,人家好心好意找我,我还抱怨人家办事不利,孟子尧甩手就走了我怎么办?

然而,孟子尧还未回答,就有人代替他:“他不敢。”

我吓了一跳,是宋鹿篱!他回来了!

孟子尧的手臂护在我身前,戒备地问:“宋鹿篱,你怎么回来了?”

“你以为这个小区的保安是摆设用的?你一进来,他们就给我打电话了,我早就料到你会来偷人。”宋鹿篱很是得意。

“偷人?那你的做法不就是绑架和软禁?!”

孟子尧的语调平稳,但我知道他很激动,因为他贴着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着。

“你可以报警啊!需要我帮你打电话吗?如果不需要,请你给我离开。”

无疑,宋鹿篱的语气此刻听来非常欠扁。

我没有听到我期待中的孟子尧的回答,半晌,他才低声告诉我:“抱歉,容一,我不能带你走了。”

他起身离开了我的身边。

我摸索着想抓住他,却不小心从床上滚下来,我来不及爬起来,柔软的布料贴着我的手背,我赶紧抓在手中,就像抓着救命稻草,虽然那只是孟子尧的裤管:“孟子尧,带我走!快带我走!”

我不要待在宋鹿篱制造的假象里。

“我说了他不敢。”宋鹿篱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耳边,跟着我抓着孟子尧裤管的手就被掰开了。

“为什么?”我想我现在的语气有些崩溃。

“容一,对不起,我有把柄被宋鹿篱握在手里。”是孟子尧的道歉。

“他在当医生初期,收了患者的红包,还跟药商私下合作,分了大笔的利润。”宋鹿篱在我耳边说着。

我不解,我看着刚才孟子尧说话的方向,我在等他的回答,但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唐容一,你是我的。”

自打说完那句充满占有欲的话后,宋鹿篱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跟我说,洗澡水放好了,让我去洗澡。

我多少是有点了解宋鹿篱的,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的沉闷让我浑身不舒坦。他很生气我知道,但很抱歉,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小心肝一样哄着了。

唐容一是很窝囊,还很记仇。

我面无表情地进了浴室,锁了门,坐在马桶上发呆。在我的强烈抗议下,宋鹿篱才没坚持要帮我洗澡,浴室成了我唯一放松的地方。

突然,门被打开了,跟着是钥匙被丢在洗脸台上的脆响。

我只是稍微有些错愕,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家,我怎可妄想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唐容一。”宋鹿篱的声音很低,压抑着怒火。

我不理他,他把唯一会来带我走的人赶走了。

“你竟然想跟他走!”宋鹿篱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为什么不能跟他走?”我反问,“你这是非法拘禁,只要我能离开,我一定告你。”

我久久没有听到宋鹿篱的回话,如果不是有两道炽热的视线一直戳在身上,我会以为宋鹿篱离开了。

乒乓,是瓶瓶罐罐被扫落在地的声音,接着我的胳膊就被宋鹿篱拽起。

我还来不及反抗,下一秒整个人就打了个哆嗦,满满的一浴缸水不知何时变冷,宋鹿篱把我丢在了浴缸里,我的脑袋被他摁在水里。

“你想跟他走。”他的声音鬼魅般在浴室里响起。

我只觉得冷水一直往我耳朵鼻孔嘴巴里钻,我实在是难受,但后脑勺上的压力让我抬不起头。黑暗,冰冷,窒息,通通都让我无助。可是这样的场景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那次是在我和宋鹿篱在一起一周年,也是他和唐静分手的一周年。我依然记得那天深夜,我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就被宋鹿篱拽到了浴缸边。他狠狠地把我的脑袋摁在水里不让我起来,在我快被淹死时,就拽起我的头让我喘了口气,之后又立刻把我摁回水里,反反复复,我在生与死的瞬间不断交错。

我那时有钱有势有男人,还真是怕得要死,一直死命挣扎。但现在我没有。

我的安静让宋鹿篱放缓了力道,在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整个人这才被他拉起来。在压抑的氛围里,我只听见我大口的喘气声。

“宋鹿篱,你……杀了我吧。”我断断续续说着。我那时候不敢对他说这句话,因为我知道他真的会杀了我。但我现在敢了,我一无所有,我不怕了。

他怨恨我,恨到想杀了我是应该的。那时他和唐静在一个大学里,相互吸引,他红着脸悄悄告诉我这件事,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可我做了什么?我把他们的事告诉了我那思想传统保守的父亲,我的父亲怎会允许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唐静被送出国后,父亲不久后因病去世,那时我又以报恩要挟,要宋鹿篱和我在一起。

这一切宋鹿篱都知道,也是从那之后,那么美好的宋鹿篱就变得冷漠、嘲讽且无情。

我因为嫉妒因为喜欢,亲手杀死了那个待我如亲人的宋鹿篱。

“唐容一,对不起……对不起。”宋鹿篱像是冷静了下来,抱着我一个劲地道歉,“我一想到你要跟孟子尧走,却不愿跟我在一起,我就生气得控制不住自己,你以前明明是很迁就我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了几分困惑。

“宋鹿篱,无论你有什么目的,不想杀死我就放过我吧。我这么个老瞎子,实在不值得你大动肝火。”

是这个浴室太安静了吗?连带我的声音都变得那么空茫。

然而,我却听见宋鹿篱那么委屈地说着:“姐姐,不要离开我。”

我瞪大了眼,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姐姐,是十几岁的宋鹿篱对我才有的称谓,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这个称呼在此刻竟是让我如此怀念。

宋鹿篱知道,伤我哪里是最痛,他同样也知道怎样去戳中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以为我在笑,却听见宋鹿篱惊呼:“容一,你怎么哭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突然发现,事到如今,我对宋鹿篱,竟然还是喜欢的。

今天我三十一了,可是我感冒发烧了。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不过就是昨晚浸了冷水,现在我就头昏脑涨,浑身无力。

宋鹿篱没在这里,在浴室里接了一通电话后他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许是生病了,连心都无法伪装,我很想他,也想孟子尧曾经给我下过的面条。

我不怪孟子尧在最后关头没带我走,他没办法,我懂。宋鹿篱掐着他的软肋,抖出来后他可是会坐牢的,我理解他。我也依然喜欢他,像喜欢自己的兄长一样喜欢。

我唐容一是没什么好,但最大的优点便是人家只要待我一分好,我可以用百分回报对方。

此刻我窝在羽绒被里,身体忽冷忽热让我再也无法去想任何事了,脑袋像要爆炸了一样。

这般难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浑浑噩噩之际我听见了宋鹿篱在喊我,他往我手里似乎是塞了支钢笔,像以前无数次在办公室里喊我在文件上签名一样,要我写自己的名字。只是这时候的宋鹿篱语气异常温柔,有别于那时的冰冰冷冷、机械般的口吻。

我已经没什么思考能力了,签下字后又陷入了昏睡,只是临睡前,我似乎听见宋鹿篱说:“唐容一,我等得了,唐静等不了了,我只能用这种办法。”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只听见了细微的声响,是用人在给我换吊瓶。

见我醒来,她只告诉我说,宋先生回来过,要我好好休息。

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在脑中使劲回想,却发现自己根本区分不了昨天夜里的场景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我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鹿篱都没有回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我问过用人,她没回我话,她正忙着做饭。我病好后,比起宋鹿篱只会做的那几道菜,现在的饭菜异常丰盛,食补药补什么的,营养得有一种不把我养成胖猪不罢休的势头。

自从被宋鹿篱和唐静联手设计丢了公司,还有莫名其妙被夺了眼角膜后,我的骨子里不可抑制地有了被害妄想症。我总觉得自己这只猪圈里的瞎子猪被宋鹿篱养肥后,就可以宰了。

不要说我吃饱了撑着没事瞎想些有的没的,事实证明,我在吃吃喝喝的同时,宋鹿篱还真的是在背后磨刀。

这天夜里,用人像往常一样在床头给我留下一杯牛奶就去睡了。书签掉了,我弯腰在地上摸索着的时候,就不小心把牛奶杯碰倒了,牛奶流到地毯上就被吸收了。

我摸摸鼻子,摸索着把杯子扶好,盖好被子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闭着眼却意外地没有困意,没过一会儿,我就听见门被打开了,有人进来了。

“唐容一,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才在你的牛奶里放安眠药。”是宋鹿篱。

我直觉不对劲,任由他将我抱起。

我隐隐觉得,我要接近真相了。宋鹿篱突然亲近我的目的。

车子在公路上开了很久,到达目的地后,我被放平在床上。钻进鼻子里的是消毒水的味道,我想我这是在医院。

我的手臂凉凉的,是有人用棉花棒蘸消毒水在涂抹我的手臂,我的周围似乎围了好些人。他们这是要干吗?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毙,我猛地睁开眼,似乎让他们吓了一跳,有人跑了出去,跟着就有脚步声响起。

“宋鹿篱,你想干什么?”来人还未开口,但我感觉就是他,“你很意外吧?我竟然没有昏睡过去。”

好几个不同的脚步声远去了,有人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他开口:“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我需要你的骨髓。”

宋鹿篱没有丝毫的尴尬,他就这么平静地说着,掀起了我心中巨大的波澜:“为什么?”

“唐静得了白血病,你是她姐姐,骨髓配对的成功率更大。”

现在明明很暖和,冷意却包裹住我的全身,让我的声音在不住地发抖:“你没跟唐静结婚也是因为她生病?你接近我就只是想要我身上的骨髓?”

“是!”他毫不犹豫地答了。

我此刻的心情不是害怕,而是后怕。我明白了,宋鹿篱会对我好,是打算先把我软化了,等跟我和好后再要求我为唐静提供骨髓。可是宋鹿篱打错算盘了,他没有料到我竟是这般固执:“我不想捐,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医院里有你亲笔签名的捐赠同意书。”

我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原来那夜的事是真切发生过的。

“我本来是想在你清醒的时候跟你说的,但是,唐静的病情恶化,她需要尽快动手术。”宋鹿篱的言语像利刃,在我面前剖开了真相。

“宋鹿篱,你真的是个伟大的阴谋家。”如果不是唐静病情恶化,宋鹿篱还要骗我多久?他要让我沉沦在他为我编织的美梦中,再告诉我,我需要你的骨髓,请你签字。然而,知道了这些,我心中竟不感到意外,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果然啊,这才是我认识的宋鹿篱。那样深情温柔的宋鹿篱只是他精心为我设计的谎言。幸好我没有上当,幸好没有。

“宋鹿篱,骨髓你拿去吧。”

出乎宋鹿篱意外,我的妥协让他有几秒的沉默,跟着我听见他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可以要一个能真心待我的宋鹿篱吗?你给不起。我很艰难地努力不要让自己的嘴角塌下:“我会捐赠骨髓,是因为我曾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这是我对唐静的补偿。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抽骨髓不会要我的命,可是宋鹿篱会,他已经让我的心满目疮痍了。

我不知道宋鹿篱此刻在想什么,良久,我才听见他低沉着嗓子说:“可以。”我伸手摸上了他的脸,他没在笑,我的手指却湿漉了。我觉得奇怪,我这不是都同意了吗?他还哭什么?

抽骨髓其实很简单,对身体并没有坏处,就是打了麻药后还是会有刺骨的痛。

但我适应了,这点痛比起宋鹿篱加诸在我身上的,真的不算什么,我一点都不痛。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休息,不知是不是被从身体里抽走了东西,连带着心也很空。我拥紧了被子,却怎么也无法堵住心头的空荡荡。

侧着身子,我听见病房外传来了争吵声。

“宋鹿篱你这畜生,你带走她,竟然是对她做这种事!”

“我想对她做什么,不用你管。”

“你们要了她的眼角膜还不够吗?她都瞎了,你们还不放过她!”听得出来,孟子尧是前所未有地激动。

我很感谢他这么为我打抱不平,这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可是他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眼角膜?怎么回事!”宋鹿篱问出了我的疑惑。然后我听见孟子尧笑了,可是笑得想要哭出来似的:“半年多以前,你出了车祸后双目失明,你以为真的巧合到有及时的眼角膜让你换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宋鹿篱生气了。

“唐静为了你,对自己的姐姐都能下手,你为了她,能对救你养你的唐容一下手,你们还真是绝配啊!”孟子尧嘲讽地说着。

我的眼角膜被唐静偷给了宋鹿篱?孟子尧你在瞎说什么?我只是倒霉,才被人迷晕丢了眼角膜的,不关他们的事。我想这么说,可喉咙却堵了一团棉花般,让我开不了口。

“孟子尧,我叫你再胡言乱语。”宋鹿篱一拳打上了孟子尧的脸。

“呵呵,唐容一的眼角膜就是我取的,我取的!事后我拿到了唐静给我的一笔钱,很大一笔钱。”孟子尧喃喃说着。

宋鹿篱那冷漠的表情早已崩溃,他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的眼睛。

砰,病房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个男人同时对望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下一秒两人都冲了进来。

“我……我……”我跌坐在地上,揪紧被子怎么也说不出话。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虚情假意才是真的。

“唐容一。”孟子尧上前,他的声音充满内疚与歉意,“对不起,唐容一,我需要那笔钱,我的父亲欠了一大笔债,我不得不那么做。”

“你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可我的心情,怎么都没人考虑过?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我也是人!我也会痛啊!我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就要受这么多的惩罚吗?”

似是疑问却更多的是自言自语,我仰着头,可是伸出手还是接到了不断下坠的液体。

孟子尧上前拥住了我,他说:“唐容一,这次我一定带你走。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我会用我的余生补偿我的罪过。”

然后,是宋鹿篱,他俯身,额头贴上了我的额头,他近距离地看着我,用我的眼睛。他说:“唐容一,你杀了我吧。”

尾声

后来,我离开了宋鹿篱,也没有跟孟子尧走。

我跟着我的舅舅离开了。我的母亲年轻时不顾家族的反对,执意要嫁给我的父亲,以致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外公在死前才松了口,要舅舅来找我们,舅舅也是在辗转中才得到我的消息。

我真的不想要母亲的娘家人看到我现在活得这般窝囊,可当靠在舅舅宽广的肩头,听他说“跟舅舅回家”时,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是的,在宋鹿篱和孟子尧面前。

我有根了,不用再漂泊流浪受尽伤害了。

舅舅遵照我的意愿,把我安顿在一个小镇上。这里空气清新,民风淳朴,这里的人从不问我的过往,他们都很照顾我,我过得前所未有地安心。

舅舅经常来看我,他是真的疼我,偶尔他也会“不经意”地透露一些消息,唐静手术成功了,但在她身上出现了严重的排斥,她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这种情况在骨髓移植中是出现过的,但也许这是报应也说不定。

舅舅还说,我走后,宋鹿篱和孟子尧都在满世界疯狂地找我。可我怎么可能会再见他们呢?我躲他们都来不及。

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表现出了让我惊讶的痴心。这样过了三四年后,我让舅舅替我传话,告诉他们不用再找我了。

因为他们再也找不着我了。那年发生这些事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抑郁成疾,没能熬过今年的冬天,再见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我告诉舅舅不要为我哭,应该为我高兴,我得到了解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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