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森鸥外与夏目漱石并称为明治时代的两大文豪，他的文学创作及文艺思想都对日本近代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森鸥外出生于一个世代作藩主侍医的日本旧封建家庭中，从小受到了以汉学为中心的儒家思想的熏陶，接受了以皇道为本的日本学校教育，自觉或不自觉地树立了“出人头地，为国效力”的封建伦理道德观；而处于社会大变革的少年森鸥外开始接受日趋兴盛的西学，此后四年的德国留学生活使他对以德国为中心的西方近代科学文化有着切身感受，耳濡目染中，欧洲社会改变了森鸥外的人生观，近代文明冲击着他的思想。

作为明治、大正时期的知识分子代表，森鸥外在特殊经历中形成的独特视角为其以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具有双重身份的森鸥外通过手中的笔来表达自己特有的矛盾心态，其文学作品及思想活动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试图通过森鸥外的前期作品《舞姬》和后期作品《雁》来透视森鸥外的写作风格、心理活动的矛盾及其原因，认识和理解真正的森鸥外。

一、《舞姬》的主人公及产生的社会背景

《舞姬》是森鸥外的处女作，它是以森鸥外留学德国的生活体验为素材创作而成的。它讲述了一个被日本政府派往德國留学的青年官吏丰太郎与一个贫穷的德国舞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当时被政府派到德国留学的青年官吏丰太郎脱离了日本社会现实的束缚，充分体会到了德国无法比拟的自由民主的氛围。所以，在享受欧洲灿烂文明的同时，丰太郎开始向往个性和思想的解放，他敢于同一个身份并不对等的外国舞女恋爱。然而，我们也必须看到丰太郎自我觉醒的局限性和不彻底性。

他的自我觉醒仅仅在西方自由民主思想的支配下，在自由空气渲染的柏林才能得以实现；免官后在面对能否领官费回国及能否重登仕途的问题时，由于长期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传统儒家意识和社会准则，导致丰太郎一度觉醒了的自我意识毁灭。外在的功名利禄和封建道德等压力使主人公最终屈从、妥协于社会现实，最终导致悲剧发生，成为封建官僚制度的牺牲品。

《舞姬》发表于1890年，明治维新之后，伴随着欧洲近代文化的大量涌入，正处于现代化进程改革之中的日本奋起直追欧美等先进国家。然而，支配现实社会的思想的发展仅仅局限于表面现象，并未从根本上动摇封建思想和封建秩序的地位。残存的封建官僚制度使官员们变成了被动性的、没有自己思想和自己个性的工具。而当时的德国经济迅猛发展，封建专制经历了深刻变革之后，社会文化、思想都得到了空前的解放。接触到德国自由空气的丰太郎逐渐形成了自由独立的思想结构，但另一方面迫于社会现实的压力，丰太郎最终抛弃舞女，向封建专制势力妥协。《舞姬》就是在这样一个社会背景下诞生的，当时的社会环境对这一悲剧的产生起了决定性作用，丰太郎内心的懦弱和性格的脆弱也导致了这一悲剧发生的必然性。

二、《雁》的主人公及产生的社会背景

作为森鸥外作品中的精品，《雁》是以大学生冈田的朋友“我”作为故事的见证人和回忆者，来追述故事情节的一部长篇回忆小说。它描述的是出身贫寒、生活破落的阿玉由于生活所迫沦为高利贷者的小妾，偶然结识了每天从门前经过的医科大学学生冈田，结果因为偶然因素丧失了表白的机会，摆脱屈辱、追求幸福的努力最终化为泡影。结尾冈田想要赶走池心岛上的雁群，不料一只雁竟被飞石击中而死，雁的死象征着女主人公阿玉爱情的破灭，她的希望也随着雁的死亡而幻灭。《雁》暗示作为高利贷者的小妾的女主人公阿玉虽然不甘于屈辱的地位，向往自由美好的爱情，但当时残酷的现实生活使阿玉和自己挚爱的医科学生之间永远不会有结果，注定了她美好、正当的理想可望而不可即的悲惨命运。

《雁》发表于1911年，当时的日本政府在积极发展资本主义产业的同时，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开始对自由民权思想进行镇压。旧的制度和习俗依然合法存在，因此，当巡警、高利贷者利用手中的权势或金钱欺骗甚至强娶女主人公阿玉时，周围的大部分人能够十分自然、十分平静地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冷酷又给人们带来了新的灾难，我们不难想象到出国留学对于立于明治文明开化潮头的医科大学高材生冈田的诱惑力。此外，二人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地位相差悬殊，分属于两个世界的人被赋予了两种不同的使命，这些都导致冈田在面临功名与爱情时，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最终割舍了来自阿玉的纯情，使得悲剧产生。《雁》就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它为我们展示了日本近代社会生活的真实图景。

三、从《舞姬》和《雁》看森鸥外的じ鑫揖跣延胂质党逋

《舞姬》是森鸥外根据自己德国留学时的经历创作而成的。《舞姬》中丰太郎的家人、朋友及上司对他的劝说、警告与其自幼养成的道德观和功名心等士大夫观念不谋而合，他最终痛下决心，背信弃义，屈从于封建官僚制度的重压。主人公丰太郎与森鸥外的经历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以说，丰太郎身上有青年森鸥外的投影。四年的德国留学生活使森鸥外对儒教产生了抵触情绪，而对西方的人文主义思想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留学期满归国后，残留的封建专制势力与森鸥外在德国萌发出的人文主义思想产生了冲突，寻求个我觉醒与解放的近代意识与其内心里根深蒂固地保留着的追求功名利禄的封建士大夫意识之间的矛盾，使森鸥外被压抑的心曲借助《舞姬》中的丰太郎表白出来，成为他创作《舞姬》的动力。在写作风格上，森鸥外将德国的本土文化与日本情趣融为一体，《舞姬》体现出浓厚的异国风情和浪漫主义色彩。

《雁》是一部描写女主人公的觉醒与爱的萌生、发展乃至悲剧命运结局的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它是森鸥外对青春时代失去的爱做出的回想与鉴赏。《雁》的女主人公阿玉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她没有优越的社会背景，也没有独立的经济基础，然而，饱受压迫、走投无路的阿玉逐渐觉醒了，她有了追求新的幸福生活的愿望，并寄希望于经常从门前经过的与其产生共鸣的大学生冈田身上。而冈田作为森鸥外的分身，当面临留洋与爱情的抉择时，冈田基于理性，最终选择了前者，并没有彻底献身于爱情。所以，无论女主人公阿玉如何渴望解放自我、掌握自己的命运，残酷的现实都使肩负着当时日本社会未来发展的大学生冈田踌躇不定，他最后割舍了来自阿玉的爱情，导致阿玉的愿望彻底破灭，悲剧难以避免。残存的封建伦理观念虽然无法压抑住人们的觉醒，但情感解放与社会现实之间的激烈冲突却无法避免。森鸥外把自己对现实持冷静清醒态度的“理性”的一面移入《雁》中，令一直纠结于“感情”和“理智”中的冈田代自己展现出来。《雁》通过对主人公的命运的描写，展现给我们当时社会的旧势力还很强大这一现实，揭露了在封建社会下追求自由与传统道德束缚的激烈冲突以及对现实生活的无奈。

无论是《舞姬》中的丰太郎，还是《雁》中的冈田，最终都舍弃了爱情，选择了仕途。可以说，他们属于同一类型的人，他们都是森鸥外的化身。长期以来支配人心的残存的封建思想，不会因为革命或改良而瓦解消亡，这决定了精神领域改革的长期性与挑战性，也决定了《舞姬》和《雁》的结局。身处时代变革漩涡中的森鸥外一方面受到了西方新思想的影响，萌发出了自由精神等的个我觉醒；另一方面又受到以皇道为本的国家教育，当与残酷的社会现实发生冲突时，在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社会转型期中不断纠结。

四、森鸥外个我觉醒与现实冲突的原因

森鸥外个我觉醒与现实冲突引发的内心深处的思想变革是由其出身、社会地位及社会背景决定的。童年时代的森鸥外虽然正赶上政治变革的高潮时期，但传统的旧式家庭决定了他自幼开始学习严格的封建教育，封建制度的原则、信仰等从小便在森鸥外心里扎根了。青少年时期的森鸥外恰逢日本明治维新后赶学西方的浪潮，四年的留学生活使他受到了西方近代科学文化的熏陶，西方资产阶级自由主义、人道主义思想冲击着他的心灵，并使他产生了强烈的个性解放要求，但由于残酷的现实社会，他最终没能付诸行动。

森鸥外生活的时代，正值日本近代化改革过程时期。明治维新推翻了幕府的封建统治，新成立的日本明治政府实施的一系列富国强兵政策给日本带来了急速的工业化进程。然而，我们必须看到这场变革有其特殊性：这是一场不彻底的资产阶级改革，许多传统的、带有封建性的因素仍存留下来并扎根于当时的日本社会。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明治维新改革看做西方的近代文化与德川时代以来的东方文化的碰撞与综合。因此，在当时“文明开化”繁荣景象的背后的是根深蒂固地残存在人们头脑中的封建伦理观念。《雁》中的冈田所处时代的社会特点及变革时期新旧交替的过渡性质，决定了森鸥外的个我觉醒与现实冲突的矛盾思想特征的必然性。

正是带着这样一种个我觉醒与现实冲突的矛盾心理，作为一个近代与传统的矛盾复合体，森鸥外将西方近代的文学理念引入日本，用自己的创作实践反映了其思想结构的矛盾性，也形象化地展示了当时社会的历史矛盾特征，揭露了当时日本封建专制制度及其官僚阶层的腐朽与落后，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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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侯丽颖.森鸥外的文学之旅与思想历程[J].日本文学论坛，20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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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日]吉田精一.鴎外と漱石[M].桜楓社，昭和58年.

[作者简介]

武青（1986—），女，河北保定人，硕士研究生，保定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