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她所在的工厂破产了，近千人一夜之间彻底失去了饭碗，一时间车间里像炸了马蜂窝，哭的闹的砸机器打仗斗殴的乱成一片。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回了家。她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躺在床上她想今后的出路，她想起思梦夜总会的老板曾许诺让她上那儿去做。她一骨碌爬起来，轻车熟路来到思梦，以前厂子效益好时，她经常同姐妹们来这里跳舞，这里的一切太熟悉了。

老板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下岗了吧!我一猜你准会来找我。老板给了她一本厚厚的小姐名录，那上边是思梦夜总会小姐的全部资料。

在充溢着诱人心魄的灯光下，她绾着长发，抿着红唇，轻盈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看到她的男人们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眼神里透出贪婪的神色。几位衣着艳丽涂着厚厚脂粉的小姐围上来，道一声，姐，请多多关照。

她安排小姐们跳舞，为客人介绍小姐，她把一切照应得头头是道，一个大胖子从腰里抽出一沓钞票，放在她手里，然后一手揽着她的腰间说，我就要你服务。她斜了大胖子一眼，把钱放进随身带的坤包，两个人就进了包厢，把那事做了，她感到恶心，可细想想也无所谓，这沓钱顶她上班时一个月的工资。

她不断地认识一些人，一些男人们，她知道他们追逐她的是什么。美对女人来说，是一种资本，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幸。她开始变坏，与客人周旋，她与从前相比，仿佛隔了一座大山，一条长河。她在河这边望着河那边的自己，如一个女子打量另一个女子。

这天，老板又介绍来一位小姐，她突然想起曾在一本书上见过的两个句子“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她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问，叫什么名字。女孩回答说，叫清秀。老板咧着大嘴抢着说，清秀是大学生，眼下有困难，没有工作，在咱这里先做做小姐，有客人点清秀，刀要快着点。说完老板一摇三晃地走了。她说，清秀，你不该来这种地方。清秀说，我还能哪儿去!女人家就这点东西还值点钱。

她无奈地叹口气，说，女大学生不吃香，兴许考上研究生就有希望了。

她给清秀介绍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刚刚暴发的包工头。包工头办那事时粗粗鲁鲁急不可耐。完事后，清秀攥着皱巴巴的几张钞票，哭了。似乎有一盏灯在清秀的眼里熄灭，清秀的眼睛倏地暗淡下去。

她看着泪流满面的清秀，忽然感觉心里有一种沧海桑田般的荒凉。

一连一个月，她都没有给清秀介绍客人，清秀很生气。她递给清秀一个装满钱的信封，说，我在地下室找了一个隔音很好的房间，那里很静，你复习功课去吧!

清秀气愤地说，复习就复习，大钱全让你挣好了。清秀发疯般地跳进舞池，随着激昂的音乐，她跳得裙裾生风，跳得满堂蝶舞，跳得穿云过雾。出尽了风头后，清秀躲进那个没有声音的房间，重新拾起了久违的书本。

几个月后，清秀果然考上了研究生，清秀很高兴，邀在思梦做事的小姐们到皇城大酒店吃了一顿。清秀惟独没有请她，她也不生气，照例给了清秀礼品，一个洁白无瑕的手镯。她对清秀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绝对是干净的，当我发现这个世界很脏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也已经很脏了，我要你干干净净地做人。清秀似乎明白了她的全部用意，清秀的心如同一根弦子，不经意地拨动了，产生了震颤，清秀用力扶了她的肩膀，然后哭哭啼啼地走了。

她隔三岔五就给清秀寄些钱去。清秀回信说不用了，学校有奖学金，业余时间还可以勤工俭学，就不用她老挂念老费心了。

她依然固执地给清秀寄钱，写信勉励清秀好好学习，你出息了，对我们这些做小姐的是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