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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民间信仰文化中的生态知识

2012-04-08李金发

关键词:村寨彝族信仰

李金发

(红河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蒙自 661100)

彝族民间信仰文化中的生态知识

李金发

(红河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蒙自 661100)

彝族民间信仰文化是彝族人民在千百年的生产、生活中产生和积累下来的地方性知识。传统信仰文化中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互为利用、永续发展的观念及知识,对当前彝区现代化发展中处理社会发展与生态保护的平衡问题,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彝族民间信仰;人与自然;生态知识

宗教信仰是民族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人们的宇宙观、世界观的集中反映。各民族的生态智慧与技能,就其实质而言,是相关民族对自身与所处生态系统之间制衡互动过程进行认知,并将这些认知成果积累下的结果。[1]彝族原始宗教信仰中蕴含着大量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互为利用、永续发展的观念及知识,这些知识由于和信仰元素交融在一起,之前被视为“迷信”“四旧”和“落后”,在新时期,重新发现和认识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成分,具有一定的社会和文化意义。

一 信仰文化中的天、地、人和谐观

透过宗教的神秘表象,可以发现彝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中含有大量的人与自然的朴素辩证认识的合理成分。彝文史书《西南彝志》中说“哎”“哺”(分别指影和形,即清浊二气)是世界万物的本源,认为人类来源于自然,大地是母亲,自然界是不可征服的,自然界中万物都是从属于天地的,受天地神灵的庇佑,人类应该遵守自然界既定的和谐关系。

彝族崇尚阴阳和谐,认为山有公山母山,水有公水母水,树有公树母树,世间万物阴阳对应,都有神灵。天有天神,山有山神,树有树神,土地有土地神,水有水神,万物都是有灵性和生命的,皆由神灵主管,万物彼此平等,这些神祗互不统属,各自为神。彝族的民间信仰认为人与神、人与自然之间必须和谐相处,所以,彝人敬天、敬地、敬山、敬水、敬植物、敬动物。人的个人活动和社会活动不能违背和触犯这种和谐关系,如犯戒,则必须举行宗教仪式和祭祀活动来加以修复,祈求原谅。

宗教经籍是宗教思想的直观体现,彝族的古代宗教文献中对生态环境保护的重要性有一定的认识。如《玛穆特依》上说:“山上长的树,菁中成的林,亦不可滥伐。有树才有水,无树水源枯。”[2]《分魂经》中说:“原始之初,世间人类始祖初成,人与世间万物皆有关联。人之初始,原本也由水中变化繁衍而造化成人类,水是不可缺之物。”

彝族的信仰观念影响到了彝族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彝族史诗《勒俄特依》中就有先祖选住地的内容,彝族人选住地极为讲究,地点必须满足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需求,如选居住地就要求“房前有山能放牧,屋前有地能种粮”。所以很多彝族村落地处半山腰,屋后有祖先的坟林,有山神树林,有祭龙之地,可以满足祭祀和仪式生活;屋前有山坡或小平坝,可以耕种和放牧。

彝族先民认为宇宙先有天地,后有人类,并且人要先认识天地来源,后认识人类来源。[3]自然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在彝族传统文化中,自然界既是神圣的,又是世俗的,人们敬畏自然,敬畏使人们爱护自然;人们又活在自然中,一切取之于自然,因而人又要与自然和谐相处,充分利用自然为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服务。人与自然这种二元对立又统一的朴素认识蕴含在彝族传统宗教信仰中,天、地、人相和谐已经成为了传统彝族社会的一种集体观念。

二 对林木的禁忌和保护

现代法律规范对林木的保护是建立在科学和理性的基础上,具有外在的强制性,而宗教信仰,却用一套神圣的观念和仪式,内化为人们心里的一种自律,从而有效地保护了彝族地区的绿色植被。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彝族地区的林木覆盖率较高。哀牢山、无量山等彝族聚居区,是云南的主要森林覆盖地区。

在云南彝区,每一个彝族村寨都有本村的神林,神林是村寨的风水福地,是先祖灵魂安息之处。神林面积大小不一,有的大至几座山,有的小至一条山谷。神林之中,林木茂密,落叶积厚,水源冒涌,流水成溪,花草丛生,鸟鸣兽叫,形成一个小小的原始森林生态圈。神林内严禁人畜随意进出,更禁止在神林内进行放牧、砍伐、挖土、开荒等活动。在神林之中,村民们选择几棵古老参天的大树作为神树,即象征意义上的山神、树神栖息之所。神树林由于保护良好,树林茂密,水源长流,因而带动了周围环境,只要水流过之处,皆有绿色生机。当地人更是靠山吃山,村里的人畜饮水、农业用水全赖于神林之中流出的常年不停的“神水”。

神树还有一套禁忌,人们之中总是流传着关于神树显灵和惩罚的乡土故事,这些故事中不乏神灵鬼怪之说,但都有一个大致相同的故事结构,即某人因为触犯神林,神林动怒,进而进行惩罚。人们在转述这些故事时候,很少用“惩罚”这个词,而喜欢用“遭报应”一词,说明多数人从心理认同这种禁忌,更畏惧这种禁忌。在乡土社会,这种越传越奇的神异故事具有神秘性和神圣性,在故事辗转流传的过程中,无形中强化了村民们对山神、树神等神灵的敬畏感,重新强调了共同的村寨禁忌,森林植被也因此得到了保护。

彝族民众不仅敬重和善待神林,对一般的路边的林木也爱惜有加。巍山、南涧一带,海拔地势低一些的村寨长有竹子,人们对竹子,也有一种古老的传说,也有村寨共同遵守的禁忌。如哀牢山、无量山一带流传的九隆神话,就有竹王传说,在东晋《华阳国志》中也有相应记载。部分彝族将竹子视为祖先之灵所在,对村落边的竹子,以土、石、竹、木等围护起来,不得砍伐和损坏,更禁止将竹子做柴火。

三 对水源的禁忌和保护

彝族以“火”出名,更被称为火的民族,事实上,彝族也是一个特别崇拜水的民族。彝族典籍中就有丰富的水神话,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大量与此相关的信仰和习俗活动。凉山彝族认为“人源于雪”,楚雄地区的彝族史诗《梅葛》说“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三代人”,滇东北地区的彝文典籍《六祖史诗》说:“人祖自水来,我祖水中生”,滇南彝文古籍也有类似记载,说明了彝族先民在早期就认识到了水在生命中的重要性,水孕育了世界万物。彝族祭祖时,可以不给先祖献酒,但是两碗水是不能少的。在巍山彝族村寨,很多人家里用一个容器蓄水,这个容器叫水缸,有用坚硬的树木做成的,也有一些是用石头凿成,或水泥制成,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现在很多村寨都建起了自来水管了。传统的水缸,每年初一至十五都要上香祭拜,换洁水一次。

彝族认为祖先居住地的泉水甘甜,因而在各地的《指路经》中都出现了“玛纳液池水,渴也喝三口,不渴也喝三口”[4]的叙事片段。彝族山寨中的人们,为了能喝上一杯惬意爽口的茶,可以不计辛劳专门到山林中去挑水或背水回家,专供泡茶用。在很多传统村落中,村民的生活用水源于密林深处的自涌山泉水,在泉眼地带,认为有水神和山神居住,往往这一片树林成为村里举行祭龙仪式之地,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乱砍乱伐、肆意破坏,更不能在此洗手洗脚污染水源,从而有效地保证了水源的充足、干净和卫生。

在彝区,人们将泉水,特别是泉眼等冒水口视为水神之所在,这些水之源头也往往变成“龙潭”而受到当地人的祭拜、敬重和保护。龙潭,被认为是龙或水神居地。每一年立春后,彝族村寨里都要举行敬天祭地的信仰仪式活动,保护水源头和水生态成为了彝族寨子的头等公共事务。举行仪式时,人们都要来水潭、水井边祭拜,要杀鸡、上香,敬献牺牲和供品,祈求雨水充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这些信仰仪式中,祭司或仪式的主持者都要重申古老的祖训——不得亵渎水神,不得污染水源和水质,若有违反者,将会受到村落舆论的强烈谴责。

四 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彝族民间信仰视大地为人类之源,敬重天地万物。与汉族居住的平坝地区相比,彝族居住地的地方多为高寒山区,地理和生态环境恶劣,自然和人文生态基础脆弱,人们在与自然做斗争求生存的同时,也必须用行之有效的手段来保护自然生态,事实上,彝族的传统宗教信仰提供了部分这种功能。

在传统村落中,民间宗教信仰无形中为村民们制定了一种行为准则,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可持续发展的良好关系。如上山,要尊重山神,不能乱砍滥伐,不能在树跟前解大小便,砍树的时候不能贪心,只能按需砍伐,“西嫫”(即树母,指大树)不能乱砍,“西若”(指小树)也不能乱砍。如砍柴薪时,不能整棵树砍掉,只能砍树下部的陈年旧枝,必须保留树干和新发的嫩枝,这些信仰和禁忌客观上有效的保障了树种繁殖的持续性。在每年的祭龙仪式期间,村民们供奉牺牲,念诵经文,敬酒献祭,祈求神灵护佑人们风调雨顺、四季丰收、牲畜兴旺,同时也用仪式的方式教育人们尊重自然,培养了彝族村民们保护生态环境的自觉意识。

彝族民间信仰中包含有图腾崇拜,山区彝族往往养成了与动物和谐有序相处的习惯。彝族先民曾经崇拜老虎和鹰,当作族群的图腾和崇拜物,有学者认为元代彝族先民被称为“罗罗”就是源于彝族的虎崇拜。彝族的图腾物有动物,也有植物,其中以野生动物为主,彝族人认为有些动物,如虎、熊、豹、灌、猴、狗、猫、蛙、蛇等,是人类的近亲,与人类祖先有共同的渊源关系,因此禁猎或禁食,甚至于有时路遇也只能驱赶,不能射杀。

融入在信仰和习俗中的自然观、生态观,尽管认识是朴素和粗糙的,但是作为一种原生的科学认知,影响却是深远的。在历史上,彝族民间信仰中的某些生态观,有的还获得了村落权威人士的认同,进而形成了部分彝族村寨的村规民约。在大理市掉草彝族村,有一座观音庙,庙内的墙上镶了两块乡规民约碑,一块是清朝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立的《永远护山碑记》,另一块是清朝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撰的《永立戒赌碑文》。前一块碑讲的是要保护山林,不得随意乱砍滥伐。碑文言:“君依山林则所重者,林木也。上有国家钱粮出其中,下而民生衣食出其中……今有远近之人,不时盗砍,若不严守保护,恐砍伐一空。”

在许多地区,从森林植被的疏密覆盖上就可以看出彝汉的地理居住分界,在平坝、山脚地带的汉族村庄,原生的森林树木几乎全被砍伐消失,据说是建国后历次运动中乱砍滥伐所致;而在彝族所居住的山区,包括山区或半山区地带,却是原生林木覆盖。彝族地区的大片原始森林在解放后的历次运动中得以幸免,不只是当时“公路没有修通”,更重要的是在山民们的认知体系中,树木也是天地人神和谐世界中的一部分,是人类不可缺少的生命资源。

进入21世纪,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一时尖锐了起来。在后工业化时期,主流文化才认识到隐藏在边缘族群文化中的知识和价值。每一个民族的文化,都是一种地方性知识,是在本土的特定情境中所生成的知识形式,其中包含大量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知识。原始宗教,“具有现代世界所丧失掉的东西:对人的人格性那种古老的、失去了的崇敬和激情,再配合对土地及其生命之网那种古老的、失去了的崇敬和激情。”[5]在当前少数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建设中,对民族传统文化必须进行合理的继承和创新,信仰文化中的那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互为利用、永续发展的观念和知识必须得到重视,重新发现其价值和意义,无疑具有现实和长远的意义。

[1]杨庭硕.生态人类学导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99 .

[2]吉格阿加.玛穆特依(彝族传统道德经典)[M].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12.

[3]王天玺,李国文.先民的智慧[M].云南教育出版社,1999:25.

[4]果吉宁哈.彝文《指路经》译集[M].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569.

[5][美]史密斯(Smith.H).人的宗教[M].刘安云,译.海南出版社,2001:411.

ClassNo.:B933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EcologicalKnowledgeinYiNationality’sReligiousCulture

Li Jinfa

The religious culture of Yi nationality is one of local cultural knowledge that has been accumulated for thousands of years , which contains a wealth of ecological knowledge. This knowledge includes the understanding and practice of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Those knowledge enlighten us on the balance between the social development and the ecological protection.

the Yi nationality;human and nature;ecological knowledge

李金发,博士,讲师,红河学院。

1672-6758(2012)06-0049-2

B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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