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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的学术价值

2012-04-07李广龙

关键词:历史文献顾颉刚题记

杨 栋,李广龙

(1.湛江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广东湛江524048;2.咸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咸阳712000)

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的学术价值

杨 栋1,李广龙2

(1.湛江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广东湛江524048;2.咸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咸阳712000)

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的丰富内容中蕴含的学术价值,一是,可见顾之藏书情况,祖传、购求、受赠是其藏书的主要来源,战祸、人祸、水祸则是散失的主要原因。二是,可见作者古籍整理研究之设想,如欲将贾服注与杜解、孔疏并读,作《左传析》;搜集纬书各家辑本,集录为一编;又欲把范家相《家语证伪》与孙志祖《家语疏证》合而刊之,以定王肃伪造之案等。其三,有些题记似目录解题,既评书又品人,或褒或贬简洁明了。其四,承载着顾先生的读书历程与情感生活。

顾颉刚;藏书;《缓斋藏书题记》

顾颉刚先生是国学大师,也是大藏书家。他从10岁开始买书,到抗战前已累积10万册之多,是我国学者当中藏书较富的一位。《缓斋藏书题记》是顾颉刚先生写在自己藏书上的题记,经王煦华先生按经、史、子、集、丛略加类次,分四部分发表在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所编的《历史文献》第一至四辑上。本文试就《缓斋藏书题记》所涉内容探讨其学术价值。

一、藏书情况

顾颉刚一生以书为伴,从《缓斋藏书题记》中可见其藏书之来源主要有三个途径。

其一,父、祖收藏。如姚氏咫进斋初印本《说文新附考》在光绪五年出版时,其先祖廉军公即得之。[1]15明刻本《南华真经》即为其父子虬先生购于杭州。范氏二十种奇书本《竹书纪年》,其父得之“珍为秘笈,亲补其缺页”。[2]26清乾隆六十年刊巾箱本《日知录》为其祖“廉军公所藏也,祖以家贫不克购善本,抚此楸然”。[3]29

其二,自己购求。这是顾氏藏书的主要来源。这在《题记》中多有记载,且从中亦可窥见其购书的一些趣事。如石研斋四种本《列子》即“得于北京书贾萧新祺处”。[3]23《续广雅》记:“萧新祺君携此书来,以其鲜见也购之。”[1]14张佩纶之未成稿《管子学》“于五凤里修文堂得之”。[3]23《四部丛刊》单刻本《孔丛子》则“与钱琢如先生宝琮阅书于东安市场”而得。[3]251962年11月在市场上遇见《坚瓠集》,顾颉刚“闻此书名数十年矣”,[3]33可惜当时囊中羞涩,便卖掉旧藏杂志急买得之。此足见其嗜书之切。《通志堂经解提要》购于大连。[1]14《尚书考辨》购于苏州书肆,原有一部失于倭乱,购后“恍如旧友重逢矣”。[1]3

其三,友人惠赠。如徐行可先生赠其《古列女传》。民国初年陶岷原赠《光绪周庄镇志》。章丹枫先生所赠《墨子间诂》版本价值极高,为清光绪十六年苏州毛上珍木活字排印本,仅300部。《绿绮园诗集》为容庚所赠。《吴虞文录》为严又陵所赠。《魏正始石经残字》为其作者陈乃乾初印成赠与,可惜遗于战祸,后来又在来薰阁重购一部。

从题记中,也可以看出顾颉刚藏书的散失情况。散失原因主要有三:一为战祸。日本侵华致大量书籍散失。如《由陈侯因镦铭黄帝论五帝》题记中云:“1937年抗日战争起,予以从事反帝宣传,受日人名捕,游于西北,凡存燕京大学之书,由起潜叔装木箱,置入司徒雷登所居之地窨中。越四年,太平洋事变猝发,燕大为日军所占,予书尽遭劫略。”[2]27抗战期间其书“散失者三万册”。其中抗战前搜集的甲骨文著作全部损失:“予昔居北京,赖容希白(容庚)同志之力,搜罗甲骨文著作略备,尚未致力钻研,而卢沟桥事变已起,此类文籍悉为日寇攫去。迄于今日,无力更事收求,思之恨恨。今日检书,得此册,则劫余物也。爰题数语以志喜。”[2]43其父生前所评点之书亦在抗战中有若干损失,[1]4抗战胜利后,再到北京隆福寺、东安市场各书肆,皆见其藏书。①《孔子改制考》题记曰:《孔子改制考》失而复得,“若晤旧友,摩梭增乐”。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见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三)第27页。二为人祸。其族弟志坚盗卖其家中藏书。《西清古鉴》题记说:“抗日战争中,先父逝世,予跋涉西南,家事不克问。是时族弟志坚住入吾家书室,大本金石书为其盗卖,及胜利后东归,即篋存而书亡矣。”[2]42其父所藏《金石图》初印本也被盗卖。三为水祸。1949年夏黄浦江水大涨,若干箱书没于水中。[2]28

此外,顾颉刚藏书中的不少善本,被其视为“可宝”。如《经义述闻》初刻本,顾氏云“王引之刻此书时,均逐篇分刻,不相衔接。及全书刊讫,乃依经文次第,排比而联接之。今所见均重刊本也。此初本极鲜见,余于抗日战争前得之,至可宝贵。”[1]11陈鳣旧藏《古列女传》略有校语,为嘉庆元年元和顾之逵小读书堆刊本。顾颉刚按语道:“此本先由段玉裁校,顾广圻续成之,《列女传》中善本也。”陈奂《师友渊源记》乃光绪十二年钱塘汪氏《函雅堂丛书》本,印本甚少,颇不易得。从中亦可窥见顾氏藏书之广博,各学科多有涉猎,如植物学、天文学、心理学等都有相关藏书。但又因藏书太多,而“恨予寓缩小,书箱重叠,无力取阅耳”。[1]11

二、整理古籍计划

顾颉刚对文献颇有研究,对中国古籍感情亦深,每有整理古籍或编纂学术丛书之设想,往往购得一书便生整理或研究之计划,此亦见于《缓斋藏书题记》中。惜乎此类计划很多都没能实现,但是从中我们可以了解顾先生的学术思想,其中一些学术设想足以启迪后人。

顾先生向有志治左传。1929年秋初任教燕京大学,他急欲整理《左传》,因以《吴挚甫评左传》交其妻弟吴碧澄,嘱写刘逢禄《春秋左氏考证》于其眉端,但由于日寇乱华及人事牵缠,未能遂愿。年逾八十,他捧《春秋左氏传贾服注辑述》遽发豪情:“然一息尚存,志不容变,誓当以此书与杜《解》孔《疏》并读,慰先人于地下。”[1]7并欲为《左传析》一书以遂此愿。1931年8月,读《春秋繁露》而欲作《春秋与汉制》一文,以明汉儒以《春秋》致用之术,以见孔子作《春秋》为汉制法之意义。[1]9

1929年秋,顾颉刚笃志治经学,而谶纬书为汉代经学之大支流,甚欲集录各家辑本为一编,搜集明孙瑴《古微书》(《题记》误为“张氏”)、赵在翰《七纬》、乔松年《纬攟》、殷元正《集纬》、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黄奭《黄氏逸书考》等辑佚书,然后雇人抄写,因九一八事变而搁置。[1]16好在日本学者安居香山和中村璋八在20世纪50年代完成了《纬书集成》,也算是了却了顾先生的遗憾。清胡宣庆曾撰《图史提纲》,顾先生谓其作为历史地理手册已经过时,“颇欲今日知识作一手册以饷学人”。[2]31《水经注》题记云:“今既汇集明、清各本,誓必细读数过,为全、赵、戴、杨之总结工作,天乎佑我,俾厎有成。”又云:“予宿志将《水经注》手写一过,分析经文、注文及校正讹字,评其错失,而人事侵寻,讫难如愿,奈何奈何。”[2]33-34

范家相曾著《三家诗拾遗》、《家语证伪》等书,可惜其生卒之年无可考,所遭遇又不可知。顾颉刚感慨道:“如有清末编刊之《绍兴府志》或《会稽县志》,或有资料可得。”[3]22孙志祖有《家语疏证》一书,顾颉刚便设想:“他日倘能将两书合而刊之,以定王肃伪造之案,是亦快事也。”[3]22顾颉刚好辨伪之学,对叶水心《习学记言》心仪十余年,得后拟入其选编的《辨伪丛刊》。[3]28

顾先生解放前曾得《经义述闻》初刻本,拟以此为底本校以定本,“以朱笔标出其所增改,表其迈进之功,为我策励之型焉”。[1]12《商君书》题记中可见其20世纪30年代曾拟以《二十二子》本为底本对《商君书》作校点。[3]23《盐铁论》刻本不多,顾颉刚曾有何允中《汉魏丛书》本翻刻张之象本,1974年6月,又购得思贤书局重刊张敦仁覆刊宋嘉泰本,便欲“得暇当比勘读之”。[3]26

许巽行,清乾隆时人,一生研究《文选》,有《文选笔记》8卷但流传甚少。顾颉刚解放后得之于中国书店,便想到其旧有一《文选》评点本,读者用力至深而不知其名姓,倘天假其年,得与此书合读,藉窥选学门径。[4]8他曾在重庆某书肆得《花间集》,上面多施朱点并有校勘,当是颇谙词律之人为之,惜仅至第六卷而止。顾颉刚云:“倘天假余年,尚能弄笔,当补充之,为后人读唐五代词者启一门径,特不知能如愿否耳。”[4]14-15

顾颉刚一生整理文献的学术计划、设想甚多,以上所举仅限其藏书题记所述,其读书笔记中更有许多此类内容。

三、评书与品人

顾颉刚的藏书题记,有的似目录解题,简介书的内容并有点评,或褒或贬简洁明了;有的则涉及作者情况,或括其形象、介其生平及学识,或指责其学品,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相关学者的学术历程。

《蜕私轩易说》题记中,顾先生对姚永朴《尚书谊略》给予了评价:“其释经简洁明了,而又能折中今古,作一总结,颇心服焉。”又描述其人:“大布之衣,高度之近眼镜,伟硕之躯体,至今五十犹有印象”。[1]2惜其不甚整理著作,不获见其学术全貌。对戴钧衡《书传补商》也称赞有加:“此书之作实用苦功,惟适值太平天国军兴,社会动荡,故流传不广,无闻于世,予今读得,必表彰之。”[1]3惜《尚书源流考》因刘师培早夭“似未经写定,故前后杂沓,眉目不清,末后一段,乃系抄录资料,未加论断”。[1]4他对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渊源作了推论,并对康氏之为人进行了指责:“廖氏(平)《今古学考》及《古学考》为康氏《新学伪经考》所自出,《知圣篇》则为《孔子改制考》所自出,证验分明,无事辩论。”又说:“康氏盗之而没其名,心术诚不可问也。”[3]26-27他认为《春秋世族谱》极便为《春秋》之学者,[1]9谓《蜀鉴》“叙事甚有法度,为治蜀史者必读之书”,[2]25谓吴大澂《字说》“此书真晚清一大著作也。篇篇精湛,读之佩甚”。[2]43顾颉刚喜治考据之学,故对经史诸家之文集笔记每有所见皆倾囊购之。黄承吉《梦陔堂文集》即属此例,并谓“承吉之学,予见之于其祖黄生《字诂》、《义府》两书之按语,知其有博辨之才,弇雅之学。”[4]5

顾颉刚年少时读《冷庐杂识自序》,谓陆以湉“其识小而其志大矣”。[3]341954年1月购得刘家立《淮南集证》后他便记下:“久闻有此书,卒未得见。友人告我此书胜刘文典所作。”“他日得细读《淮南》,当必有以助我也。”[3]33顾颉刚对杨树达的学问向来佩服,在《汉书补注补正》题记中,谓杨树达先生“以数十年之力治班史,宜其触类旁通,超越先进,阅市得此,敬奉为楷模焉。”[2]24又在《耐林庼甲文说》题记中说:“先生一生治学,植基语法,而以音韵、文字、训诂诸学沟而通之,遂为近世古典学之巨子。予垂老之年,不知能追踪否耳。”[2]24而对李玄伯《中国古代社会新研》则认为其“将中外资料综合研究,对古史学实有甚大之启发”,但由于时代背景,“作者居台湾反动政权下,我作《大诰译证》不能引用其说耳。”[2]27谓西北史学家张维“甘肃惟此人为真读书人,而不得其死,积稿散失,实为西北史学一大损失……他日当为之传。”[2]41

在《小说闲谈》题记中,他称阿英搜罗近代小说“以彰社会之变化,实与史学有裨”。又说:“近世搜罗小说者有马隅卿、郑西谛诸人,然皆偏重版本,不如此书之有历史价值也。”[3]42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对20世纪初期叱咤中国文坛的诗词女将吕碧城却颇有微词。在其文集题记中言:“碧城女士工于诗词,曾受学于严又陵先生,予幼年即耳其名。旅居欧陆,遂终其身,所成就亦仅止此,惜哉!”[4]6

四、赌书思人

顾颉刚藏书中也承载着他的读书历程与情感生活。《西洋文明史要》为顾颉刚平生购书之第一册,当时虚岁十一。其回忆:“是时苏州观前街东首开有东来书社,想系是时译书大抵日籍,故有此名,此书即购于彼社者也。”[2]33幼年时,母亲曾口授顾颉刚《三字经》。他在其《三字经》题记中说:“追惟往事,忽忽七十年,距吾母逝世亦六十二年矣,抚此怆痛。”[3]30十岁时,其父买《古文翼》令其读,各篇皆略能上口,而于欧文尤熟。“迄今五十余年,印象尤深。今得此帙,置诸座右,期无忘童龄之所受也。”[4]91961 年理书,他看到《甪直保圣寺唐塑一览》,便想起了40年前其先妻吴徵兰逝世后,自己抑郁寡欢,王伯祥因邀其去甪直保圣寺游览的事情。[3]321963年3月,他在理书《汉魏六朝女子文选》时言:“此予与履安初结缡时之赠物也。日月几何,而履安埋骨且廿载矣。今日理书得此,为之伤叹。”[4]8

1954年春,顾颉刚去苏州购书,得蒋季和藏书《墨池璅录》因携归藏之,藉存师友渊源云。[3]311955年3月,他游东安市场,见丁山所赠的《由陈侯因镦铭黄帝论五帝》卷头还有亲笔题字,遂“既喜重逢故籍,又伤良朋之永诀”。1966年9月,他游青岛又得丁山《甲骨文所见氏族及其制度》不禁感慨:“丁山年仅五十,本有肺疾,又遭横逆,促其寿命,殁于青岛”,“予得此书,有如扫墓,快甚,亦悲甚也”。[2]27

另如《采薇僧集》为钱玄同所赠。1951年4月,他题到:“此书系民国二十年左右钱玄同先生所赠,大乱中竟未遗失。今日展此,曷胜人琴之感。卷端所写,犹先生遗墨也。”[4]6顾与钱玄同同为疑古派健将,感情至深,睹物思人,情之所至也。

《缓斋藏书题记》记载了顾颉刚先生有关藏书的点点滴滴,内容涉及其藏书读书生活、以书交友的情感历程以及读书的即时心得,对研究顾颉刚学术思想和学术历程具有重要价值。

[1]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一)[M]//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所.历史文献:第1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

[2]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二)[M]//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所.历史文献:第2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9.

[3]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三)[M]//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所.历史文献:第3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0.

[4]顾颉刚.缓斋藏书题记(四)[M]//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所.历史文献:第4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1.

Academic Values of Gu Jiegang’s Huanzhai Cangshu Tiji

YANG Dong1,LI Guang-long2
(1.Humanities College,Zh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Zhanjiang 524048,China;2.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Xianyang Normal University,Xianyang 712000,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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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 Jiegang;book collection;Huanzhai Cangshu Tiji

K207

A

1672-3910(2012)02-0034-04

2011-12-10

杨栋(1982-),山东郓城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古典文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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