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中只有两条路，要么赶紧死，要么精彩地活着。”

说这句话的具体时间是2010年8月8日。

说这句话的具体地点是第一季“中国达人秀”初赛舞台上。

没想到，这句话会引起波涛汹涌的反响，有人说是励志，有人说是极端；更没想到的是，说出这句话的我，一位来自北京五道口的无臂小子被冠上了“中国达人秀总冠军”的名号，也貌似托这句话的福，让大家记住了刘伟这个俗得要死的名字。

对于我来说，生存还是死亡，其实早没了悬疑。我既然“活生生”地站在“中国达人秀”亿万观众面前，就已经作出了选择。年纪不大的我，无数次地和死亡交手、拥抱，却一次次和它擦肩而过：被10万伏的高压击中、和氧气罩相依为命、无数次的全麻手术、与太平间仅一墙之隔……

放弃高考

传说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但是不管如何，我希望自己能做自己人生的规划者。人生的路有那么多，而我只有两条腿，不能走遍所有的路。我要找到一条能通往我想要到达终点的路，然而高考这条路，我知道未必会带给我想要的生活。

于是高二，经过整整一个暑假的深思熟虑，我开始和爸妈谈判：我要放弃高考，专心学习音乐！这个消息对于毫无任何准备的“老东西”和“老太太”来说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其实我很能理解，他们的不接受也是为我好，不是学得好好的吗，干吗突然间就不考了？那个每天回来乖乖做作业的孩子，怎么就变成每天对着电脑哼哼唧唧唱着歌的孩子了呢？

“老东西”对这件事情的抵触情绪尤其大，他对我高考老上心了，才高二就从外面扛了一麻袋什么《高考分数线查询》、《高考志愿填报指南》“五三宝典”之类的东西回来，现在还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我书架的半壁以上江山呢。为了这件事情，平日一向温和的“老东西”头一次和我发火，在那一刻，他生气时候的表情和嗓音确实给了我不小的震撼。然而，我知道，我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任，如果我不热爱，怎么强迫都是徒劳。

“老太太”甚至会半夜起来，看我睡没睡，看我在干什么，一看没睡，又看音乐书，她就急了，跟我说：“都高三了，你还看这些书，人家都在考大学，学习的书都看不过来。”后来演变成只要发现我在看乐谱、看学音乐的书，她就直接把书丢掉。可是她做得不彻底，每次丢完我又顛颠地跑去捡回来，不知她这样算不算隐形地放水。

不顾一切反对和质疑，我还是选择踏上了音乐之旅。我想，人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一边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边顺带着把自己养活了，而这种幸运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或者有勇气去选择的，所以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就更应该坚定。自己选的路，即使跪着都要走完。

在音乐面前我基本上可以算是一张干干净净的A4纸，只是在妈妈边扔我边捡的空隙里，自己学了一些乐理知识，有些感性的认识和肤浅的理解罢了。所以，接下来一般智商的人都能看出来我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去哪儿学音乐。这时候“老太太”见我已是把秤砣吃进了肚子里，就只能很够意思地帮我找到了一家私立音乐学院。她去见校长的时候，我就激动地在家等着她胜利归来的消息。不过，归来倒是盼到了，胜利可没有如约而至，“老太太”一回到家就充分展示了她狂躁的一面，据她不知是否夸张了的描述说，那个校长听完了我的情况之后，脸上写的那些惊恐和不屑的字眼，似乎比他的脸还要大。他非常无奈地对我妈说：“这个怎么教啊，这你也能想得出来？”他表示非常不愿意浪费时间跟我妈谈话。最后，他终于放了一句狠话：“刘伟进我们学校学音乐只能是影响学校的校容。我们学校收学生在正常人里面还要挑长得漂亮的呢。”

我稍微用脚指头一想就能想到“老太太”当时的气愤状，她还给我惟妙惟肖地表演了就在她已经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那个校长还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要是能学钢琴，那我还能当国家主席呢！”

“老太太”给我讲完这一切之后就语重心长地抓着我的肩膀说：“儿子啊，咱可一定要争口气啊！”我听完之后，倒没有“老太太”那么气愤，我还是挺感谢这个校长对我“语重心长”、“颇加费心”的点评，还非常和蔼地告诉我：人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的，我还想当国家主席呢，你说这可能吗？

说实话我一向很感谢在我的生活中出现的这样的角色，就像安逸时的一剂猛药，让我知道我还得努力，所以现在我特别想找到那个校长，非常真诚地跟他说两句话。第一，谢谢您的歧视！第二，我的钢琴梦已经基本实现，你的主席梦也未尝不可一试啊。

哪个人曾经没有可笑的梦想，只不过大家渐渐向现实屈服了，于是沦为平庸。那些走得远走得好的人，都是踏上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都是坚持着自己白痴梦想的人，没有梦想没有目标还有什么好活着的？

所以，校长，你的看不起，你的歧视，对我来说，是另一种成全。

用脚弹琴

梦想的实现过程总是需要经历痛苦而且漫长的过程，这个道理在我学习游泳的时候，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对于钢琴一无所知的我，最初需要克服的一大障碍，就是学会用脚弹琴。虽然我不能说是笨手笨脚，但是脚的未开发，让我在最开始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困难。因为脚趾的灵活度不够，所以我经常会一次按下很多的键。而且，这种弹钢琴的方式，实属前无古人，我没有任何可以依靠或者模仿的前辈，所以基本上在初级阶段的练习中，我百分之百需要自学。

第一次尝试用脚趾弹琴的时候，我看到钢琴上的那88个键，完全没有《海上钢琴师》中男主人公 1900可以操控世界的霸气，我的感觉就是天旋地转地蒙啊，我真不知道第一个该弹哪个键。我的脚能实现的距离只有5度，也就是5个键，而正常人用手指其实是可以达到8个度的。但我还是尝试地弹了一下国际标准音。虽然只是一个音符，但至少对一个觉得钢琴遥不可及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新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练琴时间超过7小时，基本除去吃饭、睡觉和上厕所的时间，我从早到晚都是坐在钢琴面前。刚开始练习时，为了寻找到比较合适的趾法，确实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我从来没觉得累，仿佛一头扎了进去，那是一个完全属于我的自由的世界，每次都是“老太太”来催我吃饭，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小黑”（我钢琴的昵称）。

脚趾的肉很脆弱，我一直以为它们毫无怨言地接触土地，能使得它们更加耐劳。然而，相反的是，大量的练习让我的脚趾一次次被磨破，而且经常腿脚抽筋。在钢琴面前，我可没少龇牙咧嘴地喊着痛。因为大脚趾的宽度要比琴键宽，我按下一个键，就会非常容易带到另一个键，所以我经常把大脚趾顶在一个地方，然后使劲掰脚趾，天天坐在那自己低着头就掰（后来回想别人看到我使劲掰脚趾的画面，肯定会觉得我有自闭症之类的），最后腿都抬不起来了。即使这样，我还是特别地乐在其中，尤其是当我自己终于弹出了一段成调的片段时，我就会更加想要练习，想要弹出更多的旋律，钢琴对我来说是一种毒品，易上瘾，难戒掉。

为了更快地提高，我在摸索指法的同时，还要学习乐理。我家在五道口，练琴的地方在沙河，那真是精神和体力的双重考验。每天的奔波，让我来不及思考太多，在奔波中根本都来不及想到放弃，那个时候，就是一味傻傻地坚持，因为既然我看不到未来，那就得好好珍惜现在。虽然，用脚弹钢琴还没有人可以做到，但是也没有人说一定就不能做到。既然不是一定的事情，那就一定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而我最为擅长的就是——钻空子。

我觉得，虽然我的起步有些晚了，但是我坚信，如果时间充足的话，我一定可以做得和常人一样好。因为我知道，我的脚趾，就是我的手指，在实践的打磨下，它们总有一天会变得和手一样灵活。苦练了三个月之后的一天，我兴奋地叫我妈：“妈！你过来看我弹得怎么样！”我弹了生平的第一首曲子《雪绒花》，人家一只手按的 8度，我只能用两只脚按完再赶快切换回来，这首曲子刚开始弹得磕磕巴巴，但是却也将就地完成了。那一刻，我那个自豪啊，真是一言难尽。那时的我就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给我个糖吃，就忘记了一切，只想着我就应该继续努力，去争取下一块糖，完成我单纯可笑的梦想。于是六个月后，我弹出了《梦中的婚礼》。对于很多人问我钢琴到底几级，其实我也不清楚，钢琴考试有规定要用手弹奏，像我这种情况，应该是不符合考试标准的吧。不管几级，我的要求就是不断地进步。

学习作曲

除了死命地练习钢琴之外，我每天还要到音乐老师——钟声老师的录音棚学习作曲和制作。这次机会对我来说太珍贵了，真是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所以那时候的我就像是林黛玉第一次进贾府一样，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是那么的担心焦虑。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把自己整得跟林黛玉似的，如果曹雪芹还活着，肯定能被我这样的一个林黛玉再度吓死。

因为钟声老师的录音棚是一个工作室，常常会有很多生意人和领导进出，和蔼的师娘偶尔也会来视察工作，这让我倍感压力。我知道，自己必须谨言慎行，因为我的一言一行，不再是代表我刘伟个人，而且还撑着我老师的脸面。我这个脸，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找回来，我要是把老师的脸丢了，那我真是太不给力了，对吧？于是我就谨言慎行地管好了自己的嘴巴。在最开始学习的时候，老师给了我两个礼拜的观察期，这个观察期很重要，直接决定我能否跟着钟声老师继续学习音乐。我曾经辗转找了很多音乐老师，但是基本上一见到我这种情况，就都望而却步了。只有钟声老师是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和没有双臂的我。看到我的样子，他吓了一跳之后还是决定给我机会，他说一个人很努力的声音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机会来之不易，当时我连睡觉的时候，都想着绝对不能撒手，所以睡觉的时候，我基本都是攥着拳头。画外音：你哪有拳头……别激动，我说的是“脚拳头”。刚去录音棚的那两周，老师忙工作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因为我知道初次见面，有人一见如故，也有人相看两厌。为了不在未来相看两厌，我那两周基本把自己调制成了无声状态，连振动模式都很少启动。

有一次，我的师母在电话中跟我妈聊天，无意之中，提到我的沉默，我妈说我其实在家里是比较健谈的，我师母诧异地问：“刘伟难道不是聋哑人吗？”听到这个桥段的时候，我瞬間石化了三次。这个玩笑有点开大了，怪不得师母在那两周中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那么有爱，应该都心疼死了吧，肯定一直在想：“这个可怜的孩子，不会说话也就罢了，上天还夺去了他的两只胳膊，太惨了！”这件事情后来就成了我们的一个笑料，长期活跃在茶余饭后。

在探索音乐的过程中，我遇过很多挫折，丢过很多次脸，但其实人死之后脸不过是一层灰，脸皮又算什么？所以要抓住每次丢脸的机会。“感谢每个让你丢脸的人；要懂得感谢伤害你的人，因为他磨炼了你的心志；要懂得感谢鞭打你的人，因为他消除了你的业障；要懂得感谢遗弃你的人，因为他教会了你自立；要懂得感谢绊倒你的人，因为他强化了你的能力。”

活到现在，我从未怨恨过谁，也从未抱怨过谁，或许因为失去过，所以更加懂得珍惜，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人，珍惜生活中的每一个过客。或许，他的本意是好的，或者他的有些话是无心的，我愿意接受，并且也愿意把这些作为一种不断提升的动力，用更大的勇气面对我的人生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