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我是王处长的秘书，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长着一身肥肉的王处长，一旦喝了酒，就性情大发，要求去横渡长江，并指示我给他照一些游泳时的照片。王处长的游泳姿势，实在是让我不敢恭维，我蹲下身去拍王处长的游泳姿势，他正仰泳呢，白花花的肉体漂浮在水上，让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一条浮在水上的死鱼。

王处长游泳，王处长飙车，我都不怕，那是他真性情的表现。很多时候，他都是对我模糊着讲话，云里雾里地表态。跟随王处长多年以后，我说话也是哼哼哈哈的了。但我还是害怕王处长开会讲话，他还常常脱稿讲话，慢条斯理地说：“下面，我只讲三点，强调三点，总结三点，要求三点。”而三个点下面，是省略号。王处长开会讲话，一般都延时，因为一个点下面，还有三个小点，一个小点下面，还有三个小小点。王处长讲到高潮处，总要停顿下来，等会场里的人给掌声。我给王处长写讲话稿，在材料的一些地方皆注明：“此处应该有掌声”。王处长读到此处，就停顿下来，等待掌声响起来。后来我看到小沈阳的演出，演到性起处，他也是举出一个牌牌：“掌声”。观众就大笑着鼓掌。我想王处长也是这样的意思，开会讲一次话，会场如果没几次掌声，就是一次失败的会，灰心丧气的会。

可有几次，王处长在会议上读到“此处”，都没有掌声响起来。他威严地扫视一下会场，看见出席会议的人大多在发短信、打呵欠、拔胡子，或者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有一次，王处长拍案发怒了，他要求迅速彻底地整顿会风。后来开会，王处长就令单位搞宣传的同事，用摄像机全程录像，他会后审看，看哪个人开会不认真、打瞌睡、发短信，就会后发通报。这招果然很灵，会场上，大家全神贯注，或者埋头记笔记。每到有掌声提示的节点，王处长就抬起头，全场迅速响起掌声，有时他还带头鼓掌。一旦掌声长时间停不下来，他就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停止掌声——他得继续讲话。经常出席王处长会议的一个官员说，现在有些喜欢开王处长主持的会议了，因为长时间的鼓掌，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解除肌肉疲劳。

王处长在审看我写的会议发言稿时，常常虚心地问我：“你看，这次讲话，该有几次掌声啊。”我就在会议材料上圈注，或者划一個红点，提醒此处应该有掌声。写他的材料，我已经驾轻就熟了，明白他的气韵气场，他的心跳节律。整个材料，都是为王处长的身体状况、喜怒哀乐量身订做的。王处长有几次对我含含糊糊地说：“好，好啊，组织上对你是满意的，明年把你送到乌鲁木齐去培训一下。”

前不久，一个重要的大会又要召开了。王处长对我说，必须高度重视。他亲自拟订了会议讲话提纲。我问：“王处长，这个会议，你觉得该有几次掌声？”王处长显出他的城府，哼哼着说：“你自己斟酌斟酌。”

我在会议材料上标明了，全场应该响起十六次掌声。王处长看了看材料，点点头说，这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大会。

那天，来出席会议的人，表情庄重严肃。王处长读到第七处时，抬起头，等待掌声响起来。这时，会场进来几个人，把王处长给带走了。掌声没有响起来。

会议结束时，上级单位的人才来宣布，刚才，王处长被纪委的人带走了。这时，全场没有任何人提示，掌声雷动。我这个给王处长写了多年材料的人，也灰溜溜出了会场。给王处长打一个电话，语音提示说，已经关机。

【原载2012年6月3日《羊城晚报·人文周刊》】

题图∕掌声响起∕李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