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

最近，故宫博物院陷入了舆论批评的旋涡。其刚修缮好的建福宫被作为顶级富豪宴客、享乐的会所收取高昂会费的传闻，使故宫这一国家级博物院的“名声”备受污损。先是馆方辟谣，说绝无此事。可当请柬、入会协议书及4月份开门揽客的照片曝出来后，管理方又犹抱琵琶，将责任推给“临时工”，说是下属的文化公司所为。

公众诟病故宫管理方此类行为，乃是因为自从冯玉祥将逊帝溥仪赶出宫后，紫禁城就成为全体国民拥有的公共文化遗产，不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私产，任何人不能私自处置。就算把建福宫办成顶级富豪的会所真是故宫博物院下属公司所为，那么，作为一家用公款维持运转的公益性文化管理机构，把文化遗产交给自己所属的企业经营，仍脱不了公器私用的嫌疑。

撇开故宫“公器私用”的嫌疑不谈，其将“建福宫”这一当年皇帝皇后的活动场所作为“卖点”来招揽有钱人的做法，从商业营销角度来讲不能不说是成功的。

当下中国不缺有钱人，而富豪中为消费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君不见巴黎“老佛爷”商场里，黄皮肤、黑头发的大陆游客已成消费主体，采购各类奢侈品就如去菜市场买白菜萝卜一样随便。这种炫耀性消费，说到底满足的是一种心理欲望，一种多数人没有而我有的“特权感”。那么，古往今来，最大的特权是什么，我以为非“皇权”莫属。

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帝制覆亡已一个世纪，但是国人的“皇帝梦”并没有随之灰飞烟灭，反而时不时换个马甲出现。改革开放以后，国人的财富日益增多，“皇帝梦”因金钱而发酵，“帝王享受”便成为商家营销的重要噱头。卖楼盘的，喜欢用“御”“帝”“王”等字为其取名；北京一些饭馆，喜欢打“宫廷菜”的幌子；就连一些穷乡僻壤出产的水果，也非得在包装上标明曾做过“贡品”。

实际上，哪些商品和皇帝真有关系，恐怕只有历史学家才会去较真，多数消费者懒得去辨别其中的真假，或者甘愿相信商家“美丽的谎言”，从而获得一丝“帝王般的感受”。其实，人同此心，不独中国人，连老外也不拒绝甚至喜欢“帝王般的感受”，对帝王家的衣食住行有着较大的兴趣，否则就难以解释英国威廉王子的婚礼何以成为“世纪婚礼”。贵族的爵号常使英国、西班牙一些寻常政客羡慕，更不用说王族之尊严与荣耀了。

以建福宫为例，若论其建筑的豪华程度、里面日常用品的舒适度以及服务人员的水准，在中国未必是最好的，各类顶级服务，富豪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因为它曾是皇帝宴客、休憩的宫殿，便具有了无可替代性，超五星级的会所再豪华再精细又如何?只有在皇帝住过的地方，做起“皇帝梦”来才更为逼真，那种“帝王般的感受”才来得更加实在。

叫卖“皇帝梦”本是商家的权利，旁人不应置喙。在明清帝制犹存时，某个皇帝若心血来潮，昭告天下富豪，出多少钱可以获准进紫禁城与皇帝共餐，除了几个言官可能上书说此举有失体统外，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但那时只有紫禁城的主人——皇帝才有资格这样做。替皇帝管理紫禁城的物业人员——大小太监，如这样做就是有干律令，弄不好要掉脑袋。

今天的故宫属于国有财产，理论上归国民共同所有。有人开玩笑说：别把这事儿想得太严重，故宫博物院不过是一物业管理公司。可是，当一个物业管理公司侵害业主利益，比如将业主共有的某楼建成豪华会所，并只对本小区甚至外小区少数有钱人开放，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国有的文化遗产，理应向全体国民开放。你可以卖票，但应一视同仁，且卖票收入和经费使用应该公开透明，而不能辟出某一宫殿办成少数富翁的私人会所。试想法国的卢浮宫也这样做，后果如何？

在今日中国，之所以会发生建福宫被当做富豪会所的丑闻，其原因值得深究。概言之，则是公共事务管理不透明，对公共权力未能有效制约和监督所致。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还会有其他的“建福宫”被物业管理人员背着业主偷偷出租或出卖。

（选自《人物》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