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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蓝女人的心迹——读天涯散文诗集《蓝的情人》

2011-11-24江苏秦兆基

散文诗世界 2011年7期
关键词:情爱天涯情人

江苏 秦兆基

“这是怎样的蓝?/那么的惊心动魄,那样的纯粹无邪。”天涯散文诗集《蓝的情人·序曲》一开头就来了这样两句,弄得读诗的人也不由得有点惊心动魄。

究竟是怎样的蓝,惹得诗人失魂落魄?我想。

蓝是一种色彩,没有形体可言,从物理学的角度看,它是光波粒子运动呈现出来的现象,天涯却把它作为心仪的情人。缘由何在?

蓝可以视为一种境界,一种美的、诗的境界,一种超越尘缘俗念的精神境界。对蓝把握得最好,表现得最妙的也许要算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水天一色,表里澄明,浩渺无际,让人恨不得把自己也融进去。王子安这位年轻的诗人后来在一次远行中沉溺而亡,也许是承受不了这种蓝的诱惑。

庄子在《逍遥游》中仰望蓝天发出怅问:“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接着又自己作了回答:“其下视也,亦若是则已矣。”天空是那么湛蓝湛蓝的,难道这就是它真正的颜色吗?抑或是由于高旷辽远没法看到它的尽头呢?庄周先生无法享受俯瞰环宇见到苍茫的蓝的乐趣,于是他就借助于鲲鹏的眼来看,并通过它的口说了声,从哪个角度看,浩瀚无际的蓝总是这个样子罢了。庄子绝顶聪明,猜想着奇异的蓝是由于厚厚的大气层,光波穿不透才形成的,符合自己的哲学理念:其积也厚。

王勃和庄子所见到的奇异的蓝,也许和天涯诗中蓝所引发的“惊心动魄”的情感活动,以及“纯粹无邪”的属性是相一致的:浑朴、真水无香,大气、横无涯际。但是他们思想情感的外射的方式各不相同。王勃和庄子的表述表现出的是一种雄性精神,是古典的,大气魄,大襟怀,指点山河,囊括六合。如果再细分一下,王勃是沉吟流连,而庄子则是理性思辨。相形之下,天涯《蓝的情人》是一种女性书写,一种古典而又现代的、另类女性书写。

天涯在《蓝的情人·序曲》直泻式地倾吐对“蓝”的仰慕、倾倒之情,“只一眼,就让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俘虏”,但又欲说还休,自惭形秽,“而我,只能躲在云的背后,抚摸自己的伤口”。然而终于走出胆怯,决心以“深入骨髓的缠绵”,恨不得如同“流浪的鸟”“幻化成水,与你融为一体”。

诗人把自己取名为“蓝的情人”,定位为“尘世最后一位诗人”,她和蓝是同质的,几乎没有可以描摹的具象,也许同样是某种精灵,或者说某种精神的化身。

蓝、的、情、人,谁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组合成新的语境?

天涯是在问别人,还是自己在琢磨?我们不想也不必去追询,只是打算循着诗的思路想开去。蓝的情人,第一种意思,是泛指,亦即蓝的一切仰慕者、追求者;就是我们常说的,某个人的情人,亦即某个人的情爱伴侣。诗人在参详中抉择,在新的语境中为自己定向。

就这样迷上了你,迷上了蓝的情人。

……

蓝的情人,多么让我喜欢的名字,在我的唇间跳跃。

“迷上了你”,是指对情人的倾倒,迷上了“蓝的情人”是指满意于沉迷于这种徽号,诗人念叨着,自己所选择的这种新的代称。“在我的唇间跳跃”这个诗的细节,选择得很有意思,在沉迷中有着女性的羞怯。

爱情是不能赐予的,也是不宜等待的,“蓝的情人”努力提升自己,并且着手进行不倦的追求。走进蓝,在蓝的耳边“悄悄地说:我爱!”

“蓝的情人”把自己的情爱经历浓缩在一个相当短暂的时间跨度之中,从夕阳西下到次日的黎明。何必要太久呢?一切美丽的爱情,往往都是在瞬间织成又在瞬间幻灭的,秦观的名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曹子建的《洛神赋》就是写自己与宓妃之间怅然而望,人天悠悠的阻隔。坚守、渴望、剥离坚硬的外壳,蓝的情人,“以飞鸟的空灵。亲近你的疆域”,降落之际,又化身为“一棵只为你开花的树,所有的根须将在午夜的月华里苏醒”。这是怎样的大欢喜呀!

在八千米的高空,做梦。

拥抱纯洁的爱情,打开风景旖旎的窗。

情爱使人美丽,

燃烧的彩霞,让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艳若桃李

蓝的情人,有了形体,有了尘世可以品鉴的面容,尽管是惊鸿一瞥。

蓝的情人似乎是卑微的,但又是自信的,她葆有女性的自尊与矜持。“一棵为爱开花的树,有自己独立峰巅的身姿。/蓝天下,我在寻找与你相同的高度”。一个女性,一个现代女性,如果得不到所爱者尊崇自己的许诺的时候,也还只能选择疏离。“蓝的情人”——“只能隔着黄昏的距离,想你”,尽管思念无限,“就这样爱你,在每一片树叶,每一滴晨露,每一个流水般思念的日子里,闪烁心底的千言万语”。

心与心的契合,灵与肉的契合,蓝的情人,终于选择“与秋私奔,穿过千里风尘”,她说:“我是盛夏逃跑的新娘。今夜,让我在你的怀里,以婴儿的无邪入眠。”蓝的情人给自己所心仪者,也带去温馨,“此刻,我是你寂寞原野里那一缕温暖的炊烟”。

光波粒子的运动是变幻不定的,湛蓝湛蓝的天宇化为“一半阴一半晴的天”,但也未必不是一种美:

阳光,忽冷忽热。这些不影响你的心情。你是一头活泼的小鹿,在浪漫与世俗中漫游,低头寻找蓝的情人。

白云苍狗,夏云多奇峰,人们都有这样的体验,从云的变幻之中,画出了蓝所寄寓的形体,写出了她对情人的眷顾。

蓝的情人是绝俗的,孤高自赏,如同深谷中的幽兰,但又是世俗的。正如诗人的自况:

把自己想象成一棵孤傲的冷杉,还是沉默的岩石?

不,你还是愿意回到尘世,在春雨中播种,秋风里收获,和一个男人相亲相爱。

如此而已,蓝的情人。

人神之恋是古典诗歌,特别是“祭祀歌”中常见的题材。翻阅楚辞《九歌》中《少司命》《湘君》《湘夫人》,当读到“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就美丽得一阵心痛。人神之恋,可不可以看成是男女情爱的一种范式,诗意、浪漫、凄清而不乏温馨。从《洛神赋》以来,选择这种范式写作的爱情诗是太少了,而今在天涯的笔下得到再现。

天涯的情诗是炽烈的,烧得人有点痛,用通用文学批评的术语来说,就是有点“煽情”,但是为什么又使人觉得典丽风华,显现出一种中和之美呢?

天涯的情诗是古典的,她的情诗既有古典诗人迂曲回环、缠绵悱恻、怨而不怒的特征,看一节与蓝有关的古老的情诗吧:

终日采蓝,

不盈一襜。

五日为期,

六日不詹。

——《诗经·小雅·采绿》这也许是最早的怨妇之歌,这位贵族女子整个早上去采蓝,盛一衣兜也不满。老公约好五天就回家,六天不回我难安。这里的蓝与天涯笔下的蓝不是一物,指的是可以做染料的植物的叶子。在埋怨之余就絮絮叨叨大谈自己对待丈夫是多么好。整个诗近于邓丽君《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的“古典版”。薛涛、鱼玄机、李清照、朱淑真、柳如是,直到顾太清,一切古典的女诗人,都摆脱不了“闺情”、“闺怨”。

“女人不是天生的”,但是女性柔弱带来的楚楚动人,耍小性子带来的喜怒无常,直感带来的多疑,对异性说来,是很具有诱惑力的。女性的性征是古典女诗人话语取得了永久的魅力的根本原因。

徐志摩的《沙扬娜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一个细节曲尽了东方女性的古典美。女权主义的文学,是要以女性的视角去看待人生,维护女性的权利,书写女性独特的人生感受,而不是舍弃女性的性征。

静淑端丽是天涯笔下抒情主人公外在标志与内含品质。不妨检点一下天涯《蓝的情人》中诗人自我的意象,她有时渴望成为“快乐的鸟,穿梭在你生命的枝头”,有时期望“以一朵莲的美丽等待”,有时化身为“湖畔的那丛芦苇”,有时“愿意是湖畔的那块石头”,是窈窕的牧羊女,诗人对自己的这些比况,有着共同的特征:小巧、灵动、静淑,显示东方的古典美。

这些意象是在一些深蕴雄性精神意象的面前,又是自抑的。“你是湖,我是湖畔的那从芦苇。/只有在你的眼里我才能看清自己的美丽。”我不是鱼,无法畅游你生命的海。我只是卑微的芦苇……捧着一颗羞涩的心,以临水而望的姿势,爱你!”“你是我栽在梦园里的一棵树,枝丫间挂满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你是岸边挺拔的柳,我是临河拂水的叶”。“你是我爱的主宰,让一个高贵的灵魂变得如此谦卑”。天涯笔下这种女性的自抑,是东方的,也是西方的,也许是古往今来女性的与生俱来的性征。这种女性的性征,中国人叫做阴柔,西方人叫做月神精神,这正是女性最为珍贵的地方。

缘由前定,这也许是种东方魔幻现实主义的说法,中国古典小说戏曲《红楼梦》《西厢记》男女主人公相识、相知、相恋,常常利用了这种因素来做纽带。用第一印象牵引出冥冥中的不可知的前世今生。东方哲学中把这种不可知的因素称为“缘”。天涯用这种不可知的缘来演绎男女情恋故事。

“春日,我是你身边的那一丛修竹,在春风里回眸童年的背影。

“我是你邻家的小妹,倚门而立,等心事在黄昏的余晖里慢慢成熟。

“悄悄地走近你,倾听你有力的心跳,莫非我是你前世逃跑新娘?”

爱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恋爱中的男女常常这样考问对方,其实谁也说不清道不明,是一见钟情,还是潜滋暗长,经受了岁月的风蚀而后萌生的?很难用回首前尘,厘清感情的旧账说明爱的缘由,含含糊糊的一个“缘”字,说得非常之妙。

天涯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渲染成为凄清的故事。在《我是你永远的小如》里设想了田陌之间,也许曾经有过的最初的见面,写了可能把握而又错失了的青春的恋情,“你的世界过客匆匆,有多少记忆能烙在心的影壁?半生情缘,你的爱在红尘中明明灭灭”。错失,就无法挽回。但是“命定的缘,无法逃避,不能拒绝”,就只能守着无望的爱,“在我们共同拥有的秘密花园里,莺飞草长,芳草萋萋”。

动乎情,中乎节,止乎礼。这是古典的、带有贵族气质的情爱,天涯懂得爱的发泄,也懂得爱的节制。

天涯《蓝的情人》具有古典美,但并不缺少现代意识,在艺术表达上也具有现代主义的某些性征。

《蓝的情人》有现代女性执着、奔放、热烈、敢于大胆表露的特征。古代女性在爱情的追求往往是被动的,《西厢记》里的莺莺留下了带有情爱密码的短简,但张生践约之际,她却又反悔了。猜不透女儿的心,不少读者看了这一折——张生跳粉墙,总不由痴痴地想。锦书谁托?《蓝的情人》中《锦书小语》是由六十首小诗连缀而成,倾吐着自己幻梦式的情爱呓语。

“我在等你。

月光因等待太久,已磨成尖锐的针,深深刺入我的肌肤……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我放弃一切浮华的男人。

“徘徊陌生的街道,我在唇间默念你的名字,那是支撑我走下去的信念

“奈何桥上,我拒绝喝下孟婆的迷汤。只为在河的对岸,守住爱的承诺。”

生死以之,涉过了忘川,进入了地狱之门,还忘不了曾经有过的情爱。正如本文前面提到的,“天涯的情诗是炽烈的,烧得人有点痛,”

天涯《蓝的情人》中《我的爱》一诗,用赋体的方式,多方面地从不同角度,揭示了自己的情爱观。我的爱是私密的,是“阳光下永不能泄露的秘密”;是沉重的,“生命里难以承受的重”;是热烈的,是“沉默火山的喷涌”;是温存的,是“六月初醒的雨”,是妍丽的,是“姹紫嫣红的花朵”。诗人用了博喻,从各个方面写出了自己爱情的方方面面,各种相反相成的理念紧紧糅合在一起的情爱观,一种现代女性的情爱观。

有人对于女权主义书写的理解,就是用下半身写作,就是从肉体开始到肉体为止,宣泄非意识形态化的快感,直指当下日常性的在场状态。一些被称为女权色彩的“黑夜意识”的文本,充满解构男性文化霸权的策略:雌性扩张、女娲崇拜、母系复演、巫言神咒,乃至自虐自残,显现出女性书写极为强烈报复欲望与征服冲动。

其实这种对于女权主义写作的理解,是片面的,人格自尊、情爱自主、洒脱大方、敢于承担社会责任,乃至为所爱者牺牲自我,就是对于女性人格的尊重,才是女权主义文学的合理内核。

性爱不是不可以进入文学殿堂,劳伦斯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无名氏的《无名书》中一些做爱场面,也是光风霁月、仪态万千。

天涯情爱的写作,有别于当下走红女权主义的写手,不妨说是一种另类的女性写作。

颓废、纵欲、从肉身到肉身,追求快感,是不是就是诗歌现代性的标志呢?

从爱蓝的女人,想起了文学史上一个爱蓝的男人,法国象征主义的代表兰波(1854~1891)。他的代表作《元音》赋予“AEIOU”五大元音以不同的色彩、音响、气味和形象。兰波钟爱O,把它调整到最末,放到了无上境界。看看这首诗是怎样写的:

A黑,E白,I红,U绿,O蓝,元音们,

有一天我要泄露你们隐秘的起源:

……

O,天上的号角,充满神奇刺耳的音波,

天体和天使们穿越期间的静默;

哦,奥美加,她明亮的紫色的眼睛!

兰波把元音O放到最后,也不是没有依据。他袭用的是希腊字母表——希腊字母Ω(即Ornéga,奥美加),相当于拉丁子母O,在字母表中排在最后,象征“终极”,表现至善至美。兰波以此达到全诗的高潮。

兰波《元音》和波特莱尔《契合》、魏尔伦《诗的艺术》三首诗,被视为象征主义的纲领。他在这首《元音》中采用了联觉(通感),深入发掘梦和幻觉的领域,从潜意识中召唤出神秘的领域,一个类似《圣经·启示录》中灵魂再生的境界。

天涯在《蓝的情人·序曲》赋予光波粒子运动所形成的蓝以情以形以襟怀,运用了联觉、象征、佯谬、悖论等现代诗的技巧,创设了一个神秘的境界,一个“至象无象”的形象。

天涯在古典与现代的承续中完成了自己的《蓝的情人》,让我们欣喜,也让我们看到了现代爱情诗的希望。

二○一一年四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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