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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农事:霜降

2011-11-22蒋建伟

文苑·经典美文 2011年11期
关键词:铁锨二叔红薯

本期客座主编:

蒋建伟,作家,生于河南项城农村,中国散文年会组委会主任,《海外文摘》(文学版)执行主编、《散文选刊》(下半月)执行主编。曾多次担任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中国散文排行榜等国内外大赛评委。现居北京。

其作品散见《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读者》、《读者·乡土人文版》、《文苑》、《文艺报》、美国《国际日报》等众多报刊。

主要作品有长篇散文《年关》等,其中,散文《我是妈妈的蒲公英》入选中学语文课外阅读教材,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

农历九月二十八日,是霜降,大地上一件重要的农事。

早晨,我被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弄醒,想从被窝里钻出来,可是太冷,就继续睡,还是被那声音弄醒,且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了大人们的说笑声,就更睡不踏实,干脆起来了。推门,一看天,才麻麻亮,好像五六点的样子,再一看,爹他们正咧着嘴儿“嘿嘿嘿嘿”傻笑哩。

“这么早,下神了你?”我问。

“神?哎呀,神你舅个头。”二叔说。

“胡连个啥!”娘不好意思地点了二叔一下,说,“你咋这么和小孩说话?”

“哦,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这不文明的词儿啊,好像一个个长了飞毛腿似的!连草稿都不用打了呢!”二叔连连解释。

“你们到底干啥哩?”我大声问。

“挖红薯窖呢。”爹说。

“那,挖多深了?”我问。

“还没有你个子深哩!”二叔说。

我跑过去,看了看那个坑儿,长方形,恰好到我的腰,窖的形状,又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自己又说不上来,只好一会儿看看二叔,一会儿看看坑儿,如此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

“有这么当叔的吗?哦,你的意思,是指这坑儿是挖坟坑儿呀!你是说,像咱爹死的时候挖的那个坑儿,像咱大哥蒋德船死的时候挖的那个坑儿,你怎么……怎么……”我听见娘的埋怨声里夹杂了一丝哭腔。

坟坑儿!怎么可能是坟坑儿呢?我想,二叔肯定是口误,娘肯定是误解了二叔。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你值得这么一惊一乍的吗?”爹呵斥娘。

“我是说,这个坑儿不是坟坑儿,是红薯窖。”二叔解释道。

“就你知道是红薯窖?就你能!”爹向二叔低吼了一句话。

我想偷笑,笑二叔憨不棱登的样子,连傻子都知道他说的啥意思了。我把笑声使劲朝肚子里咽,结果呢,咽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没有咽进去,笑声还是偷偷溜了出来。

“笑啥笑!还不拿铁锨帮我们挖红薯窖!”爹瞪了一下我,我立马变得屁几几,慌忙去找铁锨,找了大半天,最后在猪圈里找到了。

“快点挖!”娘催促道。

“就是,‘一季红薯半年粮啊!”二叔见坡下驴地说道。

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顾“吭哧吭哧”地挖呀挖。

晌午饭的工夫吧,红薯窖挖好了,有五六米深,长十来米,宽六米六,相当于三间房子大,能在里面学驴打滚儿。窖顶上,横着篷上七八根碗口粗的楝树木头,再横一些竹竿长的柳树杨树槐树的枝杈儿,然后就是竖着篷柳树枝儿了,先是胳臂一般粗的,再就是手指头一般粗的,再就是筷子一般细的了,篷到最后来,大人小孩干脆“噌噌噌”爬上一棵树,逮住一把树枝儿,“劈里哗啦”随便一折,院子里就铺满了一层绿绿的枝叶,宛如下雪似的。等折够了,就抱到红薯窖旁边,乱七八糟地铺,里三层外三层地铺,然后呢,找来几张破破烂烂的凉席,工工整整地盖上,好像过年时给先人坟上烧纸钱那样庄重。最后,是用铁锨朝红薯窖顶上垫土坷垃,拼命地垫,垫得越厚越好。可是有一刻,我迟疑了一下:要是这些个土坷垃漏下去怎么办?爹看出了我的迟疑,说:“傻小子,你只管垫吧!你现在就是学驴打滚儿,土坷垃都不会漏到窖里去!我们篷得严实着哩,连一个针尖都钻不过去!不信,你钻钻试试——”

我当然不敢往里面钻,也不能钻,再说了,我算老几?想着想着,我的肚子就“咕噜咕噜”饿了,像炸焦豆子一样,一阵比一阵响,一声比一声急。我实在忍不住了,喊:“我饿了——我要吃蒜面条儿——”

吃了蒜面条儿,就开始往窖里送红薯。窖里得留一个大人,窖口再留一个大人,剩下的人不论大小,全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那根无形中的绳子,就是一小竹篮一小竹篮在空气中走过的路,看不见摸不着的路,从屋山墙角到窖里面的路,大人小孩们的手,反倒成了这条小路上的一个个脚印。

一直到太阳变成一个鸭蛋黄,一直到屋山墙角落了空,一直到封住了窖口子,路才消失,脚印才消失,人才消失,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做好了晚饭,娘就开始叫孩娃大小们吃饭,可怎么叫也没有一个人答应,只有狗答应、猪答应、牛父子们答应,我们呀,都歪在一堆豆子袋上睡着了,不识相的,连口水都耷拉到胸脯上了,洇湿了一大片。

有一阵子,爹睡醒了,推推二叔,推推我,无论怎么使劲都不顶用,我们太累了,太瞌睡了,太喜歡做梦了,相比起这些,吃饭有什么意思呢?还是睡觉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黑暗里,我被一泡尿憋醒了,就一骨碌爬起来,眼也不睁一下,糊里糊涂就冲出了院门,好像红薯窖的附近吧,“哗哗”一通乱尿,然后再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去,倒头便睡,脑子却渐渐醒了,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饿,要吃东西,睁开眼睛看了看,大人们都睡成了一头头死猪,怕是指望不上谁了。

西侧的灶屋里,我在锅里找吃的,但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凉冰冰的,不想再烧火热热,饿死人啊!就凑合着吃,一口暖着下一口,末了,随便舀了一瓢凉水喝了,最后,一路摸黑地上床睡觉。

恍惚中,好像娘醒了,轻手轻脚去了灶屋,后来轻手轻脚回来,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唉,这孩子,锅里的东西咋不知道热热呢?就两把火的工夫,咋就不能等了呢?”

恍惚中,好像后院邻居家的羊在臊乎乎地叫,一声比一声不要脸,“咩咩”不像是“咩咩”,很像是“美媚”,或者是“妹妹”,像韩国影视剧男一号那种嗲嗲的叫法,听着,就让人肉麻……

可是,邻居家的那些羊姐羊妹、羊哥羊弟们,它们什么时候去韩国旅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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