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成林

庄稼写意之一·土豆

●熊成林

豌豆，扁豆，蚕豆，豇豆，黄豆，红豆……没有哪一种豆自愿屈居地下，无声无息。土豆是典型的农民，在幽暗的山乡，在山谷纵横的原野，在潮湿或干燥的土地上……土豆顶着一颗木呆呆的头，沉不作声。土豆是农稼里的哑巴，隐忍，沉默，孤独。看看其他的庄稼吧，它们那么绚丽，那么招人喜欢，花枝招展的荞，遍体金黄的稻，风里婆娑的玉米……

于是，赞美的诗篇都指向它们，土豆，灰头灰脑着，在土里生闷气。

我无法想象离开光明，人能活多久，在黑暗里不是尖叫，就是崩溃。在黑暗里，黑一层层包裹着恐惧，恐惧瞪大绝望的眼神。土豆就这样闷声不响地深入土层，闷声不响地等待……

风过了，鸟来了，天一层层蓝起来。

温暖一步步地迈进土地的门槛。

一声响雷，一声鸟鸣，抑或一朵野花的灿然开放。土豆醒了，在身心备受煎熬后，土豆从泥地里伸出细细的芽。

土豆举着满身的希望。

看吧，大地上多么绚丽，春牛正在牛谣里犁开一块块土地，燕子低低地掠过土层，阳光播撒一把又一把金黄的种子。野花的花环正串在大地的身上。

土豆努力地生长着，墨黑的绿，阔大的叶，粗壮的茎，土豆憋足了土里的郁闷，正已长成一片绿色的海洋。

这还不够，土豆高兴了，在一个夜晚后，黎明中，土豆举着各色的花，世上的花有多种，唯独这土豆的花让人沉思。粉红的，白的，浅黄的，紫的，这样多的花赶集似的把一片土地打扮。

这也许是土豆的一次说话。用各种多彩的语言，告诉大地，最美丽的话语用最长的沉默来实现，一诺千金。化苦难为幸福，这是土豆践行的生存哲理。

这之后，土豆又开始沉默。

土豆的果实，是一个巨大的谜语。

你无法肯定是否结果。或者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甚至更多。

果实都喜欢高挑枝头。

彤红的苹果，深红的柿子，金黄的麦穗或稻穗，甚至呆头呆脑紫色的茄果。土豆偏不。土豆让大地紧紧捂着果实，捂着一种希望，一种期待，一种罕见的大声若稀。田野四周的群山沉默着，铁一样的沉默……于是，雁阵南移，水肤冰凉，天越来越高。之后，农人用银锄叩问大地，刨开这土里金子样沉默的土豆。土豆还沾着泥巴，仿佛刚刚从一个遥远的梦里醒来打着呵欠。原来，土豆也有许多芽孔，在黑暗里睁着无数只眼睛。

一背篼一背篼丰收，一颗颗或黄或白或紫的拳头大的果实，和秋天一同回到农家。

平生没有见到像土豆一样的果实，可炒，可煮，可煎，可熬，可当主食，又当副食。土豆的实用功能实实在在是其他果无法匹敌的。当煮熟的土豆刚一出锅，一股香气就扑鼻沁心。土豆裂开一道道细缝，这也是土豆的一次微笑吧，因为奉献，因为所值。

朴实不平凡，沉默不沉沦，奉献不喧哗。

最土气的土豆夯实着生活的大厦。

……其实，每颗土豆就是一个农人，无论何时，何地，何因，都固守着大地，在沉隐中蕴含力量，生活原本为了奉献，沉默就是最高昂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