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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味

2011-11-21刘广玉

草原 2011年10期
关键词:刘奇包工头刘刚

□刘广玉

北方的年味来得早,一进腊月,日子就忙在年里,吃的、穿的、用的、礼节……哪样也马虎不得。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天早上,天嘎吧嘎吧的冷,玻璃上的霜花结着厚厚的一层,早已失去了透明的意义。太阳本来起的就晚,霜的窗帘使屋子里的光线仍缠绵着梦的影子

是谁家猪的嚎叫惊了刘林的好梦。

好梦不愿醒,尤其是回笼觉的梦。刘林用舌头舔嘴角里流出来的口水,想接上刚才的梦,可这时,猪叫得更加歇斯底里,把他的梦吵断了。

他迷糊着问正穿衣服的媳妇:“谁家杀猪了?”

“不知道啊。”

“是啊,谁家这么早杀年猪呢?”媳妇桂莲自言自语。

“老娘们儿,啥也不知道,昨天没有人来请咱家呀?”

“没有啊,你问问妈吧。”

刘林坐起来,披上棉被,朝东屋瞅了瞅,这时老太太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他就知道,妈也不知道这事。

一种受到羞辱的感觉使刘林的心很不是滋味,自从娶了媳妇过日子二年多了,虽然穷,在村里也算是一户人家呀,连杀猪这样的事,也被落过,今后还怎么混哪。

干冷的空气中笼罩着酸菜炖肉的香气。

农村的习俗,不管谁家杀猪,都要请亲朋好友到家喝酒吃肉,这即是吃也是脸的场面延续到如今不能不让人极为重视。有的人家一吃就好几顿,一吃就是半个猪,这天杀猪的是刘林的叔伯哥刘奇。

开始他想,父亲去世,自己结婚欠了他点儿钱,开始不请也有道理,但不会到打他脸的地步,也许下顿能过来喊他,等一会儿没动静,又等一会儿没动静,当吃第三顿的时候,刘林再也坐不住了。

“唉……唉……”

刘奇的媳妇看见院子里进来了刘林,一时不知说点儿啥,她的本意告诉丈夫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此时刘奇也看见刘林耷拉着脸进了屋,他没想到他会来,屁股没动窝。

“来吧,挤个地方吃吧。”

邻居二埋汰挪了挪不动的屁股示意让刘林坐。

李国会来事,说:“你咋才来呢?我刚才喊你你没听见吗?”

刘林没接碴,仍站在地上,手里拿着破狗皮帽子看着刘奇,眼睛里似乎喷着火:“我吃完饭了,我找刘连打牌,他们说在你家呢,我不知道你家杀猪,好了,你们吃吧。门帘一掀人走了。屋里静了,刘奇缓过神来让酒,可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春天来了,柳树枝上吐出了嫩黄的毛狗狗儿,在近处什么也看不见,往远处瞅,满地是朦胧的绿意。

一群群的大雁,又从南方北飞守着春天的约定,随着大雁飞回的还有各种鸟类,蓝点颜、梧桐、黄雀等,都悄没声的都飞回来了。

“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

“身子挺大,腿很长,还在北边苇塘里呢,有好几只。”这天,刘林吃过早饭刚想去地里滤粪,刘连呼哧带喘跑回来,告诉他看见了几只地甫鸟。

正是青黄不接,肚子里没油水的时候,刘林放下手里的铁锹,拿起了三叉:“走,看看去。”

青草还没长出来,去年秋天的干黄草里,有几只白色的像羊羔子似的大家伙在太阳地里晒着太阳,显然它们是刚从水塘里出来,身上湿漉漉的。

刘连和几个性急的小伙伴还想再往前走,被刘林一把抓住了:

“停下,别吓跑它们。”

他们猫腰躲进了柳树毛子里,刘连耐不住性子,把鞋脱掉了说:“哥,我跑得快,把三叉给我。”

“瞎扯,等你跑过去,它们早飞了。”

“那怎么办呢?”

刘林没回答,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说:“这得用枪。”

“我的天,上哪找枪去呀?”

“你二大爷家不是有砂枪吗?”

刘林话刚说出口,刘连一拍大腿:

“对呀,你们在这看着。”说完一溜烟跑了,连鞋都没穿。

刘林一开始就想到借枪,但刘奇家他不想去,也不能去,所以他只能提醒叔伯弟弟去。

几只地甫鸟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还在惬意地晒太阳,用嘴啄身子。

这时远处气喘嘘嘘地跑来几个人,跑在前边的是刘奇,手里拿着枪,刘连跟在后面。刘奇根本没理刘林,找个高岗卧倒,还没装枪药,就瞄准儿。刘林只能口里咽吐沫干看着。

这时,从西边地里又跑出来个小子,手里拿着弹弓子,慌慌地朝柳树毛子跑来。

“柱子,把弹弓子快给我。”刘林不容置疑,柱子还没缓过神,弹弓子就已经被刘林拿在手上了。

柱子也舍不得这个打的机会,他哭丧着脸:“叔,你能打着吗?”

“别着急,叔打着了,给你。”

刘林裹上泥球,刚要瞄准,刘奇用腿踢了他一脚:“唉,别乱打呀,吓跑了咋办,看我打。”

刘林瞪了他一眼,没吱声,屏住呼吸继续瞄准。而此时,刘奇也装上了火药,他还没来得及瞄准,只见地甫鸟们像听到指令一样,向天空飞去。原来是刘林的泥球报了信。

刘奇气得七窍冒烟,端起枪也“乒”的一声像是为地甫鸟们送行。“啥也没打着,吓你一身毛,啥也没打着,吓你一身毛。”村子里看热闹的小孩拥着刘奇,拍着手散去了。

虽说没有打着地甫鸟,刘林很解气,也感到很过瘾,他没有回家,漫无目的爬上沙岗向地甫鸟飞走的方向了望,这一看,是又惊又喜,只见一只地甫鸟在一个小灌溉沟子里打滚,显然是刘奇打出的散弹打中了它,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他来不及多想飞也似地拿起三叉冲过去。当刘林把地甫鸟扛到家的时候,刘林徒手叉地甫鸟的传说就不胫而走,村里的人都来看稀奇,家里好像过年杀猪了一样热:“唉呀,这么大呀,怕是有二三十斤吧?”有个妇女说。

“啥眼神呀,四十斤还高高的呢。”刘连喜滋滋地说。李大爷“叭哒”着小烟袋:“这东西在天上飞,看着不大,躺在地上可真不小啊。”

刘林年前没杀猪,没法请大伙,这下正好操办请客,找来几个帮忙的,请全村人大吃了一顿,去人请刘奇了,刘奇没来。

这年夏天,由于雨水足,庄稼长得格外的好。连片的玉米地甩着红缨,棵棵庄稼英姿飒爽地排着整齐的队伍,像接受人们的检阅。

庄稼正是灌浆期,可桂莲肚子里的孩子却成熟了。到镇卫生院检查说是横位,难产。亲戚们七手八脚用小四轮把她送到了盟里的大医院。住了三天也不见动静,好在桂莲也没有什么大的疼痛安静了下来,可是护士来催交住院押金了。“

三床的,交伍佰元押金。”

桂莲和妹妹面面相觑,正尴尬间,刘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来了。

正在浇地离不开人的时候,医院这头也放心不下,刘林是白天在地里,晚上去医院陪床。这还不说,从家到盟医院是三十多里路,连自行车都没有,光步量,累得他筋疲力尽。

刘林不敢耽搁,二返脚往家里走去借钱。血浓于水的时候也挺感人,家族再嫌他穷,人命关天的时候,总不能袖手旁观,这个三十,那个五十,钱总算凑够了。二大爷,也就是刘奇的爹说:“快去吧,别让医院给停药。刘林刚想走,刘奇进来了,手里拿着车钥匙:“骑车去吧,快点。”感动得刘林不知说啥是好。精神给人力量,虽然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刘林还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口哨一路春风奔向盟医院。交押金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得需要手术,医生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刘林稍想了一下,丈母娘在后面紧忙说:“保大人,保大人!”

“那就签字吧。”

见刘林动作有些迟钝,丈母娘就有些不高兴。

“瘪犊子玩愣,有地还愁苗?”

刘林拿起笔,问大夫:“大人孩子都保得多钱?”

大夫看了他一眼说:“正常的情况下,我们会努力保的,但关键时刻,你得确定保一个,这个得你们家属定。”

刘林此时感到手里的笔十分沉重,沉得好像在儿子的卖身契上签字,心里很不是滋味。

等交完押金签完字,又喂完媳妇饭,刚想往回走,他骑的车子不见了。

刘林慌了,脑袋“嗡”的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找了一圈又一圈,医院门口就稀稀拉拉的几个车子,自己骑的是半新不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根本没有。

怎么办?找呗。于是医院前后门,附近的小胡同、电影院、火车站,热闹的地方都去了,大街上骑自行车的很多,看得他眼花缭乱,哪辆都像自己丢的,又哪辆都不是。他冷静了下,又回到医院门口,原来那几辆还都在,他挨个儿又看了看,有一台和借的那辆差不多,此时正静静的停在那里。

这辆是谁的呢?是不是骑错了,他侥幸地心里想,于是就去原地守着。

其它的车子都被骑走了,只有这一辆还是没人来,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用手弄了弄车锁,车子锁的很结实,又等了一会儿,他想肯定是别人拿钥匙开了他的车锁,索性也用自己的车钥匙试了试,车锁“咔”的一声开了,刘林大喜过望。正当他刚推起车子要走的时候,却被人拽住了,一个妇女大喊:“有人偷车子啦,有人偷车子啦!”忽拉一下子上来几个人,把刘林扭送到派出所。录完了口供,二话没说,就把刘林的手铐在了暖气片上,刘林声嘶力竭地喊:“放开我,我还找我的车子去呢,我的车子丢了你们怎么不管呢?”

自行车风波过后,刘林感到自己在乡亲们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大家即使理解你不是去偷自行车,但买不起一台自行车这是事实,人穷志短说什么也没用。

自行车也教育了刘林。进入八十年代,农民农闲到城里打工的很多,进城打工没有自行车根本不行。当务之急是有一辆自行车,到城里打工挣钱。

人要认准了一条道,剩下的就是靠一种精神!刘林就属于这一种。到县城电厂打工来回30多公里路靠两条腿走,早起晚睡披星戴月,打了两个月工,就买回了一台八成新的二手自行车。

秋天又到了,在城里打工的农民心又回到了家里的土地上,收获的季节不能耽误呀!

电厂新机组已经开始安装,厂房建设要和安装同步进行,确保元旦试车投产,工人们在工地上穿梭,大标语、吊车、口哨声,形成了大干快上的氛围。

甲方急、乙方急、包工头急,可是农民工更急。有的农民工不辞而别,包工头怕形势恶化,开始给农民工加钱,可农民工仍像退潮的水,一天比一天少,急得包工头满嘴大泡。刘林家种地,但老爹、老婆、小舅子、大姨子,都能伸手帮忙,所以他坚持在工地上。

一天中午,他到食堂打饭,见包工头苦着脸吃不下饭,也不知怎样和他打招呼,下意识地自言自语:“看他们回去还回不回来。”

包工头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句:“真他妈不是东西。”“缺了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刘林也讨好地附合着。听了刘林的话,包工头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他看了看刘林,问:“你能给我找到人吗?”

还没等刘林回答,包工头又急着补充:“一天小工4O元。”刘林一下子被这个价格击晕了,他举着四个手指头在眼前晃动,“40元?40元?”他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如果找来一个人,每人每天给你5元。”刘林这回听明白了,饭都没吃完,骑上车子撒鸭子往家跑去。

一边走,刘林心里一边打小九九,一个人一天5元;1O个人一天5O元;10O人就500元,哎呀妈呀!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这钱怎么这样好挣!

走到半道,他又清醒了。他想,以自己这一堆,这一块,根本没有号召力,能招来人吗?

刘林没有回自己的村,而是车把一拐,跑到老丈人的村里,老丈人当过村支书,村里人缘好能一呼百应。

到了老丈人家里吃了晚饭,老丈人连夜敲门找人,可是大家说离城太远,只有7个人报名。原来老丈人的村子离城里要走50多公里路,由于比较偏僻,所以到城里打工的几乎没有,吐沫星子都说干了,刘林也感到大家说的也有道理。这时,大舅哥说了一句话:“林子,要能给找个睡觉的地方就好办了。”听了这话,刘林心里一亮,对呀;怎么没想到哪,他连夜回到县城,和包工头一商量,第二天上午,50多个民工浩浩荡荡开进工地。

这下好了,刘林从此离开了体力劳动,专给包工头打下手,找劳力,记工、监工……

由于经常接触电厂管基建的头头,一来工长和他们混的很熟,一天陪包工头请电厂领导,酒喝得高兴,说话也比较放肆,他举起杯敬电厂领导,舌头都喝大了:“大哥,我姓刘,你也姓刘,咱是汉室宗亲哪,再说我叫刘林,你叫刘刚,咱是兄弟呀!”几句话三杯酒,刘林就认了个有权有势的哥哥。

八月节到了,包工头让刘林给刘刚送礼,赶上饭时,刘刚说什么也不让刘林走,说:“兄弟来了,怎么也得喝几杯。”眉眼高低刘林还是看得出来的,尽管刘刚真诚地留,可他脸长横肉的老婆不表态。刘林本意是放下礼物临出门要把装钱的信封递给刘刚,还没来得及掏呢,刘刚就拽着他不撒手,让了半天,刘林一看没法再说走了,这才腾出手掏钱。

刘刚接了拿给媳妇,媳妇脸上才看出点笑模样:“在这吃吧,和你大哥喝两盅。”常言说,酒越喝交情越厚,一点儿不假。推杯换盏之间刘刚给刘林又指出了一条发财之路。

原来,最近电厂又有一个工程,刘刚的意思是让刘林自己拉队伍干这个工程。

这个主意让刘林亢奋,刘林完全没有想到,他瞪眼看刘刚,嘴里说:“我也没有队伍,能行吗?”

“兄弟呀!那都好办,有了工程还愁队伍,拉起大旗就有吃粮人了。”

“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多资金哪!”

“我先把钱给你一部分不就行了。”

“哎呀,大哥,你可真是我的指路明灯啊!”

刘刚媳妇又端来一盘菜说:“我敬弟弟一杯。”说着拿杯和刘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弟弟呀,你们哥俩谁跟谁呀?你要挣钱了,还能忘了你大哥?”

“对,对。”刘林连忙点头,顺手拿起酒瓶倒了满满一茶杯酒,双手举过头:“大哥,大嫂,老弟明白,挣了钱和我大哥对半分。”说完之后一扬脖子灌了下去。

刘刚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干了满满一杯酒。

刘林喝得酩酊大醉。

刘林当上了包工头,真是财源滚滚。到了过年结账的时候,那时家里没有提包,就用破面袋子往回装钱,心里高兴表面还装得很平常的样子。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桂莲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这些钱放哪呢?”

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藏在菜窖里。

回屋后却再也睡不着觉,心里高兴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不行!”刘林从被窝里爬起来,又把钱拿回到屋里。

反正睡不着觉,两口子又商量起给刘刚送钱的事。按理说,刘林曾表示过对半分,可到了时候,老婆说啥也不肯:“他知道你挣多少钱呀,给他几万就行了呗。”

刘林也舍不得,钱拿回来高兴,往外送钱心里滴血呀。可他还是骂老婆:“别贪得无厌,没有人家帮忙,能有咱们的好日子吗?”媳妇不吱声了。

闷了老半天,媳妇试探着又说:“那就给他三分之一。”刘林没表态,他也在想既又少给又能说得过去的数字。

痛苦的抉择,使刘林一宿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日子是富了,烦心的事却不断,有来借钱的、有来找事做的、有来要官的……

年在高兴和痛苦中又来了!

这个年刘林家里杀了两口猪,白酒啤酒管够喝。该请的都请来了,大家正喝得高兴,妹妹却哭了起来。

原来,妹妹家住的是土房子,紧挨着李寡妇家。刘林结婚分出来过的时候,没有房子住就租住在李寡妇的房子,那时家里穷,房租也是给多少是多少,李寡妇从来不计较。刘林当上包工头后,见李寡妇的房子破败得快倒架了,就拉来了砖,调来些人,用公家的材料给李寡妇盖了三间大瓦房。

当听到妹妹也找他要房子的时候,他气得摔了酒杯:“你找我要什么房子?”

“你是我哥,你咋给别人盖呢?”妹妹理直气壮。

“不相干的邻居都住上瓦房了,我是你妹妹住土房,看丢谁的脸。”妹妹边抹鼻涕边不依不饶。

“你……你给我滚。”刘林怒不可遏。

进了腊月,村子里天天有人家杀猪,刘林天天成了座上宾,早忘了当年的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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