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财经大学人文学院 张立环 天津军事交通学院 果兆虎

传统文化视域中的军事家孙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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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膑与庞涓斗智是一个源自《史记》的传统故事，在不同时期不同作者的阐释中，体现出不同的人文色彩，都渗透着那一时代的民族文化心理和思想倾向。

传统视域 孙庞斗智 文化阐释

《孙子兵法》广为人知，了解孙武的同时也就知道了孙膑的名字，但对于他的了解却仅限于个别成语故事。那么，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孙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今天流传的孙膑故事，载于《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孙膑是孙武的后人，曾和庞涓共同就学于鬼谷子门下。后来，庞涓成为魏惠王的将军，因担心孙膑“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齐人使魏，孙膑私下里游说，使者以为奇，偷偷的把他带到齐国，因而得到了齐将军田忌的礼遇。田忌用孙膑之计“下驷与彼上驷”、“上驷与彼中驷”、“中驷与彼下驷”在赛马中得胜，于是，孙膑因表现出的卓越军事才能被田忌举荐给齐王，成为齐国的军师。后经“围魏救赵”更显军事才能，十三年后，终于在马陵道以“减灶”之法“因势利导”，让庞涓深信素来怯懦的齐军溃逃减员，穷追不舍，中计而亡。报了当年膑足之仇。

田忌赛马、围魏救赵已成为大众耳熟能详的成语故事，而故事中“庞涓死于此树之下”的情节更是让人难忘。“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陕，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太史公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评价的那样：“古人作史有不待论断而叙事之中即见其旨者，惟太史公能之。”寓论断于叙事，只是着力表现孙膑的军事才能，精于兵法，料事如神，并未对他的人格人品作只字描述。

一千多年后的元代杂剧出现了一出名为《庞涓夜走马陵道》的杂剧，以代言体的形式为人们展示了孙庞斗智的生动故事。孙庞二人在鬼谷子门下学成，庞涓先下山在魏国兵马大元帅，怕负旧日之盟遭报引荐孙膑给魏王加为四门都教练使。为显才干，庞涓提议由孙膑摆阵。孙膑摆一字长蛇阵，庞涓应二龙戏珠阵；孙膑摆天地三才阵，庞涓应四门斗底阵；庞涓提议孙膑摆一个他下山前没有见过的阵势，于是，孙膑摆九宫八卦阵，庞涓无以应对，束手就擒。庞涓央求孙膑：“哥也，若公子问呵，休说哥哥好、兄弟歹，则说俺两个摆阵势是一般儿的。”虽然孙膑依言而行，没有在魏国公子面前说破，但却还是让庞涓由此心生嫌隙。之后命郑安平诈传魏公子之命，让孙膑半夜三更带兵向宫门“连射三箭，鸣锣击鼓，呐喊摇旗”。待公子查问之时，诬告孙膑谋反。将孙膑处以膑刑，意欲谋取兵书。“我如今也不要他死，也不放他走。则等着写了天书，方才处置他，未为迟也”。“只待早起修了天书。我便早起杀了那厮；晚夕修了天书，我便晚夕杀了那厮。我务要将他翦草除根，萌芽不发”。孙膑为求自保，装疯卖傻，“将所写天书扯了一半，口内嚼了一半，火上烧了一半，白日里与小儿同戏，到晚来与羊犬同眠”。为试孙膑发疯真假，庞涓竟令孙膑吃“污秽”。终于在齐人卜商出使魏国时发现端倪救出宫外。最终在马陵一战报刖足之仇。

杂剧中，明显多出了不少刻画人物需要的虚构之笔。

其一，标榜孙膑的品格之美。戏一开场，鬼谷先生就断言：“孙膑是个有德有行的人”，庞涓“是个短见薄识、绝恩绝义的人”。为此，在楔子里便设下了三个情节来证实：一是鬼谷子出题山上坑里有木球，请二人不用手脚让木球自出山下，庞涓挖沟直至山下，孙膑挑水浇坑水满球自出。二是鬼谷子出题请学生然他自动离座出洞，孙膑柴堵洞口点火放烟，孙膑说没有出洞法只有进洞法，鬼谷子上当离座。三是孙膑送庞涓下山要经陈年独木桥，庞涓怕朽烂，假意谦恭让兄长先行；之后又怕孙膑踩过“踹损了”，叫孙膑伸手相接。通过这些竭力表现孙膑的仁德和庞涓的短见，始终用儒家以德服人德者必胜的人文思想关照全剧。庞涓嫉贤妒能，功利短见，阴狠毒辣，残害同门，是儒家极力否定的。《孟子》有言：“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极力推崇“以德行仁”使人“心悦诚服”者的品格和行为，以此为儒家思想行为的高格。

其二是杂剧中夹杂了天命思想。鬼谷子上场第一句话就说自己“前身原是谪仙人，每跨苍鸾谒上真”。第二个楔子里有提前故事情节断言：“孙膑必有刖足之灾！不伤其命。”“孙膑机谋不可当。宠涓空使恶心肠；两个刖足之仇何日报，少不得马陵山下一身亡。”一切都是天命前定，有一种宿命论的色彩。

京剧《装疯》只是选取了马陵道故事中的一个片段，孙膑受膑刑之后，深感“若不亏庞兄搭救，我命险遭齑粉。只是他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情愿将三卷天书，抄写与他，方才完我一桩心事。”而庞涓盘算的却是“可恨孙膑这厮，在魏王驾前，连打我三次下马，本该杀却，方消吾恨。奈他腹内有三卷天书，未曾到手。待等到手时节，杀他未迟。”当伺候孙膑的园丁点破之后，孙膑才发现笔管里师傅早就暗藏的妙计:“孙膑遭魔。若要逃生，假装疯魔。”孙膑非但没有灵气，倒有书生的憨傻与善良。庞涓则阴狠毒辣。实际上是沿袭了元杂剧的传统思想内核。

1965年，香港新联电影公司李晨风导演的《马陵道》继承了《左传•曹刿论战》记述战事的叙事方法，在近两个小时的电影中，表现战争的时长只有十分钟，仅占十二分之一的篇幅。用大量的篇幅来描述孙庞两人的性格、人品。庞涓为图名利偷跑下山，在魏国做了将军。如果说元杂剧中他恐惧不守同窗相互提携之盟“天厌其命，作马为牛，如羊似狗”报应，主动保举孙膑还有信守承诺的传统道德的话，电影已经完全从一个新的角度塑造庞涓这个人物了。当魏王下令要纳贤孙膑时，庞涓百般阻止；当孙膑路过魏国时，庞涓以为是前来就职，吓得心惊肉跳；当得知只是路过时，又假意挽留，意欲求取孙氏家传《孙子兵法》。唯恐孙膑得势胜己的心态表现得惟妙惟肖。在书房里，一句“我跟你在这相见，我就放心了”道出了庞涓的心声。而孙膑对庞涓却毫无芥蒂，他让孙膑帮阅军事文书；为侍女小诚和军士庞矛的恋情向庞涓说情；在魏王欲杀头时，庞涓说情处以膑刑，被庞涓的泪水感动，要为其默写祖传兵书《孙子兵法》。此时的庞涓，早已因在魏王面前无法复述孙膑说出的“孙子十三篇”之名心生嫌隙；又因为太子在商议伐赵时欲等孙膑引起妒火。他草菅人命，要杀死小诚和庞矛。妒火中烧，欲除掉孙膑而后快。派人暗查孙膑家人，假传家书骗孙膑写下发往齐国的信件。因此在魏王面前诬告孙膑通齐。为孙膑求情改死罪为刖刑，只是为了从孙膑那里得到《孙子兵法》，待书成之时杀死。小诚和庞矛这两个庞家的亲人也因为同情孙膑，一个被送进宫拉拢太子，一个被送到边关戍守。毫无防范、真诚面对同窗的孙膑被庞涓整得只有装疯自保。最后终于被齐使救出，在马陵一战杀死了恶魔庞涓。在人物形象的并列对比中，庞涓愈阴险狡诈，愈显孙膑的仁厚慈悲。虽然情节不同，但“以德行仁”“德者必胜”的人文关照与元杂剧一脉相承，只是人物更接近了没有列国纷争的现代和平生活中的大众而已。

1999年，新编古装戏湘剧《马陵道》获文华大奖，以当下的视角关照传统戏曲，给传统文化以当代阐释。在多元文化背景下，孙膑与庞涓完全没有了传统的善恶仁德奸诈之分，庞涓置孙膑于困窘之地完全是出于生存的需要，也是无奈之举。剧本从一开始就渲染孙庞二人的同窗情深，二人学成同路下山，各奔自己家乡所属的诸侯国。庞涓在魏国得势，不忘故交，向魏王举荐孙膑。孙膑为不负魏王重托，攻宋获胜。无意中却让老同学庞涓往日里大将军的辉光暗淡，本来假托家书可以骗得孙膑一走了之，但他却担心让举荐人庞涓为难而留了下来。越发让庞涓感到威胁而出“削膑”下策。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名字也是父母所取,怎容得他人任意剜取更动。蒙此奇耻大辱,倘若再苟且偷生,还有何面目见我齐国父老、地下先人!”才让孙膑发奋图强，直到马陵之战孙膑还是希望庞涓归齐与他共襄霸业，仍念当年的同窗之谊。庞涓也感叹道：“是老天和我过不去!我与他鬼谷山上同学习,铁铮铮俱都是七尺一须眉。天公啊!还分什么高和低,分什么此和彼?”大有周瑜“既生瑜而何生亮”的慨叹。只是庞涓没有孙膑的气量，“男儿可杀不可辱!一剑了结了生死账,成就尔曹把名扬。”

在某种意义上说，任何历史故事都是当代的故事。它总是渗透着作者的主观感情和思想倾向，而每一个写作者都生活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生活环境，他们的思想感情文化心态也就总是限定在那个时代里和具体的生活环境里。于是，同一个庞涓与孙膑的故事也就出现了不同的孙膑与庞涓。

该文为天津市艺术科学研究规划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A10013

参考资料

1.《史记》中华书局2005.3 1719-1724页

2.《全元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8 5947-5984页

3.《国剧大成》第一集http://scripts.xikao.com/plays/pdf/02001028.pdf

4..香港新联电影公司《马陵道》http://v.youku.com/v_show/id_XNDQxMjAwOTI=_rss.html

作者介绍

张立环，女，1963年生，天津人，天津财经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果兆虎，男，1962年生，天津人，天津军事交通学院基础课部军事理论教研室讲师。

10.3969/j.issn.1002-6916.2011.14.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