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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的“精神病”

2011-10-27

检察风云 2011年9期
关键词:认输管教犯人

伪装的“精神病”

监区走廊内,罪犯孔成亮提请减刑的消息公示了,引起了纷纷议论。一些不知情的犯人持有怀疑态度,一个精神病犯人,怎么可能获得改造成绩?出于工作关系,我下基层先做了一番调查。

我装疯卖傻,扮演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真不可谓不像。要说失去多少,只有自己才知道。吃尽了苦头不算,心理一次又一次遭受自甘堕落和扭曲。当然,现在想想觉得得不偿失,也极其荒唐可笑。

负责管教我的应队长,是个五十开外的老管教。被他管教过的犯人都说他经验丰富,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很厉害。我听了无动于衷,起先没有把应队长暗中提示我的话放在心上。记得他当时对我说:“孔成亮,做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否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我却不相信他那么神,照样我行我素,还不怀好意地想:只要装得时间长,行为变得越来越怪异,就能打消应队长的怀疑念头。

有一次开饭的时候,其他犯人对我说,今天有红烧鸡腿,算是开大荤了。我听了心想,这下演戏的时候到了。大多数犯人对这顿饭菜越感兴趣,我就越要反其道而行之,装出一种不可理喻的样子,让队长看看。于是我就故意冲到分发饭菜的地方,一脚把一大桶红烧鸡腿全部踢翻,还把小便撒上一地,被一旁的组长立即制止。而周围想吃又没有吃到鸡腿的同犯,情绪都十分激动,有的骂我,有的上来想揍我,都被组长一一叫停了。随后组长气呼呼地报告应队长。应队长不动声色地说:“看你还能表演多长时间!”事后,我被关了禁闭。可我心里却在盘算,到底是应队长真的看穿了我的把戏了呢?还是他在敲山震虎,吓唬吓唬我?

他见我在注意看他,忙解释说:“我这个人吃亏就吃亏在这幅脸相上,做什么事都很难让人相信。”我暗自好笑,便问:“你怎么会想到去伪装精神病犯人来蒙骗队长,企图达到逃避改造的目的呢?”

我已经36岁了,这次判刑与以往几次“吃官司”,我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以往一个人独来独往,除了父母勉强的还接纳我外,其他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加上年轻无知,也没有觉得失去自由带来多少痛苦。可这次心理落差很大,不管你再痛苦再失望,都是自己造成的,怨不了天怨不了地,更怨不了别人。然而这次让我最揪心的事,是入监后每月一次的会见。老婆虽然是个外地人,但非常朴素贤惠,答应等我,还请我放心,她会把女儿带大成人的。但看到一天天成长的女儿,在隔离栏外叫我爸爸的声音和那种亲昵样,使我的心十分酸痛,让我无法承受这种感情的折磨。每次会见结束的当天晚上,我都会失眠,反反复复想得很多,不由想出了一种极端的办法,来骗取队长的同情,来缩短自己的刑期,或达到保外就医的目的。

那么采取什么办法呢?我不由想到了以前有过一次,在看守所做过的司法鉴定。最后报告出来,说我有“精神发育迟滞”的症状。当时我还极力否认,谁说我精神有毛病,这是你们的诬陷。还为此和看守所的看管人员争吵了一场。过去可能没有想法,所以一味要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可现在我却有了不良用意,要把自己从一个正常人变为不正常的人。否则怎能证明自己没有服刑能力,怎能提前回家呢?

好在我进入监狱时间不长,突然精神失常,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我有看守所的精神病史,完全可能因长期情绪低落,间歇性的复发精神病。决定来一次假戏真做后,我竭力地回想小时候在生活中和电影里看到的精神病人的神态,揣摩他们发病时的心理和行为特征。我做好了吃苦的思想准备。

采访人:石志坚

采访地点:上海市某监狱

采访对象:孔成亮(化名)

入监缘由:出售、购买伪造货币罪

刑期:有期徒刑15年

其实,孔成亮只是自作聪明,结果吃尽了苦头,真是得不偿失。我对他说:“管教队长的对策远远要比你们耍赖的办法多得多。”他摸摸长着寸发的头,发出苦笑。

虽然我选择了伪装精神病犯的这条路,也下了准备牺牲自己的赌注。结果面对现实时,远远还是始料不及的。精神病人的那种情绪无常,心理反常的特殊症状,常常把我正常的生理、心理,折磨得惨痛无比。有一次,监房里有几个重病犯陆续被保外就医。我想他们走后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可是等啊等,队长就是没有来找我,我开始急了,为了证明自己确实“病”得十分厉害。我故意躺在监房的水泥地上,乱滚乱叫,还几天不吃饭。组长劝我吃饭,我狠狠地把饭菜砸得一地。看见队长来做工作,我忙又赤裸身子,奔到厕所内把大小便往身上乱涂,装成一幅“无赖”的样子。

通过接二连三的反常举止,监狱上下都十分重视,专门对我的患病情况进行了分析调查,有个别队长说我不适应在监狱内继续改造,要不病情会越来越严重,还会影响其他犯人的改造。我听到这些不由暗自庆幸。可是,我的主管应队长就是不同意这个意见,就是不相信我有精神方面的病症。有一次,老婆带着女儿来看我,我装着一副目光呆滞的样子,老婆见我精神突然失常,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伤心地哭了。女儿见她母亲哭了,也跟着哇哇地大哭起来,场面弄得很凄凉。其实我当时心里非常难过,想用各种办法,把信息传递给老婆。可是老婆就是看不懂,只是抱住女儿不停地哭。我真是作孽啊!明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却不能与她们母女俩正常讲话,还把她们吓成了这个样子。

有一天,应队长悄悄地把我请到了他的办公室对我说:“你想尽早回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你用这种非理性的办法,我是坚决反对的。”我低着头不响,却越来越感到应队长的厉害。我怕的不是他长得一副高大身材,国字脸,两根浓眉就像一对出鞘的利剑,而是怕他有一双穿透我内心的眼力。应队长说:“你不说话,并不能证明你演的戏就成功了,你能一时欺骗周围人的眼睛,却难以逃脱一系列的破绽。我问你与你妻子会见时,为什么不停地与她挤眉弄眼。事后回到监房,你又为什么暗暗在被窝里哭泣?还有你每次装疯卖傻后,为了使你情绪安定,我请医务犯人给你吃安定药,你又为什么每次把药藏在嘴里,等人不注意时,把药吐了出来?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这些都说明你心里有难言的苦衷,心里有鬼……”

监狱中的矫治工作,往往是一种无声的正义与邪恶的斗争,是一种悄然的真实和虚假的较量。

我见他额上沁出汗滴,知道他吐露往事时,心里在做痛苦的挣扎。对一个正常人来讲,谁都不愿意抖漏过去的狡诈和卑鄙。

应队长说:“你是男人就应该敢作敢为。既然你错了,就不要再抱幻想,早认输晚认输,都得认输。不如早认输还能争取主动。”我想应队长对我的态度怎么会越来越强硬,而且这次好像有点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架势。原来,我暗地里托一名刑释人员送给我老婆的纸条,被应队长截获了。纸条上写着:“老婆请你放心,我的病是装出来的,请你不要当真。我想办保外就医,成功了就可以提前回家。”怪不得应队长看到了我纸上的内容后,抓住我不放,“穴道”被他捏的那么精准。

自从我向应队长缴械投降后,我一直心有余悸,怕应队长不给我面子,当着大家的面出我的丑。我苦求应队长说:“是不是可以换个小组,换个环境?”应队长很干脆地回答我:“不行,哪里跌倒就该在哪里爬起!”我自讨没趣。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在以后的改造中,应队长不仅在大家面前给我保守秘密,还处处维护我改造和做人的尊严。

有一次,应队长通知我去监狱医院就诊。在路上他小声地对我说:“为了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故意带你去医院,做做样子,造成有一个毛病转好的趋向。可你回监房以后,一定要好好配合。”我连连点头,心想:“应队长为了给我一个面子,想得多么周到啊!”

一个月以后的那次会见,应队长主动找到我老婆。把我伪装精神病犯的情况,一一地告诉我老婆,希望我老婆原谅我错误的选择。那天,我老婆破涕为笑,连连感谢应队长。我回想起应队长对我前前后后的态度和行为,看似非常严厉,不给我有半点阴谋得逞的机会,其实他却十分通达人情,在真心实意的帮助我。通过这件事,我不仅不恨他,反而觉得他可亲可敬。

编辑:卢劲杉 lusiping1@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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