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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敏:用最好的时光伺奉文学

2011-09-06梁雪波

市场周刊 2011年6期
关键词:书房文学小说

梁雪波

第一次见到作家鲁敏是在2006年,台湾畅销书作家九把刀在南京先锋书店举办新书研讨会,鲁敏是受邀参会的本地作家之一,我至今还记得发言时她谦和的笑容。几年过去了,前阵子和她提及此事,发现那谦和的笑容依旧。

25岁那年,一个“平淡而致命的黄昏”,在南京城北一幢三十层的高楼上,鲁敏写下了平生第一篇小说,并从此决意“以小说之虚妄来抵抗生活之虚妄”。在13年的时间里,她以惊人的高速创作了几百万字的文学作品,出版有长篇小说五部、中短篇小说集四部,以强劲的写作实力成为近年来迅速崛起的青年作家之一,受到评论界的普遍关注。

近年来,她凭借丰厚的创作实绩陆续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小说选刊》读者最喜爱小说奖”等等,几乎囊括了国内各项文学大奖。就在本文撰写之际,《人民文学》2010年度中短篇小说文学奖揭晓,鲁敏又以短篇小说《铁血信鸽》获得年度短篇小说奖。

如今,身为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南京市作协副主席的鲁敏异常忙碌,时间对于她来说,常常是需要挤出来的。但是炫目的光环和繁忙的事务并没有改变她的质朴和本真,在她众多的作品背后,我们感受到的始终是一颗静水深流的心。

而安顿这颗心的家,她的书房,也像它的女主人一样,宁静,简约,散发着素朴而雅丽的光芒。

鲁敏的书房,整洁,宽敞,没有四处堆叠的图书、散乱的物什,几组书柜整齐排列着,书柜上摆放着主人喜爱的奔马、麋鹿、奇石等装饰品,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书房,临窗的是两张古朴的藤椅和一张茶几,自然而时尚,棕黄的色泽与地板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暖暖的诗意氛围。而隔壁房间的电脑桌和一排深色书柜,则构成了她相对严肃的日常写作空间。

相较一些文人对书房的过分倚重,鲁敏说自己对书房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寄托或心结,现代人的家居大部分都会有书房,一问独立的书房,似乎早就失去某种精神意味了。尤其对作家来说,当书房与工作相关联后,对它的感情是复杂的,有苦涩也有甘甜,大部分情况,走进书房里,有一种“开工”,“上班”的感觉……

也许正是为了消泯一点工作的紧张吧,几盆经主人精心呵护的芦荟、兰花等绿色盆栽在书房一角喜人地生长着,它们与露台的花草遥相呼应,使整个居室洋溢出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气息。两个小丑布偶,笑容可掬的泥娃娃,精致的木相框,点缀着书房,透露出主人的心性和情趣。

与眼前的一切相比,你很难推测出作为女主人的鲁敏有过怎样不平静的生活经历。回顾自己的青春期,鲁敏总结了一个字:“闷”。“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大概是为了我好吧,家里决定把我送到外地去。那时候的小学是五年制、六年制并存,我读了五年,刚11岁,离开家了。自此,我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家里,然后是别人的城市、别人的家乡。好在我后来明白,其实在这个世上,我们都是寄居者。”

特殊的成长经历,让鲁敏较早地承受了独立面对生活的紧张和压力,在别的女孩子还向父母撒娇的年龄,她早早地包藏起内心,不轻易向家人吐露心事,竭力显得乖巧懂事,对游戏与娱乐缺乏热情,对享乐有种罪恶感。而在表面上她却是有说有笑的,像一个乐天派。可是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一种憋闷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亲情的阙如、孤独,纠结、乖僻、自我折磨,在她本该如花绽放的青春建起了一座“内心的修道院”。

“这样,我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一件事:读书。一种无意识的权宜之计与排遣之道。“在缺少关爱与情感交流的青春期,书给了鲁敏无法替代的精神抚慰,以致多年之后,当她在文章里写到书,仍充满了难以掩抑的温情——“一本打开的书,倒扣着,特别像瓦房的屋檐,令人生出藏逸遁形之心,似乎可以寄身其下,看风雨飘摇,殊觉安稳,乃至可以终身依傍——到现在都是这样,我终身最爱的朋友与亲人就是书!”

自那时起,读书成为鲁敏最大的精神享受,也是抵抗沉闷生活的最佳方式。书是最忠诚的朋友,到任何时候它都不会伤害你,为此,她爱得如痴如醉。从亲戚家订的《外国文学》,《民间文艺》到妈妈订的《雨花》,一直到邮电学校的那小得可怜的图书馆,不论什么书,只要能弄到手的,她都一概不放过。单是看还不够,遇到优美的诗文,还忍不住要抄下来。“抄得最多的是泰戈尔与聂鲁达,那时的趣味,很《读者文摘》!”她这样调侃自己。

抄书,对于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难想象,而在那个年代,却是很多文学爱好者都曾有过的经历。事实上,它也促成了很多人由一个抄书者走向了文学创作的道路。除了抄书,鲁敏还做过长篇大论的读书笔记,“最记得读《巴黎的秘密》、《基度山伯爵》等厚书时,因为里面的人物,事件比较纠结,我就挨个儿地替人物做年表、做故事线,做家族谱系等等,把书里所有的伏笔啊、呼应啊,关节点啊等等什么的全都标出来,做成表或图,错了用橡皮擦掉修改特别较真,像在进行一桩壮丽宏大的事业……”

16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鲁敏和母亲在父亲留下的四十平米小房子里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毕业后,她一边工作,一边以近乎偏执的劲头自学,像曾被人为折断了羽翼的飞鸟要重返高翔云天一样。直到今天,最令鲁敏怀念的仍是住在芦席营时和母亲在路灯下散步的场景。如今,”那条路已经不在了,那段生活的痕迹和家人扶携走过的记忆,成了失去的一环。”

从14岁考入江苏省邮电学校,来到南京读书,到18岁进人邮电局工作,从最基层的营业员干起,卖邮票、拍电报,订报纸,鲁敏说自己的整个青春期,好似一部法国闷片,“没有早恋,没有对口红的尝试,没有舞会狂欢,更没有闪闪发亮的月下初吻。”在邮电局一干就是1 5年,在这些年里,除了因为工作成绩的突出带来的职务上的升迁,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一件事,“一天有个人文质彬彬地走进来,问我有没有《古人对弈图》的邮票,我一看,这不是苏童老师嘛!”但这个小故事与文学无关,真正的契机与爆发在1998年到来——

多年之后,鲁敏用她生动的笔触一再地重述了当年那个富于戏剧性的细节。

那是一个半明半暗的黄昏,在南京偏北方向的某一个三十层的写字楼呈,她从办公室向外俯看,下面是行色匆匆的人流,小贩,警察、公务员、失恋者、送水工、餐馆侍者,经济学教授等等,但在他们模糊的身影里不也有着像镣铐一样深锁的内心?一种“强烈的焦灼突袭心头,如惊涛拍岸”。“像是积蓄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我迫切地想要贴近他们的心肠,感知他们的哀戚与慈悲。”她找到了表达的工具,那就是小说,或者不如说是小说找到了鲁敏,“它就是一台高倍的、夸张的乃至有些变形和颠狂的望远镜与取景器,将会给我以无限刺探的自由、疯狂冒险的权利。”

那个“平淡而致命的黄昏”,25岁的鲁敏,突然被闪电来袭般的创作欲望所惊醒。此时未出生的女儿还在腹中翻腾,但她无法抗拒那股神秘的力量,她坐到电脑前,打出了作为写作者的第一行字,写出她的第一篇小说:《寻找李麦》。“我繁

闷而紧张的青春期,像一个漫长燠热的午后,结束了,我找到了走出窄门、通往外部的途径。生理与心理上的青春期结束了,而文学的青春期开始了。”

《寻找李麦》于2001年初发表在《小说家》上,年底《十月》杂志“小说新干线“一次发出鲁敏的两个短篇小说,之后几年,她的中短篇小说频频出现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山花》、《钟山》,《花城》,《当代》、《青年文学》、《小说界》等刊物中,而且屡屡被转载、被选本收入、获省市奖项等,表明她的小说已获得广泛的认可,遍地开花的态势也更显示了她的实力和潜质。2006年,她离开邮局到南京市作协工作。2007年,她发表的《颠倒的时光》、《逝者的恩泽》、《思无邪》、《风月剪》等以“东坝”为背景的系列中篇小说,获得广泛好评,那一年被评论家称作“鲁敏年”。

2008年夏天,鲁敏参加上海的一个短期培训,在与某民乐团团长的交谈中了解到民乐在当下的尴尬处境,后来她又接触到更多的民乐手,并听说民乐团有一种专为酒席演奏、名为“伴宴”的服务,做伴宴的想法是“宁可民乐粗俗泼辣、不尽如人意地活着,也好过无人问津,于孤芳自赏中凄惨地死去”,这让鲁敏深为触动,“这多么像我们这个时代一个带着讽刺感的缩影啊:物质主义在热火朝天地吃吃喝喝,艺术精神只是无人注意的寂寞背景乐…”她决意写一篇小说,《伴宴》因此诞生。小说虚构了一个技艺超群的“琵琶手”,她是“别在民乐团寒凉衣襟上最后一朵自由的小花”,并建构了一个夹杂着艺术之魅与三角关系的情感框架,继而通过这几个主人公来表现身在娱乐消费格局中的民乐手们,写他们的相互搀扶与个体守望、他们的凌空虚蹈与远大情怀。“这些边缘化的,相对冷清的艺术门类,其生存的乖谬图景,可能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关系的典型体现。”

2010年10月,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揭晓,《伴宴》以得票数第一的成绩获得短篇小说奖。

好事不断。一个月后,她的最新长篇小说《此情无法投递》由江苏文艺出版社推出。这部小说最引人瞩目的地方是将斯佳与丹青两家的悲情故事放置到22年的时代背景中。通过对严酷悲剧之后的漫长余震的书写,勾勒出一部20年来中国社会“性观念”的变迁史,具有很强的社会学价值。在小说叙事结构上,鲁敏采取了书信的形式,让两代人进行生与死的对话,这种写作形式方面的新尝试,增加了故事的层次感与时空感,同时可以增加更多直抒胸臆与内心独自。谈到创作理想,鲁敏说:“我追求社会学意义上的深度,同时追求文学内核的精神空间。”

在很多人为文学式微发出哀叹的今天,鲁敏的看法却是积极的。她认为,这个时代就像过滤器,伪劣的终会被淘汰。“文学回归到了朴素,它重新获得了伸展自如,无牵无挂的自由。它就是情怀,就是精神生活,就是人类文明所必须,就是对陌生心灵的影响力。”鲁敏说自己天生就喜欢看书,喜欢写东西这是发自内心的、接近于生理癖好般的爱好。在生活中鲁敏是个典型的急性子,但对于写小说这桩事,却最有耐心不过,“我愿意用我最好的时光去陪伴它、伺奉它,训练它。”

写作,发表,获奖,出版,写作……十三年的光阴,鲁敏就这样一路走来,面对荣誉,她却非常淡然,她认为,写作始终是一条冷清的,幽静的小路,而文学奖就是给作家辛勤写作的“一个慰藉的拥抱”。但得奖不是衡量成功的标准,读者的阅读与时间的考验更为重要。“我的目标不是做成功的作家,而是做优秀的作家。”

现在身兼作协副主席、作家、家庭主妇多种身份的鲁敏,把家安在南京城北,那是一个繁华而又处于城市边缘的地带,外来人口多,一到夜晚广场上还有人唱卡拉OK,都是些外地人。鲁敏在人群中就是一个“路人甲”,早上坐地铁上班,晚上下班坐公交车。地铁里各色人等的脸,都是新鲜的,清新有朝气,而下班在公交车上跟人挤一挤也不错——生活中需要保持一些粗糙的层面,需要略微紧张的心境。就是在这样的行走里,鲁敏构思着她小说里人物的喜怒哀乐。这些生活中的小人物,“他们奋斗着,妥协着,有的成功,有的失败。”

工作、写作、照顾家庭,鲁敏深刻体会到时间的宝贵。但仍会抽出时间静心读书,阅读时她一般不选择在书房,而会到小客厅,或别的地方,这样可以让阅读更随意更舒服点儿。丹纳的《艺术哲学》、王尔德的《狱中记》、吉姆·克雷斯的《死》、安妮普鲁的《船讯》都是她曾经喜欢的书。美国女作家朱莉亚格拉丝的《三个六月》是鲁敏在一家杂乱的小书店偶然发现的,但一读就放不下了,一年内读了两次还向好几个朋友推荐。“这是一本纯粹把目光投向家庭与亲人的小说,非常适合私爱,也非常容易被忽视。”这部小说还给她以写作方面的启发。一谈及长篇小说,很多作家都会想到宏大叙事、超长的时间与地域跨度、背景壮阔、史诗般的,典型性人物等等,但是鲁敏认为,长篇小说还可以有别样的表现,比如,与美有关与脆弱有关,与偶然有关,等等。《三个六月》正符合她对长篇的审美理想。

从童年的东台老家,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南京,鲁敏将她的温情与善意投入到文学之中,读书与写作是她最大的精神愉悦。在物质生活上,她很平淡,没有过多的追求。她眼中的南京,是日常的凡庸的,但又充满人性的温暖——下午五点钟地铁上的公司职员,进城打工的外地人,南师大的桂花香,发廊小弟,电器公司的售货员,还有拎着盐水鸭一晃一晃走进街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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