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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直方诗学思想简论

2011-08-15邓国军李厚琼内江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内江641112

名作欣赏 2011年26期
关键词:诗派宋诗诗话

⊙邓国军 李厚琼[内江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内江 641112]

王直方 (1069——1109),字立之,号归叟,汴京 (今河南开封市)人。与苏轼、黄庭坚、陈师道等友善,为江西诗社中人。著有《归叟集》《归叟诗话》。诗话原为六卷,早佚,今存节本及辑佚本,以郭绍虞《宋诗话辑佚》本最为详备。尽管有人认为王直方识见狭隘,其诗话所论多为前人所道,记事、考据失实处不少,《苕溪渔隐丛话》《石林诗话》《能改斋漫录》等书曾评其失误。但其诗话中多涉苏轼、黄庭坚论诗之内容,对我们了解苏、黄的诗歌主张不无益处。

一、尊崇黄庭坚

《王直方诗话》云:“山谷论诗文不可凿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意乃成章耳。”①此段文字有两方面内容值得重视。一是山谷认为诗文不可凿空强作,须待境而生;二是诗文创作中“立意”之重要性。

首先,山谷特别强调“境”的生成,他主张“待境而生”,即要求创作者之“思”与现实生活融合。山谷此论或许受王昌龄影响,旧题王昌龄《诗格》卷上《论文意》曾曰:“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②抑或山谷与王昌龄是“英雄所见略同”,但山谷要求创作者之“思”与现实生活的融合状态即王昌龄所说的诗歌“三境”——物境、情境与意境是没有问题的。在山谷看来,“境”不生而“凿空强作”则不“工”。“工”为“精巧”之意,“不工”即“不精巧”、“拙劣”。

关于如何“待境”,山谷曾有论述:“因按所闻,动静念之,触事辄有得意处,乃为问学之功。”③山谷认为对“所闻”须“动静念之”,然后“触事辄有得意处”。可以看出山谷的“待境而生”不是消极等待,而是充分调动创作主体的“意”后达到的主、客观融合的产物。山谷揭示了诗歌创作的重要规律。

其次,山谷主张在写作之前“立意”,若是长篇,则须“曲折三致意”。“三”并非确指,极言多次。学界曾经认为此主张充分显示出江西诗派重法度的倾向,但笔者以为山谷这一主张是非常正确的,因为诗文创作只有确立了主旨才算抓住了关键。正如杜牧所言:“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词采章句为兵卫。”④在杜牧看来,文气必须围绕文意而生发。换言之,文意先立而后文气方能氤氲。山谷所论与杜牧异曲同工,相较而言山谷更强调立意的慎重,杜牧则从意、气、词采、章句等多层面观照为文之要领。尽管黄庭坚的诗歌中很多未达到他所提倡的境界,但不能否认他的主张 橥了诗歌创作的规律。

《王直方诗话》还曾引用山谷语:

山谷云:“诗者,人之情性也,非强谏争于延,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其人忠信笃敬,抱道而居,与时乖违,遇物悲喜,同床而不察,并世而不闻,情之所不能堪,因发为呻吟调笑之声。胸次释然,而闻者亦有所劝勉。此律吕而可歌,列干羽而可舞,是诗之美也。其发于讪谤侵凌引颈以承戈,被襟而受矢,以快一朝之忿者,人皆谓诗之过,乃失诗之旨,非诗之过也。”⑤

王直方所引的这段话表现了山谷重要的诗学主张。王氏为山谷所倡导的“诗之旨”张目,代表了江西诗派的重要倾向。江西诗派尊杜,而杜甫正是“忠信笃敬”之人,故王氏所引山谷之诗论足可代表江西诗派主张。山谷这段诗论是符合儒家“温柔敦厚”诗教的。从这段话也可以看出,倡儒家诗教是江西诗论的重要内容,因为山谷认为“怒邻骂座”是有失诗之旨的,并非无关宏旨。在过去的研究中,很多人认为江西诗派重在字字有来历、出处,重在师法,其实江西诗派并非只注重诗歌外在形式,而是非常重视诗歌内在的“意”的。

二、称赏苏东坡

《王直方诗话》中不乏直接赞赏东坡诗论的内容,其曰:

文忠公《般车图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东坡作《韩干画马图诗》云:“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又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君看赋诗者,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又云“: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此画此诗今已矣,人间驽骥谩争驰。”余每诵数过,殆欲常以为法。⑥

东坡论画与诗的诗句非常有名,他接触到了“形”与“神”的问题。《王直方诗话》充分肯定东坡的观点,表现了鲜明的文艺主张。东坡认为杜甫的诗歌是“无形画”,这抓住了杜诗的精髓。杜诗就像一幅幅画卷,生动地展现了时代风貌,少陵以形写神,深得东坡叹服。当然,杜诗具有那么感人的力量,同时也与杜甫浓郁的爱国忧民情绪有关。这一点黄庭坚充分意识到了,他曾说:

黄庭坚意识到了老杜文章纯正不斜是他“擅一家”的重要原因。如果说山谷佩服杜甫不仅是因为杜诗法度堪师,更是因为少陵忠义可敬的话,那么东坡褒扬少陵则主要因为杜诗的艺术美——以形写神。

《王直方诗话》还通过记载东坡评价陶渊明诗歌赞赏东坡:

东坡曰,渊明诗初看若散缓,熟读有奇趣。如曰:“日暮巾柴车,路暗光已夕。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又曰“:蔼蔼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才高意远,造语精到如此。⑧

王直方作为江西诗派中人,对东坡评渊明诗歌“有奇趣”非常欣赏本是情理中事,借东坡评渊明“才高意远,造语精到”亦江西诗派论诗家数,充分显示出王氏为江西诗派张目的良苦用心。王直方信手拈来、头头是道,我们亦可看出江西诗派尚“奇”逞“才”深入人心之一斑。

三、重视修改润饰

《王直方诗话》云:

山谷与余诗云:“百叶湘桃苦恼人”,又云:“欲作短歌凭阿素,丁宁夸与落花风。”其后改“苦恼”作“触拨”,改“歌”作“章”,改“丁宁”作“缓歌”。余以为诗不厌多改。⑨

此条以具体例子说明修改润色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在古代诗论中,有两种尖锐对立的意见:一种认为诗贵自然,不能雕琢;一种认为须雕琢,贵多改。如:“诗不假修饰,任其丑朴,但风韵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曰:不然,无盐阙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⑩显然,皎然是提倡修饰苦思的,又如:

王荆公绝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者十许字,始定为“绿”。⑪

洪迈的意思也是赞成反复修改的。明代都穆举了好几个例子说明诗须苦吟、多改:

世人作诗以敏捷为奇,以连篇累册为富,非知诗者也。老杜云:“语不惊人死不休。”盖诗须苦吟,则语方妙,不特杜为然也。贾阆仙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孟东野云:“夜吟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卢延逊云:“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杜荀鹤云:“生应无辍日,死是不吟时。”予由是知诗之不工,以不用心之故,盖未有苦吟而无好诗者。⑫

都穆认为:“诗之不工,以不用心之故。”强调用心琢磨对于诗之工整的重要性。当然,工整并非等于自然,故反对雕琢者如叶梦得理直气壮地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⑬叶梦得认为“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不假绳削”之妙语。严羽以为“悟有浅深,有分限”⑭。如果能不假绳削而得妙语,那当然是任何诗人都高兴的。问题是,极大多数妙语是辛苦思索、琢磨而出的,正所谓“蚌病成珠”!因此,否定诗歌创作过程中的修改、琢磨并不具有切实的指导意义,倒是《王直方诗话》中的“作诗贵雕琢,又畏有斧凿痕”具有实际意义。明代王世贞曾说:“渊明托旨冲澹,其造语有极工者,用大入思来,琢之使无痕迹耳,后人苦一切深沉,取其形似,谓为自然,谬以千里。”⑮王世贞认为渊明做到了雕琢而不留痕迹,而后人“取其形似”,故达不到真正的“自然”效果。王世贞比《王直方诗话》说得更明白的是“托旨冲澹”,这是渊明达到“自然”效果的前提。诗人只有在思想境界上狠下工夫,才能写出自然的诗句。如果只求字句之表面功夫,那么诗句难传久远。宋蔡启曰:“诗语大忌用工太过,盖炼句胜则意必不足。语工而意不足,则格力必弱,此自然之理也。”⑯“用工太过”,就难免有斧凿痕。这与《王直方诗话》是统一的。宋张表臣曾曰:

篇章以含蓄天成为上,破碎雕锼为下。如杨大年西昆体,非不佳也,而弄斤操斧太甚,所谓七日而混沌死也。以平夷恬淡为上,怪险蹶趋为下。如李长吉锦囊句,非不奇也,而牛鬼蛇神太甚,所谓施诸廊庙则骇矣。⑰

张表臣认为西昆体“非不佳”,只是“弄斤操斧太甚”。这是公允之论。实际上,“雕琢”是个中性词。但诸多诗论家赋予它以贬义。《王直方诗话》还“雕琢”以本来面目,它不反对雕琢,而反对有斧凿痕。只有在某诗篇有雕琢之痕时,才可以对其大加伐挞。张表臣在“雕锼”之前加了一个词“破碎”,说明他是深谙个中真义的。《王直方诗话》在对待诗歌创作过程中修改润饰的作用上具有较辩证的认识,对于诗歌创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总之,《王直方诗话》尊崇黄庭坚、称赏苏东坡,表现出明显的江西诗派思想倾向,对我们研究苏轼及江西诗派有重要价值;王直方对诗歌创作过程中修改润饰的作用具有较辩证的认识,对诗歌创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① 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页。

② 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62页。

③ 《山谷别集》卷一《论作诗文》,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答庄充书》,《樊月文集》卷13,《四部丛刊初编》本。

⑤ 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版,第100页。

⑥ 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1——42页。

⑦ 黄庭坚:《次韵伯氏寄赠盖郎中喜学老杜之诗》,《山谷外集》卷14,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⑧ 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03——104页。

⑨ 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50页。

⑩ 皎然:《诗式·取境》,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1页。

⑪ 洪迈:《容斋随笔五集》,《容斋续笔》卷8,《四部丛刊》本。

⑫ 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49页。

⑬ 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26页。

⑭ 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2页。

⑮ 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94页。

⑯ 郭绍虞辑:《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385页。

⑰ 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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