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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战争下太宰治的文学新发掘
——以小说《竹青》对《聊斋志异》中的《竹青》改写为中心

2011-08-15车才良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吉安343009

名作欣赏 2011年9期
关键词:太宰聊斋志异文学

⊙车才良[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西 吉安 343009]

⊙陈燕萍[吉安一中, 江西 吉安 343000]

太平洋战争下太宰治的文学新发掘
——以小说《竹青》对《聊斋志异》中的《竹青》改写为中心

⊙车才良[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西 吉安 343009]

⊙陈燕萍[吉安一中, 江西 吉安 343000]

在太平洋战争时期,面对日本法西斯政府实施的文化及思想上的高压管制政策,太宰治开始了其文学上的新发掘,即对日本国内外文学作品的改写。本文以太宰治这一时期创作的小说《竹青》为中心,通过与《聊斋志异》中的《竹青》进行文本比较研究,探讨这一时期太宰文学的风貌,并进行评价。

太宰治 《竹青》 改写

引 言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帝国主义为了争夺远东殖民地,独霸亚洲,发动了太平洋战争。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空军突然袭击美国珍珠港,1945年9月2日,日本签署无条件投降书,太平洋战争结束。这一时期的日本,军国主义盛行,许多职业作家被征召入伍成为战地作家;部分作家在军国主义思想的鼓动和影响下,自动加入了军国主义宣传者和代言人的行列;也有不少作家暂时搁笔,保持沉默以示抵抗。而太宰治则是坚持自我文学主张,不屈服于军国主义压制的少数作家之一。在当局的高压管制政策下,许多优秀的但与军国主义的战时思想不一致的文学创作都遭到禁令而难以出版。鉴于这种状况,太宰治开始了他的文学新发掘即改写。下面以《竹青》:为中心探讨太宰治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并对其动机以及历史意义等进行评价。

一、太宰治的《竹青》与《聊斋志异》中的《竹青》

太宰治的《竹青》是根据我国神怪小说集《聊斋志异》中的同名小说《竹青》改写而成的,发表于1945年《文艺》4月号,主要内容可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描写了男主人公鱼客和女主人公竹青的三次相遇。作品的开头部分写了主人公鱼客的身世及其所处的生活状态。鱼客是个眉目清秀而有娴雅之趣的青年,他好读书,自幼志于治学,可惜时运不济,父母早亡,一贫如洗,只得靠亲戚养活。后来,在其养父的擅自主张下娶一丑陋、粗俗的悍妇为妻。鱼客是个有追求的人,不安于现状,他的理想是君子之道。他愤然挣脱现实,远离故乡前去参加乡试。不第,在归家途中,他在洞庭湖畔吴王庙歇息时做梦与女主人公竹青第一次相遇。第二部分写了考试不第回家后的鱼客受到其悍妇的冷嘲热讽和体力上的折磨。后来他再次前往应试,又不第,在吴王庙与竹青再次重逢,并在竹青的劝诱下与其一起前往竹青的居所汉阳。在汉阳过了一阵子,鱼客又思念起故乡和身在故乡的妻子和亲人,最后在竹青的劝说下回到故乡。第三部分写道鱼客回到家后发现妻子变成了竹青的模样,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丑陋妇人,而且连性情也变得温柔,最后交代故事的结局。

以上是太宰治《竹青》的主要情节内容,太宰治对原作的改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对作品中主要人物及其性格进行了鲜明的刻画。其二,通过独具匠心的情节设置和巧妙的结尾安排表达深刻的主旨。

原作对人物的描写着墨甚少,几乎是一笔带过。而太宰治虽然沿用原作主人公的姓名,但对主人公的性格进行了细致的刻画,使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首先,太宰治有意识地把鱼客树立成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鱼客自幼喜好读书,笃信君子之道,立志从学,是一介书生。对不近人情的亲戚他尽力不去憎恨,对无知的妻子也不曾违抗,一心只读圣贤书,怡养娴雅之情趣,而且会时不时随兴咏诵“大学之道止于至善”等君子之言。这些君子之言有的是他的自我嘲讽;有的是他对人世的慨叹;有的又是对自我的激励。应该说对鱼客这个人物性格的刻画是太宰的《竹青》的亮点之一。对于这一点,日本文艺评论家村松定孝认为这是太宰治在作品中增加了幽默的亲切,他指出:“太宰通过相当幽默的笔调,使鱼客的那种傻劲儿给读者留了深刻的印象,并给读者以一种滑稽的亲切感。”②这一点可以说一语中的。

说太宰有意识地把主人公鱼客树立成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还有几处可以体现。一是初次与竹青见面时,当竹青提出要留在他身旁伺候他时,鱼客一脸狼狈。他回答:“乃公已有妻室。见异思迁,君子慎为之也。你是想诱惑乃公误入邪道。”根据当时他所处的境况,鱼客说这番话肯定是违心的,表现出旧时知识分子的迂腐。在第二次与竹青相遇时,竹青邀他一同前往汉阳,鱼客想到的是要带美丽的竹青回湖南的故乡,他要让那些曾蔑视自己的亲戚、乡里人看到自己发达的样子,他要在乡里人面前大摆威风,赢得他们的尊敬。他认为那才是最高的幸福、终极的胜利。这里也体现了旧时知识分子追求功名、衣锦还乡的普遍思想。

当然,太宰最终树立的鱼客的形象是正面的。这与他在此文中要表达的主旨是一致的,这一点后文将论及。鱼客与竹青一起来到汉阳,当看到夜色下汉阳美轮美奂的景色时,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享受,而是身在家乡的丑妻。他想让妻子也能欣赏这等美景,他发现自己竟然仍爱着家乡的妻子。这一情节的设定,可以说是对鱼客的正面褒扬。

除鱼客外,太宰治重点刻画的是他妻子的形象。在原作里鱼客的妻子和氏的存在是非常模糊的,但太宰却把鱼客的妻子写成恶妻、丑妻。鱼客的妻子是酒鬼伯父趁醉余之兴硬让他娶的。这个女人是他伯父家的一个佣人,又黑又瘦、没有文化,比鱼客还大二岁。据传,这女子还是酒鬼伯父的上妾。她相貌丑陋,心肠也不太好。她对鱼客的学问打心里轻蔑,对鱼客所奉行的“君子之道”嗤之以鼻。她还让鱼客做洗衣、搬石头等活儿。可以说她与鱼客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鱼客与这样的女人结婚,生活不可能幸福。所以才有了奋发读书,应试考功名之举;才有了鱼客应试不第的失意;才有了和竹青的几次相遇,这些都是太宰独特的构思。但是与鱼客一样,其妻最后也成了一个正面形象,由以前丑而瘦、干瘪的形象变成了竹青的美丽的容貌,而且性情也有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一变成为温柔贤惠、明达事理的良妻。这也是太宰颇具匠心的情节设置之一。

在太宰的《竹青》中,另外一个重要人物竹青的形象倒成了最为次要的了。在作品中,竹青成了神的意志的代言者的角色,是神命她对鱼客进行了一次特殊的测试。测试的内容就是看鱼客是否贪恋变成乌鸦之身后享受到的各种快乐,看鱼客是否会因贪恋快乐而忘记人间。鱼客完美地通过了神的考验,因此作品也就有了与原作完全不同的结尾。原作写鱼客同时占有妻子和氏与竹青两人,不绝地往返于湖南和汉阳两地。后来,因不便,索性移家汉阳。和氏不能生育,竹青让鱼客带其子“汉产”回老家,和氏甚爱之,但终究无法挽留,被竹青召回。后来竹青又生一男一女双胞胎,男叫“汉生”,女叫“玉佩”。和氏去世时,汉生和玉佩都前去参加葬礼。后来汉生留在老家,鱼客带着玉佩回汉阳,从此再没回来。但太宰笔下的鱼客回到家见到的妻子是变得和竹青一模一样的漂亮女子,妻子对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后悔,并向鱼客道歉。后来他们得一子,鱼客给孩子取名“汉产”,从此两人过着和睦而平凡的日子。对于这种非常唐突的结尾,村松孝定认为这大概是顾忌到战时下的文化管制,才有意避开鱼客续妾的不道德。对这一点,笔者认为最主要的应该是原作中那样的情节与太宰在作品中要表达的主旨不符,太宰不可能保留那样的情节。但是,太宰的处理的确是非常唐突而且有点牵强的。可以说太宰还是吸收了《聊斋志异》中的浪漫主义手法的。鱼客回到家后,妻子的容貌就变成竹青的容貌,这一神秘的手法可以理解为是原作中汉产在湖南死,在汉阳复活的手法的应用。

二、太宰治的“文学新发掘”

下面再谈谈太宰治的《竹青》的主旨问题。笔者认为太宰治通过改写《竹青》,最主要的是要表达一种对幸福的理解,即什么是幸福,人应该怎样追求幸福的问题。文中竹青对鱼客说:“人,一生都将在人与人的爱憎中受苦的。无法逃避,惟有忍耐,不断努力。学问也并非坏事,但动辄企图超世脱俗却是怯懦的表现。不论是喜是忧,请更加认真地珍惜这世俗人间,一生埋头于其中。神最爱这种人。”由此可见,太宰要表达的是一种平凡的幸福,即要在平凡的俗世中追求真正的幸福。在文章的最后,鱼客得到了太宰所说的幸福,文中写道:“自那以后,他所引以为傲的‘君子之道’,他再也不曾提及。只是继续默默地过着依旧贫困的日子。虽然仍不能得到亲戚们的丝毫尊敬,他也不是特别在乎,而是作为一个极其平凡的农夫埋没于俗尘之中。”然而,太宰在文中所表现的这种平凡的幸福,可以说是一种妥协的幸福,是人与人之间相互妥协的结果。鱼客向现实妥协,放弃自己的人生理想“君子之道”、“学问之道”。而他的妻子则是向他妥协。

太宰治在《竹青》文末的自注中特别指出:《竹青》是创作,是希望得到中国读者的阅读而写的,理应被汉译。这里太宰治特别强调自己的作品是一种创作,那么它的创作动机又是什么呢?是什么促使他进行这种创作?说到这一点就不得不提到太宰治的另一篇改写作品《清贫谭》。和《竹青》一样,《清贫谭》也是太宰治根据《聊斋志异》改写而成的,原作为《黄英》。太宰治的《清贫谭》写于《竹青》之前,于1941年发表在《新潮》1月号中,太宰在小说的引言中写道:

我想把萦绕在这两千余字的短篇上的我的各种各样的想象原原本本地写出来。这样做是否是创作的正道,在这个问题上免不了有争论。但我认为,与其说《聊斋志异》是文学的经典,不如说它是中国一座历史丰碑。因此,我这个20世纪的日本作家,以它的故事作为主要内容,安排不逞的空想,寄托自己的感情,以此进行创作。我想,把这样的作品推荐给读者未必就是罪过吧。眼下,除了浪漫主义的发掘以外,不可能有我的新体制。

太宰治的“文学新发掘”就在于此,即对日本国内外文学名作的改写。他自己所谓的“浪漫主义的发掘”,也就是把中国的历史丰碑找来,以它作为主要内容进行改写。与其说这是出于对中国的鬼狐故事的爱好,不如说是日本职业作家藏身于中国鬼狐故事之后赖以维持生命。同时也可以认为是当时有良心的作家的一种逃避方式。太宰治所说的“眼下”指的就是太平洋战争时期,在当时,要正面来反映现实,表达自己的感想是有所顾忌的。要么写战争故事,要么对古典小说、历史故事作改编。而太宰治选择的是对日本古典小说,中国古典小说以及欧洲国家传说的改写。这一类作品还有《新哈姆莱特》(1941年)、取材于《吾妻镜》的《右大臣实朝》(1943年)、来自于井原西鹤作品的《新释诸国故事》(1945年)、以御伽话为材料的《御伽草子》(1945年)等。这些作品中,太宰治以现成的故事、传说等作为材料,在对其进行改写的过程中加入他本人独特的见解和阐释,以让读者产生新的感动。这些作品很多都称得上佳作,具有较高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在这点上太宰治与大正时期的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惊人地相似。当然,这种改写并不是始于太宰治,芥川龙之介有过,佐藤春夫有过,太宰治的师友井伏鳟二也有过。不同的是太宰的这些改作都集中诞生在太平洋战争时期,因此它有着相互矛盾的双重意义。首先,它体现了太宰治作为一个有良心的职业作家的道德操守。太宰治因患有胸部疾病得以幸免未被征入伍,也就是说他没有去过日本侵略战争的战场一线,尽管如此,在这种黑暗时期能坚守自己的文学立场以求自立,这本身就是难能可贵的,更何况他为读者奉献了这么多佳作。其次,改写作品的创作是太宰治的一种逃避方式,是一种消极的抵抗。由于受当时的政治和社会环境的制约,太宰治不可能做出直接的、正面的抵抗,我们也不能站在现在的立场去要求当时的太宰治。日本评论家奥野健男曾指出:“战争恶化,许多作家要么写妥协性的作品,要么保持沉默,其中只有太宰治在不断地创作杰作。”③“特别是在太平洋战争末期,大部分作家荒废创作、放弃文学,太宰治的那种不妥协的、充满活力的创作活动给人印象深刻,说这一时期日本文学的光荣和传统只因太宰的诸作品才勉强得以保住也不为过。”④这些评价虽然有言过其实之嫌,但也反映了一定的事实。总之,对于太平洋战争时期的太宰治及其文学创作,总体评价应该是积极肯定的。

三、结 语

太平洋战争给太宰治的文学创作带来的影响是巨大而显著的。太宰治的文学创作活动从1933年发表《回忆》开始至1948年的《再见》为止,仅仅15年时间。而其中大都分的时间都是极其困难、恶劣、动荡的战争时期。太平洋战争时期,太宰治也曾坚守立场并坚持创作,而且不乏佳作,但真正能代表太宰文学的却不是这一时期创作的那些改写作品,而是战后创作的《斜阳》(1947年)、《丧失为人资格》(1948年)等。这体现了时代在文学上的烙印,也应验了时代造就文学这句话。

① 文中《竹青》原文均引自蒲松龄:《聊斋志异》,盛伟校注,安徽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②村松定孝:《太宰治与中国文学——关于〈清贫谭〉和〈竹青〉》,王琢编:《中日比较文学研究资料汇编》,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30页。

③ 太宰治:《太宰治集.新潮日本文学》(35),新潮社,1969年版,第647页。

④奥野健男:《太宰治·人和文学》,《斜阳》,新潮社,1950年版,第225页。

作 者:车才良,文学硕士,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日本近现代文学和中日比较文学;陈燕萍,江西省吉安一中英语教师。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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