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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太监张文顺
——读叶广芩小说《小放牛》

2011-08-15唐金霞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南京211135

名作欣赏 2011年9期
关键词:小说

⊙唐金霞[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 南京 211135]

解析太监张文顺
——读叶广芩小说《小放牛》

⊙唐金霞[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 南京 211135]

叶广芩中篇小说《小放牛》讲述了太监张文顺伤痛的一生。张文顺是个充满旧时代色彩的典型人物,美德与奴性浑然一体。他也是个特殊的人物,一个时代摧毁了他健全的身体,但又把他抛出了那个时代,而时代的变迁也并未能将这个小人物扭曲的人生再扭曲回来。京剧《小放牛》是张文顺的梦,作者巧妙运用《小放牛》唱段,通过张文顺梦境与现实的强烈反差,展现了张文顺悲惨的命运。但作者并未完全地把张文顺塑造成一个可怜人,而是从人性的角度平等与尊重地讲述他的故事,挖掘他丰富的精神追求。

叶广芩 小放牛 张文顺

家族与故人是叶广芩小说创作的源泉,从父亲母亲到兄弟姊妹,从王爷、王妃到御医、宫女,从贵族后裔到四合院平民,叶广芩勾勒出百态的京华人物,太监张文顺的出现,无疑丰盈了这幅立体的人间画卷。

小说《小放牛》中,太监张文顺被尊称为张安达,他颠覆了以往人们心目中或狐假虎威、为虎作伥,或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不招人待见的太监形象。

张文顺是一个彻底地被传统礼教驯化的旧时代典型人物,在他的身上,美德与奴性浑然一体。虽然张文顺身体残缺,身份卑微,命运多舛,但他身上具有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令人敬重的君子之风。张文顺孝顺,为了让病歪歪的老妈不挨饿,他十三岁就自愿进宫当了太监。只要有点碎银子,他都找机会捎回天津静海的乡下去。张文顺“心善、不贪”,“从来都搁下肉就走,干脆利落,一刻不多待。我父亲让看门老张追出去给钱他也不好意思要,推让不过,象征性地捏几个,说是当车钱”;张文顺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他感念完颜老姐夫当年帮忙,“来我们家定要到五姐夫的屋里去看看,看五姐夫有没有什么要换洗的衣裳,该拆洗的被褥,他拿回去让媳妇洗,洗过浆过,烫平整了再送回来。他的天津乡下媳妇做了什么新鲜吃食,也都想着给老姐夫送点过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把一生积蓄的一半留给了老姐夫。张文顺讲究礼节,“端午、冬至、中秋,张安达逢年过节必来我们家,每次从不空手,不是由东直门大街鱼市上提篓鲜螃蟹,就是从安定门外菜园子买一筐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有一回还带来几只叽嘹叽嘹叫的小油鸡,绒球似的满院跑”;即便是靠糊纸盒过活,他来串门“仍旧不空手,有时候用手绢兜一兜花生米,有时候用黄糙纸包几块熏肠”,“再有时候张安达会带来他闺女熬的豆酱”;直至生命的尽头,张文顺带来了一辈子的珍藏——敬懿太妃赏赐的粉彩薄胎西洋美人茶碗和茶碟。张文顺也是一个被奴化的人物,宫廷生活不仅培养了他根深蒂固的“讲究”,也培养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讲究规矩秩序,“进了门不怕麻烦地给每一个人请安,包括我这个小人,也包括厨子老王和看门的老张,他从来不把自己搁在显要位置上,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底下人,把进退分寸拿捏得十分准确,他常常在你需要的时候就悄没声儿地出现了,好像他正巧赶上,让你觉得那么恰如其分,那么自然”。礼仪秩序是张文顺一辈子的坚守,察言观色是张文顺一辈子的习惯,“甭管时代怎么变,张安达内心的规矩不会变”。张文顺谦恭是故,凡事他的态度永远是“依着您”,“康寿宫短短几年的工夫,把一个静海的乡下小子磨圆了,磨得寻不出一点棱角出来了”。张文顺沿袭着传统,沿袭着规矩,他一辈子也脱不开宫里的套路,脱不开习惯的束缚,“就像是把熟粽子解开剥了,它还是个粽子,再变不成米饭一样”。

可以说,张文顺身上不仅寄托了作家旧日的记忆情怀,也负载了作家对传统礼教冷静而客观的思考。张文顺充满旧时代的气息,残缺但不腐朽。

优秀的作家都是塑造人物的高手,叶广芩也是。她从历史的高度客观地讲述张文顺这个小人物在大时代中的命运;她用京剧角色和扮演者的人生及境遇的对比,巧妙地展现张文顺的遭遇;她用平等与尊重的口吻描述张文顺的生活,关注张文顺丰富的精神追求。

一、在大时代背景下,展现小人物命运

故乡北京是叶广芩的心之所系,那里有她挖掘不完的写作宝藏,小说《小放牛》就是采用回忆的方式讲述作家熟悉的京华故人。因为特殊的历史时期、特殊的家族背景,叶广芩的“京华小说”总取材于一群特殊的人物。在长篇小说《采桑子》序中,作家邓友梅说:“叶广芩的‘京味小说’多取材于旗人上层。不是九王多尔衮进北京或乾嘉盛世时的贝勒贝子,就是宣统退位废了黄带子砸了铁饭碗的旗主子们。”小说《小放牛》回忆的依然是京华故人,但人物身份、地位不同。与叶广芩另一部中篇小说《豆汁记》的主人公——宫女莫姜一样,太监张文顺也曾经是旧时代中的下层奴才,身份卑微,地位低下。与莫姜相比,张文顺的命运更为悲惨,“去势”是他一辈子难堪的伤痛。小说采用了回环的方式处理叙述的时间。从正在寻找“杏花深处”,倾听《小放牛》,想到几年前五姐初到养老院的情形,再回忆几十年前与“我”家交往的太监张文顺,中间还穿插了“我”未出生之前张文顺的故事,最后再回到眼前,欣赏老头老太太演唱《小放牛》,时间的跨度达到百年。与另一篇小说《梦也何曾到谢桥》的叙述方式一样,作家游刃有余地在沧桑的历史中来回穿梭。小说《小放牛》将“历史与今天糅合,将昨天与今天衔接”①,在大时代中展现张文顺这个被扭曲的下层小人物命运。在变迁的历史中,作家选取了几个时间截点来描述张文顺的一生:满清末年,十三岁张文顺进宫当太监;溥仪退位,张文顺到康寿宫当差;1924年,张文顺离开宫禁,没过几年张文顺娶妻;刚解放,张文顺与五姐演唱《小放牛》宣传婚姻法;妻子死后,张文顺与女儿女婿一起生活;1958年,张文顺住进养老院;1966年初,张文顺来“我”家“辞路”;1967年春节,张文顺去世。可以说,张文顺一生经历了中国近现代几次重大的历史变故。进宫当太监本是皇权社会中穷人家孩子不得已的一种选择,尽管残忍,但不失为一条出路。可以推想,如果满清延续,张文顺无疑会是个优秀的奴才,身份卑微却能保留自己最后一份隐私终其一生。时代变迁,芸芸众生都需要在历史的更替中做出选择。顺应时代变化,格格出身的五姐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享受变迁带来的幸福,当下人的门房老张回乡当了“老太儿”;追求道法自然,贵族后裔的完颜老姐夫,超脱任何社会,活在自己天人合一的世界中。打着旧时代烙印的奴才张文顺,也被历史的大潮裹挟进新时代。身体的伤痛,尴尬的隐私,众人眼中的“异类”,宫廷生活根深蒂固的影响,张文顺的新生活注定“异样”。一个时代摧毁了张文顺的身体,他残缺的身体再也无法享受常人的生活。然而,他又被抛出了那个时代,社会的变革,也无法将他已经扭曲的人生再扭曲回来。

叶广芩站在今天的历史高度来审视既往的历史变迁和人物命运,既不痛斥什么也不颂扬什么,只是怀着悲天悯人的态度去讲述旧事旧人,流露出对世事人生的茫然和感动。

二、戏里戏外巨大差距,梦境与现实强烈反差

《小放牛》是叶广芩京剧系列中篇小说之一。与本系列的其他篇目一样,京剧唱段对小说的思想内涵,起着一定的或点题或烘托的作用。京剧《小放牛》唱词如题记创设意蕴先写在小说开头,引起小说。此后,《小放牛》唱段在小说中多次出现,作者既将其作为线索,又巧妙地将京剧人物“小牧童”和角色的扮演者张文顺融为一体,以他们人生及境遇的对比,造成主人公张文顺梦境与现实的强烈反差,烘托张文顺坎坷的命运和悲惨的一生。多次出现的《小放牛》演唱中,尤其以张文顺年少时在康寿宫与刘掌案合唱的情景描述得最为详细,唱词也最多。作者显示自己对京剧唱段的熟悉,是有意为之。其一,显示张文顺唱、做的童子功,把小牧童演唱得出神入化,在熟悉张文顺的人心目中,“小牧童”就是张文顺;其二,展示宫廷小太监张文顺一生中难得的精神解放,《小放牛》是张文顺阴暗人生中的阳光;其三,张文顺将自己“化入牧童之中”,虚幻地认为自己就是“小牧童”,梦境的美好与现实的惨痛形成强烈的反差,突显张文顺悲惨的命运。现实与梦境的反差,不在于家乡的粗俗、肮脏与梦境的“桃红柳绿”的不协调,而在于“健全完整”的小牧童与“去势”小太监的强烈对照;在于“明亮舒朗”的少年与“满脸褶子,说话没有底气”如同“一个老妪”的老张文顺的强烈对照;在于《小放牛》式的浪漫与美好同张文顺命运的悲惨形成的强烈对照。张文顺的悲惨,根源在于“去势”造成的心理、身体戕害。“人众中的异类”、娶妻“不能人道”、无法言说的隐私尴尬、如厕的障碍、控制不住尿等心理、身体的伤痛折磨着他,使他痛苦、难堪。为了躲避公开如厕的尴尬,他“在地坛的长椅上一坐一天”;为了得到一个单独如厕的位置,他住进了养老院;为了不让自己的尿骚味惹人讨厌,他主动搬到门房独自居住。戏里戏外人生的巨大差距,梦境与现实的强烈反差,使任何一个读者都会为张文顺的人生经历唏嘘和感慨。

三、平等与尊重地描述人物,关注人物精神追求

张文顺命运多舛,但叶广芩并没有完全把张文顺塑造成一个被摧残被同情的可怜人;小说的基调并不悲凉。究其原因,是作家从人性的角度来创作小说。

一方面,平等与尊重地描述张文顺的生活。小说从“我”的视觉来描述张文顺的一生,小时候“我”对张文顺的喜爱与崇拜,少女时“我”对张文顺的同情与尊重,年老时“我”对张文顺的理解与怀念,种种感情杂糅在一起构成了小说讲述张文顺故事时的态度。即便是对张文顺“去势”隐私的讲述,也并非出于对“异类”的猎奇或窥伺他人隐私的欲望,而是充满了孩子式的好奇与懵懂。不仅如此,叶广芩讲述的张文顺的故事中也充满人间的温情和感动,从而从一个侧面流露出作家温柔敦厚的个性和创作风格。叶广芩将作家的视角和“我”的视角交叉使用,既讲述张文顺“去势”后难堪与伤痛的遭遇,也以“我”“孩子式”的视角描述身边发生的一切。虽然“我”的身边有诸如老张之类“对太监的私密细节非常感兴趣”的人,但老张之类在“我”“孩子式”的道德评判中也仅表现出“有点儿小自私,有点儿小蔫坏,还有点弯弯绕的小肚鸡肠”,“我”所听到、看到的,包括“我”所做的更多的是大家对张文顺的尊重与理解。父亲对家里上下“不能伤了他的自尊”的告诫,完颜老姐夫对张文顺的帮助,张文顺对完颜老姐夫的感恩,张文顺与五姐的师徒之情,张文顺与“我”的忘年交,张文顺与“我”家一辈子的交往,女儿女婿对张文顺的孝顺,张文顺在养老院里拥有单间厕所的待遇,张文顺“辞路”时给父亲请的那个利落优美的双安,张文顺“全须全尾”完完整整的离世,凡此种种不关乎时代,不关乎阶级,关乎人性善恶,关乎人间是否有真情。

另一方面,关注人物丰富的精神追求。在《小放牛》创作谈——《心之声》中,叶广芩说:“《小放牛》说的是一种心灵的放飞,这种放飞尽管艰难,尽管曲折,却是人的本意,是无法遏制的精神追求。”京剧《小放牛》使张文顺的内心获得舒展,为张文顺灰色的生活涂抹了一丝亮色。康寿宫的演唱,使少年张文顺在沉闷险恶的宫廷生活中获得慰藉,在残缺阴暗的人生中获得阳光。“什么紫禁城,什么康寿宫,什么棺材瓤子一样的老太妃,全跟他没了关系,在《小放牛》的舞蹈歌唱中,张文顺找回了自己,找回了一个健全完整,明亮疏朗的少年,他的心灵为之愉快而轻松。”解放后,“一贯低调不喜欢出头露面的张安达竟痛痛快快地应承下来”演唱《小放牛》宣传婚姻法。显然,张文顺的目的不是在于宣传婚姻法,而是在于演唱《小放牛》。已经五十出头的张文顺“把个小牧童演得人见人爱”,成了明星,“拿过区里大奖,还到中山公园演出过”。这也成就了张文顺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所以,叶广芩塑造的张文顺,尽管命运多舛,却不消沉;尽管生活扭曲,心灵却不异样;尽管人生是灰色,却不阴暗。

小说靠叙述完成,叙述需要技巧,但优秀的小说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作家尊重的态度与真情的流露,《小放牛》就是如此。

① 叶广芩:《心之声》,小说选刊,2009年第10期,第72页。

[1] 叶广芩.采桑子[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9.

[2] 叶广芩.心之声[J].小说选刊,2009,(10):72.

作 者:唐金霞,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讲师,硕士。

编 辑:钱 丛 E-mail:qiancong0818@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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