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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职

2011-08-15

剑南文学 2011年8期
关键词:局长

奇 丽

听说新来的局长今天正式走马上任。一大早,李宏到办公楼对面临街的一家小食店里,他匆匆喝了碗粥后便一改过去经常迟到的毛病,提前10多分钟来到办公室。

这时,同事江雯从洗手间里提着拖把走了进来,她右手拿着块湿抹布,见李宏这么早出现在办公室,感到很惊讶,问:“李大哥,你今天这么早啊?”

李宏说:“你早,小江,怎么你每天都这么早啊?”

“呵呵,我每天要送孩子上幼儿园,回家不早不晚的,索性到办公室搞搞卫生什么的。”江雯说着把拖把靠在门边,然后去擦桌子。

江雯是局里唯一的80后,五年前上网聊天遭遇网恋,那网友是一名农机产品推销员,网恋半年后就闪电式结了婚,男的因工作原因长期在外,婆婆家、娘家又都在外地,结婚生子后一肚子苦言。

江雯挽起袖筒边擦着桌子边对李宏说着。“李大哥,听说新局长是个硕士生,60版的,挺年轻的嘛,农大出来的,你们是校友呢。”

“哦。”李宏好像没多大反应,他端起桌子上的烟灰缸走出去倒在门口的垃圾箩里。

市农业科技局座落在湖滨大道的十字路口处,全局上下共有科技人员100多号人。李宏是10多年前省农大专科毕业后分配来的,当时,很多人都是从乡镇调上来的,局里大学生不多。近年来,随着国家“科技兴农”的兴起,大批人才也涌进局里来。

其实,李宏一直以来都睡不好觉,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就是不想按时来上班。他近几年来工作上一直不是那么如愿。据说老局长在任时,想要提拔李宏为农业科技发展中心主任,结果考察时,有人捅他娄子,说他工作能力虽很强,但关键时候缺乏主见,并且说话时理论太多,爱跟领导顶。说这话的是分管科技实验田的副局长朱长峰。之后,科技发展中心主任职位一直空缺,局里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由副局长朱长峰代管。这次新局长来了,李宏觉得还有机会,他不甘心自己的前途就这么“黑了”,新领导新印象,再努把力试试,毕竟自己还年轻,才38岁。

李宏拿起前些天开河镇送来的一份《关于开展开河镇科技合作并组建联合实验小组的报告》来到三楼朱副局长的办公室。

见朱的办公室有人,李宏欲想转身,这时朱长峰把他喊住,说:“李宏,进来,进来!”

听朱长峰这么一叫,李宏又只好走进了朱副局长办公室。

朱长峰50出头,是局里唯一一个持有高级技术职称的农科专家,也是有名的“老麻师”。 他是74年的老知青,个子大概在1.80米左右,虎背熊腰的运动员身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右脸颊上长着一颗黑痣。当年插队时他与村长的女儿结了婚,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后,他以380分的成绩考取了省外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城里工作,他老婆不喜欢住城里,觉得城里人太势利,看不起乡下人,来城里生活简直是空口吃百合自讨苦吃,后就一直两地分居。

因家属在乡下,下了班没去处,生活中也没什么兴趣爱好,所以平时没事就总爱邀约人打麻将。一来消磨时间,二来赢点小钱。当然了,李宏也陪他打过几次麻将,有一次还摸了朱长峰庄上大对子“杠上花”呢,那天是陪朱副的几个朋友吃完饭后到新源茶室打的牌,李宏记得很清楚。

“李宏,这就是新来的冯局长。”朱长峰边介绍着边示意李宏坐下。“这是我们局的科技能手李宏。”朱长峰向冯局长介绍说。

“哦。”局长抬起右手扶了扶眼镜,那锐利的目光透过浅蓝色镜架上的塑脂镜片,在李宏脸上停留了数秒钟迅速收回到他面前的茶杯上。李宏心里一怔,心想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新局长这满脸的煞气确实让他受不了,但他还只能毕恭毕敬地向新局长哈着腰,说了声:“您好,局长。”这时的李宏突然想起一次同学聚会时,他们班一个绰号叫“屁虫”的同学告诫他的话来:在不管是大领导还是小领导的面前都要装孙子,要时刻让他们高兴,这样才会有你的一席生存之地,要活得好,首先要把上司侍候得好。据说“屁虫”是他们同学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位,现今已是某集团公司老总的秘书。历经仕途的艰辛,李宏觉得自己的慎重并非多余,面对这样强势的局长,他深知第一印象的份量。

朱长峰招呼李宏坐下。

李宏把报告递给朱长峰,然后向冯局长微微欠了欠身子后落入黑色漩涡似的真皮沙发中。

局长看上去40岁不到,皮肤黝黑,那皮肤不像是被太阳晒黑的,看上去是天生的。这种黑色很纯正,像坦桑尼亚人,不过他的嘴唇不厚,这也还能说明他是东方血统。

见冯局长一脸的傲气,李宏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让新局长关注自己,并主动与他套起近乎来。他双手放在膝上,很拘谨地注视着冯局长,面部的肌肉很僵硬,仿佛拍标准照似的,声音略有些含混地说:“局长,您真年轻。”

冯局长抬眼看了李宏一眼,说:“是吗?呵呵。”

“冯局长抽烟。”李宏从西服里掏出一盒红塔山香烟,庙里摇签似的抖出一支双手捧着烟盒递过去。

“谢谢,我抽自己的吧。”冯局长说着从自己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进口555牌香烟来,李宏的手被迫缩了回来。

李宏给朱副局长递上一支,自己也点着一支深深吸了一口,他感觉胸口像塞了团棉花似的,堵得喘不过气来,他第一天就领略到了冯局长身上的官气,额头发根处也渗出了几颗毛毛汗。李宏在心里骂到:“妈的,摆什么架子,不就是个局长,老子要早比你生二十年可能还是你爹呢。”

第二天早上,全局上下一片繁忙。快下班时,李宏接到通知,下午2点钟在五楼会议室召开全局干部大会。

“哎,小江,听说新局长跟朱副局长家沾着点亲,什么亲呀?”李宏不知哪得来的消息,向正在整理抽屉的江雯问道。

江雯边碎着纸边说:“你还不知道?朱副的表侄是冯局长的大舅子,就瓜葛亲。”

下班时,李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要她中午不用做饭了,他买盒饭回去。

回到家中,李宏像刚从战场上下来,他把手中的饭盒递给妻子就一屁股躺在沙发上,仰头闭眼地张开双臂斜靠在沙发上,这时他突然有一种很轻松、很安全、也很自在的惬意感……

李宏妻子在市教育局工作,见李宏这副模样,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丈夫今天是怎么了?这情绪该不会是跟新局长有关吧。她把盒子里的菜分别倒在两只盘子里,然后从纸套里抽出筷子把饭盒递给李宏,说:“来,先吃饭吧。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宏接过筷子,先挟了一块回锅肉在口里嚼着,然后抬起饭盒大大扒了一口饭,说:“为什么他们要是亲戚?”

“谁跟谁是亲戚?”妻子地问。

“他跟他……唔……局长和朱副。”他边嚼着饭边说。

李宏妻子不解地转过脸来看着他,问:“人家是亲戚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朱副一直跟我过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他能跟你怎么样?这全局上下谁不知晓你李宏的工作能力,真是的。”说着,她往李宏饭盒里挟了些炒肉丝,看来妻子是很会关心他的。

离开会时间还有20分钟,李宏先来到办公室,他经过江雯办公桌时,见桌子下面边放着个纸提袋,他一眼就看见袋里装着的是两条红色的香烟,露在外面的淡黄色的“中华”字样。他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端起上午的茶喝了两口,然后起身把茶叶倒在垃圾箩里,抬手看了看时间便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宏来到五楼会议室,是从后门进入的。他抬眼望去,主席台前摆放着几盆盛开的蝴蝶兰,两侧是松散翠绿的凤尾竹。李宏找了个靠边的空位坐下,他旁边坐着技术员张昆,前面的位子上坐着江雯。

会议开始了,主持人是副局长朱长峰,他首先向全体员工介绍了新来的局长冯建刚并致欢迎辞,全场发出掌声,接下来是局长讲话。

“各位,大家好!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二天,看到大家准时到会,我衷心感谢各位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我深知自己肩上责任重大,我将以求真务实的精神……”

张昆悄悄地对着李宏的耳边,说:“这局长一脸的横肉,眉宇之间还有着一股肃杀之气。”

李宏的神经抽搐了一下,用巴掌掩住口,说:“别乱讲。”其实,之前李宏已在朱副那里领教过了,局长是个不好靠近的人。

张昆不停地凑过来,说:“我叔教过我看面相。”

“你没喝酒吧?闭嘴。”李宏听着张昆的话有些烦,张昆的话让李宏听起来有些不自在。

“……加快农业科技创新,是建设现代农业的必然要求,是提高农业竞争力的重要方式,也是新农村建设的重要内容。最近,农业部专门召开了全国农业科技创新工作会议,提出了 ‘自主创新,加速转化,提升产业,跨越发展’的要求。”

会议在一种庄严的气氛中进行着,青一色的深灰色正装,男士们胸前都系着一条“狗舌头”,女的却是白衬衫套着灰色小马甲。大家都对新局长的到来抱有一种希望。

张昆还是忍不住地要把喉咙里的话倒出来似的,说:“哎,局长和朱副是亲戚你知道吗?”

“好像是吧。”李宏不耐烦地回答。

“听说这次局里有几个岗位要竞聘上岗,凭你这资格,科长那岗位你准上了吧。”张昆讨好李宏说。

“你小子,闭嘴,你怎么没完没了,当官又有什么呀?不就是能吓唬几个人么。”李宏想掩饰内心的忐忑,其实他就一个不服气。论资排辈自己也该捞个一官半职的了,可偏偏那次考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美好的幻想就破灭了。

局长的手机放在振动上,此时麦克风里“吱吱”地发出电信的干扰声,局长继续讲着“……我们一定要深入贯彻落实全国农业科技创新工作会和全市科技大会精神,将农业科技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以更新的理念、更实的行动、更高的标准推动我市农业科技工作迈上新台阶。谢谢大家!”

讲话结束后,冯局长侧过头与朱长峰嘀咕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开了主席台。

朱长峰接着说:“由于时间关系,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希望大家下去后深刻领会局长的讲话精神,扎扎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散会后,李宏在楼梯口遇到朱副局长。

“小李,下班一起吃饭,今天我私人请客,你酒量好,陪局长喝两杯。”

“朱副,你看这,唔……我去怕不合适?”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都是些朋友弟兄的,就这样定了,一会儿下来坐我的车。”朱长峰说着“噔噔噔”地下楼去了,那样子看上去挺兴奋。

晚餐订在市委办公大楼斜对面的福星酒楼,李宏下了车跟着朱长峰走进6号大包间。这是一间豪华包间,里面摆放着一张可以坐20个人的大圆桌,见座位基本坐满,朱长锋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这些人大部分是局机关各科室的。李宏一看局长旁边那个空位显然是留给朱长峰的了,他自觉地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再一看,市委组织李副部长紧挨着局长也坐在那里,这人李宏也熟,朱长峰常约他一起打麻将。李宏向他点了点头。对方一副油光水滑的模样,嘴里吐着烟圈,不时地向旁人点着头。

看人都到齐了,菜也上得差不多,朱副局长开始发话了,他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各位,今天我做东,首先欢迎冯局长就任我们科技局局长,其次是感谢各位对我及科技局的支持,这第一杯酒嘛,我看大家都干了吧!”

“干,干……”整个包间里响起了零零落落的“砰砰”声,看样子大家情绪都很高涨,碰杯很用力,晶莹透明的酒液不由得从杯中溢出。李宏端杯子的手有些颤抖,盛得太满的酒晃荡着滴洒在面前那锅三七鸡汤里。

席间,桌上的人轮番敬酒,屋子里洋溢着浓浓的酒香。这时朱长峰走了过来,说:“谢谢各位多年来对我工作上的支持,如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多谅解,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他一仰头 “咕噜”一口咽下肚去,把酒杯底翻过来,咧了咧嘴。这时,他又叫服务员倒满一杯端着走到李宏面前来。

李宏立即起身举酒相迎,“朱副,还是小弟敬你吧。”

“不,这杯酒老哥敬你,上次都是老哥我的失误,可谁知道上边又太认真了呢,那件事压得我心口疼啊,不就提个中层干部嘛!好了好了,你也别放心里去,这次新局长来了,有些事慢慢来解决,来,我先干为尽。”朱长峰再次仰起头“咕噜”一声吞下一杯酒。这时的朱长峰大概是喝高了,他大声嚷嚷道:“服务员,倒酒!”

李宏挡住他的手,说:“朱副,少来点,你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朱长峰:“没事没事,这才几杯酒啊?老哥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慢慢喝,等会儿一起去唱歌。”

李宏感觉朱副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对他的热情让他颇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一来,倒还使李宏对他有了警惕,对朱副这人他可是领教过的了。

那天,饭后他们没去唱歌,组织部的人和冯局长都有事先走了。朱长峰只好邀约着人打麻将,当然李宏也在其中,看朱副那面红耳赤的模样,李宏还真不想去玩了,他感觉身心很累很累,但在这节骨眼上,他还真的不敢不去陪。

他们来到文化宫一间茶室,开了间自动麻将机室,要了壶菊花茶,这次除朱长峰和李宏外,其他两个都是朱长峰在外单位的朋友。

第一圈牌打下来,结果“三砍一”,朱长峰一个人输。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朱长峰反应上明显出现了问题,李宏坐他上家,有意供他和牌,这主要还是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训。

又打了几圈,朱长峰反败为胜,酒也逐渐清醒过来。这个时候是李宏输得多,他开始顾不得下家了,毕竟,输的是自己的钱。其实按牌规,他不会输这么多的,只是他想让朱长峰高兴。眼看自己皮夹子渐渐变薄,他开始有些慌了,他怕钱包打空了回去不好向老婆交待。正想着,李宏摸了颗七万打下,这时,对家把牌搬倒和了。

“哦,你卖我的庄呀。”朱长峰似乎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李宏说。

李宏无奈地:“我也叫牌呀,不打不行了。”

朱长峰说:“你压一手转过来我就自摸了。”朱长峰拿摸起一颗牌翻开给李宏看。哦,还真是自摸呢,李宏说。

李宏抬眼望了望他,对朱副局长的这话李宏已经心领神会了。他笑着示意明白,那笑中包含着许多的无奈,这无奈只有李宏自己能深深体会,他将再一次经受考验。

又打了一圈过来,这次轮到朱长峰的庄,当四个人都把牌摸定后,他打出一个八条来,这时被上家李宏碰掉,朱长峰摸牌,又打出一个三万。

“吃一张,开张牌就打这么好,打烂牌啊?”坐在朱长峰的下家问。

朱长峰笑了笑,说:“呵呵,我供你和牌行了吧。”

“得了吧你,真要和你牌今晚我请你烧烤摊上喝酒去。”下家说。

又摸了两圈牌过来都见朱长峰摸一颗打一颗,并且摸牌时他的手微微有点颤抖,大家都沉默下来,每人个都很严肃的样子,好似屏住呼吸地打,看这局势有点紧张,李宏心想,朱副这样子无疑是叫牌了,大家心里都猜测着庄家手上一定是大牌。他要的什么牌呢?筒子、万字、条子……大家都在猜测着,顶着不放炮尽量降低自己的失牌。

这时,李宏抓起一个西风,看了看塘子,没有打过,但有一张在杆上,心想,这牌不危险。他琢磨着朱副要的不是这张牌。

“打呀!”朱长峰有些等不及地催促。

李宏深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把那张西风打出去了。

“碰!混一色大对子连杆花,哈哈!”朱长峰拿出手里的一对西风碰,从杆上拿走了第四个西风,同时把手里的牌推倒后,又拿下杆上的另一张二万。原来,朱长峰手里还有四张四万。三人的目光一同投在朱长峰推倒的牌上“哇,不会吧……”大家的目光顿时倾倒在他的牌上,朱长峰大笑着把头扑在桌上,双手按着他面前的牌。

“给我们看看嘛,是不是包和了,按着干么?”他下家用力推了推他的手,这时,朱长峰身子一偏便就倒在了桌子下,旁边的李宏感觉事情不妙,赶快伸手把他的身体抬住,说:“不好,快打120……”一阵慌忙之后,朱长峰像逗人似的竟然又醒了过来,说:“怎么回事?飞毛!(出钱的意思)”说着他有些吃力地支撑起身子,坐到椅子上。

李宏有些担心地向他问道:“朱副,你没事吧,要不别打了,回去休息吧。”

朱长峰执意再打一圈,这把牌大家包里的钱都几乎被掏空了,看他执意要打,他们仨只好陪着又打了一圈。

第二天,李宏拖着疲倦的身子跨进办公室,他先泡了杯浓茶,然后用抹布随便擦了一下桌子,打开电脑,这时还不见江雯。

这个小江今天是不是孩子病了?他想。

大约上班一小时后,李宏见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像遇到传染病患者似的,见人躲躲闪闪、神神秘秘的。

这时,见张昆从楼上下来,李宏一把揪过他来,问:“这局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张昆回头看看,说:“你不知道啊,昨晚朱副局长死了。”

李宏如雷轰顶地:“啊,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感觉有点疼,那这是真实的了,问:“怎么死的?”

“不知道,一会儿说心梗,一会儿说脑溢血的,可能是脑溢血吧,听说他平时血压有点高,我倒是见他经常吃降压药,不过法医正在验尸呢,一会就知道结果了。”张昆说着做了个恶心的样子。

不会吧,朱副,你的生命怎么这样脆弱啊,不就是个大对子杆上花嘛,你竟激动得把命给丢了啊,知道你会这样,我昨天就不该把西风打给你,是我害了你呀。

这是一个深秋,肆虐了一夜的狂风还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李宏沉浸于朱长峰离去的自责和悲恸之中,他又走回办公室里来,抬头在墙上搜寻着,目光停留在墙上那张全局干部的合影上,在前排中央左二那个位置看到了朱副的脸。

在朱长峰老家,全村人都说他是个菩萨心肠。16年前他收养过一个孤儿,由于工作不便,他就放在乡下家里让他老婆带着,这孤儿比他儿子大两岁,现在是边防武警总队的一名消防兵,他自己的儿子正在省城一所学校上中专。

老朱在全局口碑很好,科技下乡的时候,他又主动要求到偏远特困村去参加科技扶贫工作。

记得有一次,他们在去青台镇阿西村的路上,途经一座山坳的时候,车胎突然爆了。这时天色已晚,车上又没带备胎,如果要修理的话也得要人返回到镇上找修理工带着车胎来。朱长峰二话没说,把自己带着的水和饼干留给李宏,自己返回镇上去找修理工。“朱副还是我去吧,你守着车,这来回要走十几里路呢。”

朱长峰一脸怒气地说:“少罗嗦,你就在这好好待着。”说着他带上司机就上路了,夜色很低,他们的背影渐渐在李宏的视线中变小,最后消失在了山的尽头。那一次,他们从镇上带来修理工时,已是凌晨2点多钟。

虽然朱副在麻将桌上气软了一点,虽然在工作中对自己有些刁难,虽然上次审查干部时他做得过了一点,但他总的还算是个好人……可是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正当李宏回忆着他的时候,张昆又进来了。

张昆像做贼似的,回头看看门外,说:“报告,本人获悉……”然后他把头伸了过来对李宏说:“朱副不是脑溢血,是心梗……嗯嗯……奇怪了,听说当时你们科小江在他家呢,深更半夜的,120电话还是她打的呢,他们俩是不是……”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刚才还处于对朱长峰深切怀念中的李宏被张昆这一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小子,这事别乱讲,这可是名声的问题,朱副的事怎么会扯上小江呢?哦,对了小江住他楼上。”

“又不是你,怕什么啊,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这朱副平时看不出来啊,啧啧。”张昆说着离开了李宏办公室。

朱长峰的死成了局里的特大新闻,人们大概关心的不是他的死,而是他的死因。是啊,这小江跟老朱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她发现的呢?正想着,江雯满脸阴郁地走进了办公室。

“小江,听说……你……怎么回事?”李宏试探性地问江雯。

“李大哥,我……呜呜……”江雯说着哭了起来,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从抽屉里拿出包餐纸撕开,抽出一张按住双眼,那样子看上去很委屈。李宏显得很冷静,他也撕开一包香烟,抖出一支来点燃吸着听江雯讲。

江雯把纸巾从眼睛上拿开,擦了擦鼻子,搓成个小团扔进箩筐里,接着说:“前几天,朱副找过我谈话,他说我们科目前科长的岗位还缺人,他已经向局党委推荐了我。昨天,就是昨天。很晚了,朱副打电话要我去下他家拿表填一下,当时我就觉得太晚了很为难的,但朱副一再打电话来催促,我又怕在这个节骨眼误了事,所以我就去他家里了。”

李宏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朱长峰,问:“那他怎么会死了呢?”

“我本想把表拿回来填,后来朱副拉住了我要我马上填,明天一大早就要开会研究,我一看,是干部审查表。他递过笔让我坐在沙发上填写,还说只有这套表,要我不要填错。正在我填写表格的时候,我感到朱副的身子一下向我扑过来,茶几上的杯子也被他的身子推倒摔碎在地上。我起身回避时,见朱副倒在地上,我当时被吓傻了,没考虑什么就打了120急救中心,这事我真说不清了啊。”

李宏默然着,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要说什么。

“今天早上,我家里来了两名警察,问这问那的,还要我按手印什么的,人家会怎么说我呀。”江雯再次流出泪来。

“没人说你呀,哭什么呢?”其实李宏说这话时,心里十分得意。

当天上午,法医鉴定就出来了,朱长峰患突发性肌梗阻死亡,因天气热,尸体不能久留,已移交殡仪馆。

下午,局里派车把朱长峰的家属从乡下接了来,局工会安排了两名女同志安慰他家属。李宏来到朱长峰家里,见朱长峰老婆哭得死去活来。他走过去,对着极度悲痛的朱长峰老婆说:“嫂子,不要太难过了,会哭坏身子的,大哥不在了,你看……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你就说一声吧。”李宏心里此刻比谁都堵,因为他认为朱长峰的死与他多少有些关联,如果他不放那一炮,如果他坚持要把他送进医院,如果他细心点回来后再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事,兴许他就有生的可能……哎,这难道就是命?!

李宏站在屋子中央,所幸,朱长峰的老婆不知道昨天打麻将的事,不然她会冲上来扯着他,甚至叫他还命的,李宏心里这样想着。他从外套包里拿出盒香烟,抽出一支来点燃,低着头猛吸了一口吐着,然后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悲伤,目光停留在了朱长峰电视机旁的那个茶柜上,茶柜第二层的抬板上横放着的那个纸袋怎么跟小江桌子角放的那个一模一样?他走过去一看,是两条香烟,是印着淡黄色“中华”字样的两条香烟。

李宏迅速地离开了朱家回到办公室,在江雯放过纸袋的那个位置上看了一眼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明白。

“老朱啊,你怎么就走了,不是说好等你退休后回乡里来建一个养猪场吗,你去年买回家的那头母猪都快要生产了,呜呜……”朱长峰老婆继续哭着。

这时候,冯局长来了,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办公室主任任吕敬明,另一位是市总工会副主席蔡炳良。他们都阴沉着脸,看似很悲痛的样子,特别是局长的那张脸,不像装出来的,整个面部肌肉都是扭曲着的,像一口即将坍塌的煤井,看上去很阴森,也很可怕。

他大概是记不清该叫朱长峰老婆什么,或许是根本就不在意这门子亲,他走过去弯腰对着朱长峰老婆安慰道:“节哀顺变!人走了伤心也是没用的,生活还要继续,保重身体吧,这位是总工会蔡副主席。”

“听到老朱病逝的消息,我们心里都很难过,特向你表示慰问。”蔡炳良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个红包来双手递上。

朱长峰老婆抬起头来,眼睛哭得像两个水弥桃似的,她不看局长,却看着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副主席,她接过红包,眼泪刷刷地滴在红包上。

那件事以后,李宏对一些事情明白了许多,在单位上变得格外冷静,格外谨小慎微,平常那种狂放不羁心浮神躁已荡然无存。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梦见老朱,老朱在梦里对他说:“小李,上次的事我老朱对不起你呀,不过当官有什么好,不就是得吃吃喝喝,得日唠一下人嘛,你不知道当官有多么的伪啊,想真实都真实不了,上面一张脸下面一张脸的,累啊!”

从梦中醒来的李宏眼前是灰蒙蒙的,他仿佛得了青光眼,看世间任何事物都是一片模糊。

李宏像大病了一场似的。那天,他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办公室,见江雯在收拾办公物品,就问:“怎么了?小江。”

江雯有些沮丧,说:“我要走了。”

李宏又问:“出了什么事吗?去哪里。”

“开河镇,明天就去报到。”说着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滚动。

正说着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李宏接起电话,是局长打来的,接完电话后,他匆匆走了出去。该不会是我的工作也要调动吧?想着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

“局长,您找我?”

“嗯,你先坐。”局长低头看着手上的文件,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他看完文件,把它往桌上一扔,这才抬起头来,看李宏的那眼神还是向上挑的,还是那副傲慢的样子,还是那种让人见而生畏的表情。

“小李呀,听说近来有些小情绪是吧?”冯局长说着走到李宏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当然啦,局里你这样的科技能手不多,要创新发展,需要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才啊。”

李宏抬眼望着冯局长,局长也看着他,突然间,他觉得局长的眼神比他印象中的局长的眼神好看多了,也温和多了。潜意识里,李宏希望局长今天找他另有缘由,因为,在仕途上,李宏还是一张白纸,尽管他很能干。

李宏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局长你过奖了,现在局里新来的这些80后90后的厉害着呢,我们都赶不上他们了。”

冯局长呷了口茶,说:“是啊,我们尊重知识,也尊重人才,年轻人学历是高了,但他们缺乏经验,缺乏实践。你的任职决定班子已讨论通过了,我们要发现和重用人才,希望你能承担起发展中心的工作来,有想法吗?”

“局长,你看我这年纪,还行吗?还是考虑年轻人吧。”李宏口是心非地说。

“怎么不行?光有理论才是不行的,现在中央高度重视‘三农'工作,我们要紧紧围绕中央现代农业发展的要求,大力实施‘科技兴农'工程,要做好这项工作,经验重要啊。”冯局长起身,从桌上拿过一份文件递给李宏。

“这是潘副市长前两天在全市农村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你带回去看看,关于你任职的事,还有什么想法和意见?下来找时间谈。”这时,局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冯局长说着起身去接电话。

李宏拿着文件也起身告辞,说:“是,局长您忙。”

李宏没等回到办公室,还在楼梯上就悄悄给他妻子打电话,他回头看看没人,便用手遮住手机小声地并略有些激动地说:“喂,老婆,下班去超市旁边那家餐馆称点凉拌猪肘子,再买点卤肠子,回家炒几颗花生米,今晚你陪我喝两盅。”

“你有病啊,我不是喝酒会过敏的吗?什么事这样神经兮兮的!”电话那头传来李宏妻子的声音。

“好事。当然是好事,一会儿回家说。”李宏回到办公室,此时,他已是兴奋不已,感觉刚才的事像做梦一样。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心,有感觉,这说明不是梦。他还不放心,又用右手掐了一下左手大拇指,也疼。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李宏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抬起头,李宏看着墙上集体合影照里的朱长峰,心里想着被调走的江雯,嘴里发出了一声喃喃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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